三十五
瑞帝放人了。
不是因为去华一天三次的劝说和大臣们集体上书的压力,而是因为舒谢凝清醒以後看他的眼神。
既淡定又从容。
浓得化不开的陌生和礼貌。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心痛。
舒谢凝谢绝了瑞帝派来护送他的辇车,淡淡地说家里有人会来接的。
夏幕夙、去华赶著马车等在皇宫前,连孟景君和文默也骑著马立在一旁。
夏幕夙把舒谢凝抱上马车,在瑞帝隐藏起来的留恋和後悔中慢慢启程。
去华有些内疚,外面无人知道舒谢凝犯病的真正原因,可作为内亲的九王爷是心知肚明的。
幸亏瑞帝没有碰舒谢凝,否则真不知道以何面目见夏幕夙。
舒谢凝知道去华的顾虑,先开口说他不会再提起此事就当没有发生,况且瑞帝做的事和去华没有关系,这才宽了去华的心。
去华对盟景君的干练和文默的深沈老成很赏识。
一行人倒也有说有笑的回了侯府。
舒礼淳和舒禹涟在门前迎著,又一起乱烘烘地拥到舒谢凝的小竹楼里。
手忙脚乱的七个人和进进出出的仆人把个小小的竹楼挤得水泄不通。
孟如娇抱著小尧彰亲自在厨房里看著熬药,也忙得满头大汗。
把舒谢凝好好地安顿在床上之後,去华和夏幕夙向舒礼淳介绍孟景君和文默。
孟景君是林纾门的大堂主,身手不凡,处事沈稳。
舒礼淳这个曾经叱诧风云的大将军对孟景君有几分英雄间的惺惺相吸,对文默的沈默则有些摸不著头脑。
仔细看了许久道:“文公子,我们见过吗?”
文默闻言,淡淡地笑道:“舒老将军威名远扬,怎麽会与我这江湖蜉蝣相识呢?”
孟景君和夏幕夙抬头看文默,平时他是不这麽说话的。
文默似乎也意识到不妥,说:“惠洪八年将军大胜归朝,队伍路过主街时我曾随人群前往观看,许是那时不经意间看到过我,舒大人真是好记性。”
舒礼淳想想道:“也许是吧,我总觉得好似和公子在何处见过一般,”便不做深究。
文默张张嘴,也没了下文。
这时,孟如娇一手逗弄著怀里的小尧彰,一手捧药碗走进院子,衣裙上系的波浪鼓丁冬做响。
文默拉住孟景君对舒礼淳说:“大人,今日不便久留,他日再访。”
拱拱手翩然离去,不知从何处走出,片刻便没了踪迹。
孟如娇抬脚进屋,把小尧彰交给舒禹涟,拉著舒谢凝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问这问那,几欲落泪。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
金谷浚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
休了一个月,舒谢凝过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无聊日子。
天天躺著,性子不免急噪起来。
夏幕夙直接成了这无聊日子第一个无辜受害者,无端成了舒谢凝的出气对象。
可他天天还乐得什麽似的,像得了天大的宝贝。
舒谢凝闲来无事念几首有些伤感的诗词,夏幕夙立刻跳出来讲笑话,非把舒谢凝逗得想要下床打他才罢休。
夏幕夙躲来躲去,一把掀了被子大方地往舒谢凝身边钻。
两人正闹得欢,一只苍色的雕落到了窗前的屏风上。
舒谢凝的脸变成微白,夏幕夙也好不到哪去。
下床,抽出信筒里的信。夏幕夙舒了口气,回身对舒谢凝挥挥信封,“没事,没事。”
白色的信封稍皱。
舒谢凝缓过口气。
只是门内事务,不是任务,夏幕夙不会离开他。
“说了什麽?”
夏幕夙抓抓头,“没什麽。上次不小心伤了我的那个新来的被逐出门了。”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36
三十六
想起上次那个可怕的伤口,舒谢凝的脸色很难看。
夏幕夙忙解释道:“正常的,谁第一次杀人能不手软。把他逐出门也太重了些,我回封信叫门主通融一下。”
舒谢凝气结,伤了他他怎麽还帮别人说话。
夏幕夙在桌前坐下,喃喃道:“这点小事也和我计较,门主把我当什麽心胸狭窄的人了。”
舒谢凝想过去给他一拳,命能算是小事那什麽是大事。
忍了半天才说:“都过了好几个月了,怎麽现在才处理?”
夏幕夙看不到舒谢凝的表情,依旧乐呵呵地说:“谁知道呢?许是事情太多,门主他也有点年纪了。”
舒谢凝扔过去一个垫子,没中。
夏幕夙继续说:“吓了我一跳呢。我还以为是任务来著。我想我明明跟大哥说好这段时间不要派我出任务,让我能好好照顾著你,他怎麽就变卦了呢。还好还好,呵呵。”
舒谢凝又扔过去一个垫子,仍没中。
夏幕夙没感觉到,说:“我跟门主说过了,我想尽早退下来,回来和你过本分日子。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过够了,想来你也等够了。我现在一个任务也不想接,只想全心全意和你呆在一起。我退了之後我们就出去到处看看,世界大著呢我们哪里不能去。”
舒谢凝坐著,不说话。
夏幕夙说:“我当门主不过是因为我是门主收养的义子罢了,江湖上什麽能人没有,我前脚走後脚就有人能取代我的位子,做得比我还要好。我让贤也不算是对不起门主,门主一定可以理解我。对我来说,你是第一位的。没有什麽可以代替比较。”
信写好了,夏幕夙把它装进雕腿上的信筒里,从窗口放飞。
回身看见地上两只垫子,“恩?垫子怎麽跑地上了?”
舒谢凝轻轻说:“掉地上了,捡起来吧……”
舒谢凝病好以後的初次回宫任职,瑞帝就封了一个五品乐师,比司乐间的主薄都大一品,朝中上下为之侧目。
舒谢凝没有推辞,从容地接了圣旨,等在偏殿里。
瑞帝下朝时路过侧殿,舒谢凝施施然跪下。
瑞帝看著舒谢凝纤细的脖子,极力忍耐著冲过去扶起他的念头,说:“平身。随朕来。”
转身往御花园走。
舒谢凝在後面跟著,一言不发。
瑞帝站在湖中的亭子里,屏退他人,只留舒谢凝在旁。
“朕……”道歉的话真的说出来比想想难上无数倍,也空虚无数倍。
这样伤了他之後区区几句道歉有何实际作用?
瑞帝想想,恨不得投身湖中。
恨这样的自己,和自己没有结果的爱情。
舒谢凝垂著眼睛再次跪下,“陛下,请准臣离京。”
瑞帝怔住。
“陛下,江南七月风景似画,落日熔金,染柳烟浓,诸才子拟定七月初七七巧节泛舟西湖做燕子诗会。微臣愿往替陛下搜罗诗词,做词乐的题材。望陛下批准。”
瑞帝苦笑,舒谢凝身体不佳,坐马车下江南一来一往将近一年,是难得的躲避借口。
微微眨眼,但见得晨光四射,竟让人产生晕旋的感觉。
“……准了……”
舒谢凝叩头。“谢陛下恩准。”
起身利落地退下。
一旁的段公公立刻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瑞帝。“陛下,此间阳光甚毒,进去吧。”
瑞帝默默摇头,看著舒谢凝愈行愈远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浓郁的蔷薇丛中。
满院落花帘不卷,肠断芳草远。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37
三十七
四月的山野里野花烂漫,夏幕夙像孩子一样傻笑著在青草的抚揉下脱了上衣跳进小溪中。
转眼间拎著五条活蹦乱跳的鱼奔上岸来。
糊涂老人和舒谢凝接了鱼熟练地去鳞除鳃串在树枝上放在火堆旁烤。
焦香味浓郁地弥漫在整个山谷中。
夏幕夙弯腰看著烤得金黄酥香的鱼笑嘻嘻地竖起大麽指。
糊涂老人和舒谢凝相视一笑,有些得意满足之色。
舒谢凝胃口不好,糊涂老人胃口不大,夏幕夙像偷腥成功的猫一样嘿嘿地吃了三条鱼。
回到侯府,舒谢凝整个往床上一趴,累得腰酸背痛。
自从病好了以後他的身体就一直较虚弱,调理了许久也不见成效。
夏幕夙坐在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舒谢凝的腰上、腿上细细地揉捏。
渐渐捏出了温度,舒谢凝埋著头连耳朵都看出红色。
夏幕夙贴上来,在舒谢凝腰部印上一吻。
舒谢凝回身,两只手臂环上夏幕夙的脖子。
吻得昏天暗地,扑棱棱的翅膀声一下子让两人睁开眼睛,屏住呼吸。
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填著冷色的慌张和暖色的不忍。
夏幕夙翻身起来,默不做声从雕足上的信筒里取出一个细长的黑色纸条。
翻来覆去地看了再看,夏幕夙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一张脸绷得很紧。
内容很简短,只八有个字。
限一年期诛杨子萧。
信纸被夏幕夙攥著,微微因大力而褶皱。
习武之人都知道杨子萧意味著什麽。
鲜血,黑暗,神秘,以及死亡。
三十年前杨子萧出道,凭借一手快剑和矫捷的轻功闻名江湖。
因他的剑快而犀利歹毒,出鞘嗜血,对手往往还没来得及看清剑的全貌就已经死在剑下,故而称之为“幻剑”公子。
三年後加入当时最大的邪派醉芯阁,虽然名声不佳却俨然已成为了中原武林的第一剑客。
他出神入化的剑法成为了无数青年人的目标。同时那些不幸成为他对手的人也无不闻风丧胆。
世人皆知杨子萧处事复杂多变,性格阴晴不定,却无人能想到他仅出道十年就突然间销声灭迹。
人人都猜:当年到底出了什麽事?
於是在这二十年间有数不胜数的人用尽各种方法四处打探他的消息。
可是没有人能查出杨子萧的下落,那些侥幸得知的都躺到土里去了。
更有胆大者为了一探究竟而乔装加入了醉芯阁,最後被两尺白布裹著扔在大街上示众。
这样天赋凛然的剑客往往是不世出的,二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渐渐的,杨子萧当年的传奇被慢慢神化,而今神秘奇妙得仿佛是不曾存在於这世上的了。
夏幕夙清楚地知道挑战这样一个人有什麽後果。
何况现在此人是死是活,身在哪里都不知道,刀剑相向还是纸上谈兵。
和从小心中的英雄挑战是件既刺激又危险的事,倘若自己了无牵挂,死便死了。
可现在有这麽个人让自己天天想著盼著,恨不得像牛皮糖一样沾他身上,一刻也不想离开。
好象凭空多了条好好活著的理由。
死了,又怎能甘心啊。
夏幕夙呆立著,不知该不该开口,该怎样开口。
舒谢凝的心随著黑色信封在夏幕夙手里展开就狂跳不止,紧张得有些胸闷恶心。
望著夏幕夙静默良久的背影,幽幽地开口:“说了……什麽?”
夏幕夙从沈思中惊醒,默默把信纸塞进口袋,抬头看天上皓洁的月亮,慢慢地张了嘴。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38
三十八
夏幕夙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力求四平八稳不让背後的人担心。
但说完信上交代的事讲了许多舒心的话背後竟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让他害怕。
“谢凝……”夏幕夙转过身,舒谢凝紧抿著唇,坐在床上,脸色刷白。
“谢凝!”夏幕夙一把抱住舒谢凝,摩挲著他的肩头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我现在就给门主去信推掉任务,他一向爱惜我,不会难为我的!”
说著放下舒谢凝伏身案上。
不会难为我的……这话自己都不太相信。
舒谢凝呆呆地坐著,眼睛望著窗外。
杨子萧……呵呵、那也是能动的人麽……
这人、这次还能回来吗……
舒谢凝把眼神移回屋里,夏幕夙的背影有几分恍惚,随著跳动的烛火显得是那麽不真实。
下次伸出手去还能捉住那个飘忽的身影麽……
舒谢凝的头很沈很疼,胸口好象溢出了汹涌的洪水。
席卷著神经和意志,让人沈陷、淹没。
舒谢凝闭上眼睛,睁开,从内衫里拿出一个白玉的小瓶,倒出一颗天下间唯一的丹药。
空口服下。
舒谢凝平静下来,默默地看著夏幕夙。
无论如何,他要他的爱活下去……即使用另一种形式也要活下去……
夏幕夙写完洋洋洒洒的长信,由金雕带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一次,不离开,绝不离开!
回身抱上略显呆滞的人,在他耳边呢喃道:“别怕,别怕。我在这,哪也不去。”
怀里的人身体一颤,举起纤细瘦弱的手臂抱住他的脖子。
一双红唇紧紧地贴上来。
夏幕夙先怔住,随即回应。
舒谢凝毫不犹豫地用腿缠住夏幕夙的腰,无比焦急地把舌头探进夏幕夙口中。
夏幕夙知道舒谢凝的难过,却不知道他焦急的原因。
只能随著他步步紧逼的动作退下衣服,压在那光滑洁白的身上。
舒谢凝的汗沿脖子流下,眼睛微闭,在夏幕夙进入的一瞬急喘出声。
大力的抽插让舒谢凝的胸口和腰极不舒服,可他仍用力地抱著夏幕夙,让两人的身体紧密地契合在一起。
床在激烈的动作中吱呀作响,月光从窗口洒进来铺了一床。
这一刻,两人的汗汇在一起,身体相合。
舒谢凝的心深深地沈了下去,眼中除了夏幕夙再没有别的。
我很满足。
舒谢凝对自己说。
我很幸福。
夏幕夙告诉舒谢凝。
舒谢凝的眼角有一颗泪,始终凝在那里,终於掉了下去。
果然,这世界上能让我哭的,只有你一个……
《不忍留下你一人》 (古代生子) 39
三十九
那晚之後舒谢凝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安然让夏幕夙很不安。
只好天天守在舒谢凝的身边,用插科打诨的老办法调节气氛。
舒谢凝倒也明了,顺著夏幕夙的意思来,作出欢笑的姿态。
金雕来往江南与京城的时间比人短得多,大概二十天左右。
算算日子从那夜後也有十一天了,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怀上孩子。
除了一开始因为纵情而导致腰腹不适卧床五天外,现在身体还没有一点变化和感觉,舒谢凝只盼自己的身体再好一点可以孕育出健康的孩子。
不过男子产子实在是稀奇的,自己的身体能不能顺利怀孕也是未知数。
子嗣後代什麽的不能保证一切只是自己的春秋大梦。
虽是这麽想,舒谢凝却不动声色地把一贯喝的中药给停了。
有点希望也是好的。
傍晚孟景君的信鸽翩然而至。
他刚收到从江南传来的要夏幕夙去杀杨子萧的消息,忙让夏幕夙翌日到他在京城的府邸商讨拒绝门主的事。
夏幕夙本来在给舒谢凝讲笑话,听到翅膀扑棱的声音两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三番两次的事情让两人对飞禽的翅膀声格外敏感。
以後退下来一定要搬到个没有鸟的地方去住!
夏幕夙恨恨地想著。
舒谢凝稍稍放下心,用竹制的茶具沏了杯花茶递给夏幕夙。
夏幕夙接过,含了一口在嘴里往舒谢凝身上靠。
舒谢凝皱皱眉,也不知道这样是否会伤到还未确定的孩子,更不用提上次纵情後腰腹的不适感还没有完全退下。
夏幕夙把舌头伸进舒谢凝口中,慢慢把茶水渡过去。
舒谢凝的舌尖尝到清凉的甜味,坏笑著把手伸进夏幕夙的衣服里放在他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