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下)----clairekang
  发于:2009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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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藤真迅速翻看着手上的纸。
  “小早川麻衣的最终复健结果,还有这几天用侵权药的人的激素水平检测结果。外面都以为是我们在卖,我们才不卖这等劣质品呢,服用这药的人脑子迟早成糨糊。”
  “你要我做什么?为新药开复健所?”
  “小早川麻衣昨天跳了舞之后又失常了,早上用镇定剂控制住,今天晚上的演出结束后再带回去。你给我的思路我想了,但这是你的思路,你比我擅长走,所以我把资料都给你,你来想。她的激素水平比一般人还标准,体能没有受损,身体协调甚至语言能力都没有检查出问题,那她疯癫的原因出在哪里?”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藤真认真地转动眼珠快速扫各种数据:“你的问题出在把人脑当数据看;不严格按照标准数值用药,说不定她又好了。”
  藤真坐去桌子上,伸手臂,动动手指,笛木赶紧递上一只笔。藤真拿过笛木递来的笔迅速圈画出几个数据,他一边圈一边来回翻动纸,嘴里轻柔地喃喃道:“……她疯癫有她的理由,你与她多交流,找到问题后针对问题解决。你不要把病人当作实验对象,用药之后多问几句,彼此了解了复健才能顺利进行。”
  “你看出问题了?”
  藤真专注地看那几页纸,捏着笔思索着;他摇头:“这样我怎么看得出——哼,看出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没有这个义务。”
  “看着伸市的面子我不拿你自己的命要挟你自己,我还是拿牧绅一;上次用他儿子,这次我也敢用他老婆。”
  “上次我没有顾及他儿子的命,这次也管不了他太太,他太太是他自己的事。”藤真也发现数据很奇特,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将纸按顺序放去桌子上,铺开一大片:“你用我父亲威胁我也没用,我还是没有义务告诉你。”
  “你不好奇?”笛木没招了:“你也是学麻醉的 ,研究领域也在脑内科。你和贤治性格也差不多,你们两人的能力也差不多,甚至脾气都还有点像,你怎么会不好奇他在意的东西?你不想知道副作用产生的原因?你难道觉得知识也有对错好坏之分?用它,或许我是用错了,可是想它的你没有错。”
  藤真脑子全注意纸去了,没有再说话,笛木于是懂事地住了嘴。这是人生最大的乐趣,思维的乐趣。脑子里的思绪像黑夜中一束路灯光线里照出的雨丝,飞速地闪现再逝去,用眼似乎能捕捉却又应接不暇;藤真健司急切地享受着将思维推去极限的极苦和极乐,感受着令人窒息地快感以及成就感。他算了些东西,又转动着眼珠认真思索曾碰到的情况中可有任何线索。他偶尔问笛木点东西,笛木简单地答了,他点点头,不再作声。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已呆了多久。最后,藤真已经完全不看那些纸了,东西都琢磨去脑子里了;他没有了任何表情,脑子搜索着,搜索着,凭借二十六年岁月沉淀出的本能,寻找记忆里的蛛丝马迹。
  外面越来越吵闹,头顶的广播通知所有演员带着自己的所有物品去一号排练厅集合。又过了阵,门外有了无数混乱地脚步声,一拨走了又是一拨,偶尔有对话声,是几个男人。然而藤真和笛木门一关就同外界隔绝了,直到门被一位警察撞开,警察粗鲁地对两人说:“你们没听到广播?去一号厅集合。”
  荷枪实弹的警察,笛木也不想惹出状况。他亲热地搭上藤真的腰,拿枪抵着藤真的背脊,“揽着”藤真出了房间。走廊上空荡荡地,藤真瞥了眼墙上的钟,算着《虾夷物语》该刚演完。笛木的枪顶得藤真发疼,藤真不动声色地问笛木:“你的警察朋友?”笛木微笑着说:“本来是我们的,现在是伸市的,我新结识的朋友不是这批。”

  第六十九章

  一走进大厅,藤真才知道状况有多么严重。警察粗鲁地搜着演员们的包,好多演员包里都有药,甚至薪的包里都清理出了几颗兴奋剂。各种各样地药堆在大厅中间,其中有bi——不知道此bi是不是彼bi——也有其他常见药品,多是毒品,或是镇定剂一类处方药。藤真找了找,薪在自己对面,妈妈和真纪不在,看来是去阳台找各自的老公去了,躲过了一劫。
  藤真刚要松气,团长办公室开了,团长押着真纪走了出来。藤真大惊,同对面的薪对了对眼神;薪着急坏了,可是不能动,因为真纪让团长手中的枪指着。团长身后跟着他顾的保镖,还有几个黑社会的人,穿着黑西服,戴着墨镜。团长开口对警察后面站着的泉步说:“我打听了,鹤贺可以震住你。”
  真纪腰板挺得笔直,虽让枪抵着,却一点儿也不怕。警察们让开,看见了泉步的脸,她这才露出惊恐地表情,认为自己看见了死人。她不敢相信地问泉步:“阿步,你还活着?”
  阿步毫无主意,看着自己的女神让人用来威胁自己,他真想冲上去把伊贺打成马蜂窝。他说不出话来,哆嗦着;老半天,他对真纪说:“是啊……我没死……”
  “绅一知道么?”真纪完全不把身后的枪当枪咯:“绅一想死你们了,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泉步点头:“绅一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伊贺受不了了,拿起枪托敲了下真纪的头,喝道:“不准多嘴!”
  真纪被敲得头昏,她轻声哼了出来,并立刻倒去了地上。藤真,薪,还有泉三人一起皱了皱眉头,藤真给对面的薪做手势——完全不把身后的枪当枪咯——眼睛看看头顶上高高悬挂的电源,再看看薪,意思是喊他想办法拉电闸,让通往外面的电子锁失效。薪明白了藤真的意思,藤真再次同薪点了点头,不理会惊愕地用枪威胁自己、好提醒自己他正被枪威胁着的泉步,朝前迈步,杵着拐杖去了真纪那边。警察们顿时赌了上来,他们要推开藤真,用另一种型号的枪威胁藤真不要乱动,藤真平静地说:“这位是我朋友的太太——伊贺团长,我们拴在一条绳子上——让我看看牧太太。”
  团里人今天还是第一次意识到“鹤贺真纪结了婚”,也是这才知道那混帐姓“牧”。团长那一下敲在真纪的太阳穴,手又重枪托又硬,真纪忍着头昏定眼看,发现来人是荒木小夜子的“宝宝”之后,微微吃了一惊。他俩并没见过面,但听也听成熟人了;藤真扬声问真纪:“牧太太,您哪里痛?”然后低声说:“装严重一点。”
  真纪顿时很“严重”地趴去了地上,伊贺看着这样坦然自若地关心真纪的藤真,不知道这人是哪边的,怎么敢在各种枪指着的情况下旁若无人做自己事。发愣这一瞬间,泉步一个箭步冲上去,挥拳将伊贺打飞了出去。泉步的拳头那么厉害,他接连揍了伊贺十几下,伊贺支撑不了,满脸鲜血地跌去了地上。团里的人吓得惨叫,警察忙用枪威胁了这个又威胁那个,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泉步想要靠上来查看真纪,而藤真已经提前跟真纪串通好了,他们一人很痛苦地呻吟,一人很急切地询问症状——泉方一眼看来真是寸大乱。真纪让藤真抱着,她暗暗吃惊并暗暗地开始害羞;藤真健司看着是个大男孩,真让他呵护上了,却又能立刻让你感受到令人心醉地温柔及安全感。和牧不同的是,牧像天塌下来也能撑住的家主,而藤真像童年时代、邻家的大哥哥。那个带着你上街卖冰棍的温柔哥哥,他让你第一次意识到男女有别,第一次开始寻求依靠和保护。他让你想,啊,男人或许就是这样。藤真健司是男人的雏形。
  所有人都在看斜下方,薪平地一个起跳,没有声息地抓住了头顶的暖气管道,凌空一个三百六十度,上了另一根管道。大厅顶很高,电闸在最高处,平时是从外面的悬梯过去的。大厅上面吊着很多铁架,有些挂幕布有些挂灯,还有些要用来挂演员,比如从天而降之类的,现在全成了薪的借力点。
  没有一个人看到薪,他太轻了,他就是以轻盈出名。铁架是乱七八糟架着的,交错着像张蜘蛛网,薪抓住这个再翻上那个,勾住左边一支再像长臂猿一样荡漾去再左边那支。藤真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扫一下薪的情况,薪简直就像在空气里面跳舞,跳着,跳着,越来越朝高的走,那些钢铁架子只是挡在前面的,可不是拿来借力的。藤真虽只看了几眼,但却看得热泪盈眶;薪在用生命跳舞,艺术成了残间薪一口气。看着终于从肢体和角色的束缚中走出的薪,藤真知道此刻的薪有着如何的感觉;薪一定享受着肢体之间的畅快,那种不去思考任何事、只顾舒展四肢的纯粹快感。很早以前藤真也曾迷恋狂奔,然而现在他都快忘了这份感觉具体如何了。
  薪抓住最顶上那根铁架,张开双腿平衡好身子,左脚脚尖尽力朝前伸。一点,再一点,他的脚尖真的触碰到了电闸;他一咬牙,使力将整个电闸踢了下来,大厅里面顿时一片黑,应急灯昏乎乎地亮着,所有人陷入了恐慌。
  泉步一愣,藤真一把抱起真纪,就地滚了一转,出了泉步手臂够得着的距离;真纪虽不清楚为什么要避开泉步,但她相信藤真,所以配合得很好。泉步熟练地在呼声中尝试辨认藤真的脚步声,如猫咪般轻柔的藤真无声无息,可真纪的膝盖磕了一下地,泉步立刻朝出声处踹来。藤真抬臂挡下了风声之后的攻击,搂着真纪,一眨眼间又滚又跃,去了老远处。离得远了,他马上半蹲起来将真纪挡去了身后,扶着真纪站起来时,大厅的门已经开了,牧推门进来,看了看模糊地人脸,猜到了清理药品的警察是布施的人,正和真木伸市以及泉步合作。布施最近被牧明查得紧,原因是,虽然牧明矮布施一级,但布施有bi这个小尾巴,查出他之前包庇运药的话,官衔儿再大也一样保不了他。布施需要扭转乾坤、立一次大功,这个功还必须是跟bi有关的功,其他的功不行——其他的法庭上压不过牧明手里那些证据——正好真木伸市找他合作清药,布施立刻答应了下来。

  第七十章

  电闸让外面的工作人员推上去了,大家的脸的颜色突地从橘红色转成了白色。泉步看见牧就头疼,一是这人和牧明是一边的,一心一意抓警察,正是那最坏事的人;二是这人是自己生死兄弟,要翻脸他于心不忍。
  牧看看泉步,说:“我喊了牧明,你要走现在走。”
  “我上面还在这里,我不走。”
  “他做什么?”
  “他想道个别。”
  牧一个不耐烦,他走去真纪面前,藤真低声说:“牧,真纪受了点伤。”
  牧轻轻揽过太太,藤真朝后退了两步,抬头微笑,张开双臂迎下了空中的薪。这下大家才看见薪,这人像猫儿一样上去,再像羽毛一般落下,整个过程没弄出一点儿声音。他快乐地同藤真笑,藤真抓住他的手,他倒立在藤真手上不下来,藤真于是稳稳地举着他,让他立得高高地接受众人的瞩目。
  大厅里的、布施的警察一直注意着泉步,他们不想被即将进入的、牧明的手下带走,见泉步没顾上对付自己,顿时炸开了花,争先恐后地要离开案发现场。泉步突然回头,对着蜂拥地警察群,开始开枪。牧一惊,掏出了怀里的枪,打落了泉步手中的枪。泉步利索地俯身捡脚边警察落下的枪,藤真几乎与他同时蹲地,扫了个腿,把那支枪也踢飞了。泉步一愣之后突地扑上来,要把藤真赶出眼前混乱地圈子,藤真杵着拐杖,轻飘飘地侧身,去了牧的斜后方,气定神闲地别开了泉步的手臂,牧则移了移位置,挡去了藤真的前方。
  藤真在牧身后说:“牧绅一,你让开,这里没有人伤害我。”牧悠悠地说:“子弹又不长眼睛。”并且,这话刚出口,牧手中的枪就被谁打落了。藤真慌忙别身子站去了牧前面,几颗子弹擦着牧过去,打在了地板上。愣了零点几秒之后,藤真扬声大喝道:“笛木医生!”这么一喊之后,牧身边立刻清净了;原来藤真健司还是要用牧绅一来威胁才凑效。
  这时,泉步再次摸枪开始射击在场警察,看来在场警察不是真木伸市喊来抓人的。所有人都在惨叫,警察们中枪后倒地,哭爹喊娘地朝外爬。牧扑倒了泉步,大骂道:“你疯了?当着这么多人你疯了?”
  “是这些人害死秀幸他们的,”泉步挣脱牧的手臂,扑倒在地,捡起落地的枪,继续开枪,一边开枪一边追;他冷静地说:“我和我上面已经决定了,解决掉所有药,所有警察,所有卖药的人,我们就一起去死。现在就还剩这里的药和这些警察了,布施我对付不了,交给你了,你要让我瞑目。”
  牧挥臂砸飞了泉步手里的枪:“药不是笛木京介做的,我前天查了,药是冲绳美军基地过来的。”牧用手臂死死勒住泉,告诉他:“查不完了,永远查不完。”
  泉愣在了原地,全场人都看着牧和泉对峙。牧将两人附近那把枪和两柄刀踢去了藤真那边,藤真不慌不忙地蹲下地来,摸出手帕,裹好刀具和枪支,稳当地拿在手上。刚刚大家都看见牧抱了下真纪,藤真也有喊“牧”,所以大家都知道这人就是鹤贺真纪的那个杀人犯丈夫。牧高大魁梧,气宇轩昂,大家看看他再看看真纪,觉得真纪这样条件的女人找牧这样条件的男人、感觉也是意料之中了。弄明白牧的身份之后,众人便转过头来琢磨藤真,想这朵花怎么跟谁都认识呢,而藤真静静地站着,没有在意身周的目光,他眼皮半搁,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泉问牧:“你确定?”
  “还有一件事,”牧冷冷地看泉:“真木伸市已经被罩伊贺的组织带走了,他之前在大厅等你,我看着他被人带走。”
  泉愣了一秒,突然朝外狂奔。牧一把抓住他:“你小子真的疯了,喊你逃命你去送死。”
  泉挥起拳头砸向牧,牧抬臂挡下,膝盖顶去泉的肚子,泉一个马步朝后一闪,漂亮地躲开了。才五秒钟时间两人就过了十几招,在场的人都愣了,这才知道真纪的丈夫还是位打手。牧不想跟泉步打,泉也不想跟牧打,可是他们俩一打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他们都是越处于困境就越想要用打拳麻痹自己的人,仿佛人生一切俗事不比一场生死拳。两人真的打了起来,泉步招招致命,而牧看着像堵墙,一副不可能输的架势。真纪吓呆了,藤真皱眉头祈祷牧的脑袋别被打到。此时,伊贺拿起枪要打泉步,薪怕他误伤牧绅一——混帐男人也罢,情敌也罢——冲过去将伊贺撞倒了,藤真连忙伸腿把枪踢去了远方。
  在场的人都是肢体使用上的好手,但没人看过这样美丽地肢体语言。就像薪之前的铁架舞一样,牧和泉做出的、不以美丑为前提的动作均带着艺术之美,原来最美的艺术存在于生死之间,表现的主题还是生死。泉一把扯下自己的套头衫,也冲上去扯下了牧的毛衣;牧的毛衣扣子飞了一地,泉将毛衣甩去老远,指着牧说:“我赢了,你死;你赢了,我死。”
  真纪一个冲动要去拉两人,藤真知道牧是拉不动的,赶紧示意薪抓住了真纪。另一拨警察进来了,这次是真正做“警察”的警察;牧明走在最后,揣着枪,雄赳赳气昂昂一进来就瞧见自己弟弟又跟人打架,顿时好气又好笑。他直直朝藤真走去,这次他懂礼貌了,走到藤真面前,摘下帽子,郑重地点头道:“藤真所长好。”藤真微微颔了颔首。牧明接着说:“这小子怎么又在打架。”藤真又颔了颔首。
  然而之后牧明就笑不出来了,泉发疯一样狂打,牧虽然粗野但还有理智,面对着不要命的泉很是吃力。牧的上半身□,伤疤在汗水和微微泛黄的灯光的渲染下发着金光;在场每一个人都被牧的伤痕吓得直吞口水——这个男人的肉仿佛被钝刀一片一片片了下来,只不过结的痂比较平整而已。
  真纪失声痛哭,不知道自己丈夫这是在做什么,刚刚还那样温柔地拥着自己,现在怎么看着像要去死一样?那可是她的丈夫,世界上最亲近的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永远温柔地丈夫在外面竟是这样,莫非他每日都冒着生死危险做事?真纪突地想到了牧找来的那些钱,一出狱就支撑起全家,给自己买这买那,养着自己在法国跳舞,还给自己买那么名贵一条项链……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丈夫在外抵着命挣钱,从不让她操心分毫,她竟还敢怪他不够关心自己,陪自己得不够,不跟自己谈心;更可怕地是,此时此刻,察觉到这一切时,她竟浑然不觉愧疚。真纪对自己绝望了,更对这份感情绝望了,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顾不上这份感情了。这种麻木感是那样奇异,它让真纪浑身上下突地轻松了,她终于找准了理由,说服自己放弃一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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