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曛摇曳----夏不安
  发于:2009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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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颜是十分动容的,不是没有见过他笑,只是这一次这个珍贵的笑容是为了懂事的羽曛而绽放的,所以让我感到格外惬意。更令我欣喜的是,陈父竟然知道羽曛现在不爱吃鱼,人人都说知子莫如父,从小缺乏这种认知的我不禁嫉妒起羽曛来。
  “你和小然是怎么认识的?”
  “哦,他从前在我家隔壁学琴。”
  听了我的话,陈父似乎受到了什么触动不再言语,他靠在刺绣枕上合了双眼,许久,他才开口道:“小然,是个好孩子。”
  声音是苍老而温存的,仿佛梧桐被南风吹拂,摇曳了一地的斑驳光影。那个时候,我很想拥抱一下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和暮然之间已经无所谓原谅和宽容,谁错在先,谁又辜负了谁都无所谓了。正如陈阿姨说的,斯人已逝,生者未必苟幸,爱与伤痛一直并存,续流不息。
  晚饭后陈阿姨要给我收拾客房,陈父说不必麻烦,年轻人挤两宿就过去了。其实,说“挤”真是委屈了那不小的双人床。
  羽曛的房间在楼上,有一个单独的洗浴间。
  我先洗了澡然后换了羽曛的睡衣,在松软的床上翻跟头,羽曛看着被揪乱的床单无奈地摇摇头进了浴室。
  折腾了一会儿,我坐起来环顾着他的房间,寒假的时候曾经进来参观过,和他的小公寓一样整洁雅致,书柜的高阁上摆放着一些奖杯奖牌,有钢琴方面的也有学业上的,表露着主人过往的优秀。
  床头柜上依然摆放着他和暮然五六岁时在游乐场手拿气球的照片,童年的愉悦是任何人都不会想要忘却的吧。
  我把相框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着,两个孩子都笑的跟朵花似的,我记得那时候我问羽曛谁是谁,他摇摇头说他也分不清楚。
  嘿,真有意思,自己都迷糊了。
  “晓光!”羽曛将洗浴间的门拉开一条缝,露出半张引人犯罪的脸,“那个我换洗内裤掉地上了,一会儿你帮我拿条干净的,对,就是那个衣橱,倒数第二个抽屉啊。”
  交代完,他又关上门泡澡去了。
  哎,翩翩君子就是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洗个澡都要泡脱一层皮儿才算干净。
  我打开原木色的衣橱,里面横排数列这么多,我哪知道是哪个“倒数第二个”啊,打开最左列倒数第二个里面都是毛巾,我扫了一眼就合了抽屉,再打开同排第二个,整整齐齐一叠内裤,拿出一条来,再合上。当我准备起身时,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一个画面,那个画面里似有熟悉的物什……
  我将内裤放在床上,然后颤抖着双手打开了先前放毛巾的那个抽屉,那里面不仅叠放着毛巾,在更深处,还有一摞手绢,洁白的棉布手绢……被整齐地折成小四方,在我印象里羽曛是从来不用手帕的,用它的只有暮然!可是为什么羽曛的抽屉里会存放着这么多干净的崭新的绢子,我将它们托放在掌心,又一块一块地重新放进抽屉,直到手上剩下最后一方……
  关上衣橱,我敲了敲浴室的门,将内裤递给羽曛。然后我倒在床上,把黑暗拢入内心,比往日更迅速地进入了深沉的无梦之夜。

  第十八章 积木与拼图Ⅷ

  车上了高岭,路仍是宽阔平坦的,去公墓的只有羽曛和我两人。羽曛说从他上大学之后每逢暮然的忌辰他就是一个人来扫墓的,陈父怕触景伤情不愿多来,而陈阿姨更没有来的必要。
  “那你亲生母亲呢?她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习惯清明节来的,我还在家上学的时候,父亲和我清明节也来的,总是碰见母亲不免哭闹一场,后来就彼此错开了祭奠的日子。”
  行至墓园,我们步行进了公墓,看到暮然小小的石碑时我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羽曛将祭品摆在墓碑旁,我蹲下身来放了一丛白菊,又摸了摸那凹槽里的黑白人像,笑着对上面的人说:“暮然,你爸爸说你是个好孩子。”
  那个时候,我抬眼看着羽曛,他的目光闪过一瞬而逝的惶愧,之后便淡然地停留在铭刻的“陈暮然”三个字上很久很久,久到你会因疲倦而忽略那眼神中深藏的哀伤。
  扫完墓后,太阳已经升到了半山腰,阳光熙和,空际明朗,我们慢慢地聊着天向山下走去。就在墓园门口我们准备上车时,一个中年女子抓住了羽曛的胳膊,那个女人看起来年纪和董安安差不多大,但是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死死地瞪着羽曛,好像恨不得喷出一团火来。
  “妈妈!”羽曛低叫道,“您怎么来了?”
  原来她就是羽曛的亲生母亲,细看那病容下掩饰不住的秀丽,羽曛的确长得很像她。
  “我来看我儿子!”陈母厉声道,她纤细的手指仍然紧抓着羽曛的胳膊,“你爸爸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你们真是父子同心!”
  “妈妈,您一个人来的吗?”羽曛并没有理会他母亲,他四下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不用看,我一个人来的,我还没有疯,用不着被谁管!”陈母说罢又乜斜向我,那怪异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你是?”
  不等我回答,她又尖叫道:“你是卫东和那女人的私生子对不对?他们把小薰杀了,让你来享福!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我被吓的目瞪口呆,羽曛一把将陈母扯开,对着她低叱道:“您别在这儿胡闹了,这是我朋友!谁也没害我,我这不是好好在这儿站着吗?”
  陈母冷哼了一声,她高昂着头径直向墓园走去,经过我的时候她对着我唔哝了一句,声音低的只有我能听见,那个时候她的脸上泛着奇异的色彩,一种愉悦轻蔑混淆着哀伤绝望的殷红与苍白。
  六月天,我浑身像筛糠般颤抖着,羽曛感到了我的不适,他把我搂进怀里安抚着我说:“没事了,没事了……我母亲精神不好,你别怪她。”
  那天坐在回程的车上我已是浑身虚脱无力,冷汗不停地外冒,羽曛看我状态不好直接就把我送进了市医院,医生说是因为低血糖引起的心悸,需要补糖安神。
  在医院吊了两瓶水我们才回家,羽曛没和他家人讲在墓园发生的事,陈阿姨还担忧地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去祭奠受惊吓了,我说不是,本来就有些低血糖,休息下就好了。
  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张开嘴,等待着羽曛将切成小块儿的蜜瓜塞进我嘴里,好甜,于是我不得不咧开了嘴,就像喝了中药会皱眉一样。
  “笑什么?”
  “嗯~我小时候啊特别想生病,董安安说生病了就会给我买水果罐头,我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樱桃的,可惜我身体太好了老是没病没灾的。”
  “呵,你骗谁呢,低血糖的人是你吧?”
  “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我小时候真的身体很好,我上小学都没进过医院呢!”
  “好啦,你身体倍儿棒。”
  羽曛作势轻捶了一下我胸口,我握着他温暖的手说:“上初中时我第一次进了医院,那时候董安安给我买了樱桃罐头,可我觉得又酸又涩一点都不好吃,我觉得临床的那老爷爷吃的黄桃罐头可真甜。羽曛,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住院吗?”
  “为什么啊?”羽曛微笑着问我。
  “因为我砸了隔壁李老师家的玻璃,用手砸的,喏,还留着点小疤呢!”我把左手递到羽曛眼前,他的眼睛像深秋的湖水,一片凄楚疚然。
  “羽曛,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迟疑地开口,声音已有些僵硬。
  “因为,我想为暮然做些事情,可惜已经太晚了……今天,看到他一个人在那里,特别孤独,我很心疼,我想叫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他不会理会我……因为我如今爱上的人叫羽曛。”
  “晓光……”
  “羽曛,你说暮然会怪我吗?”
  “不会的。”羽曛松开我的手,他拍了拍我的腿便直起身子,“别想太多好么?好好休息,听话。”
  “嗯……”
  我会听话的,我会好好地听你的话,只要你别再离开我。羽曛的背僵直着,步伐却虚浮,在我看来,他近乎于逃似的离开了卧室。屋内的光线黯淡下来,是正午的太阳被碎云遮去了脸,我闭上眼,嗅到了湿润潮闷的空气。
  就让我再想一想,因为记忆与现实有如此多的不确定,我需要一一推翻再重组,我需要理清自己的头绪,我需要时间需要勇气,需要你亲口对我说:什么是真相,什么又是做戏。
  深夜,身畔的羽曛已经沉沉睡去,我站立在窗前伸手轻轻拉开帘纱,窗台上的月影在瑟缩不安的晃动着,而夜空中的月亮却圆润安详,如同一位圣母悲悯地望着受苦的孩子。
  我从衣架的仔裤中掏出了洁白的物什,那是一块手帕,昨天它还躺在不远处的衣橱中,可是它不是簇新的,那旧样子是有些年头了。我把它展开来,铺陈在清辉下,它便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像滴了蓝墨的水,像湖中游弋的天鹅。这方手帕曾经擦过一个脏孩子的手,拭去过他的眼泪和血迹,而那孩子曾任性地在上面画了图案。我的手指在上面缓缓地划过,停留在右下角发黑的地方,如若不仔细看,你定会以为那是一点污渍,只有赋予它的人和拥有它的人才知道,那是一颗小小的心,洗不去的心。
  将手帕折好,打开衣橱,再次将它归还原位。重新在羽曛身边躺下,他的呼吸均匀柔缓,沁着温暖的气息。我将他的手拾起贴合在我的胸口,不晓得他能不能在睡梦中感觉我的心跳,它一刻不停地在为爱搏动着。
  亲爱的,原谅我将打破沉默,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整个六月天气都燥热不堪,所谓明媚的仲夏依然无情地考验着莘莘学子的忍耐力。每每迫近考试,总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一般的头痛,但最后终究还是熬了过去。
  那一天是全校放暑假的第二天,羽曛和我依然赖在公寓里享受着二人时光。吃完了中饭,羽曛侧卧在床上,我躺在一边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而他则扣住我的手,十指相交。
  夏日的午后安详宁静,除了知了的鸣叫和空调的嗡声。于是全世界就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温度在交换传递着,因而时间也不会停止,我无比清醒地感受到它在一秒一秒地消逝。
  额头抵在羽曛光洁紧实的脊背,开启了略微干渴的嘴唇,我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然而出,传到身畔如同耳语,“羽曛,今天中午的红烧鱼好吃吗?”
  “嗯……”已经萌生睡意的羽曛轻轻地哼了一声,“不都是你吃的么?”
  “是啊,那你是什么时候不爱吃鱼的?”
  “说什么呢傻瓜,我从来都不爱吃鱼啊。”
  “哦,你看我连你爱吃什么都不知道。”我将环绕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你和我讲讲你小时候好不好?”
  “不是和你讲过么,总是练琴啊练琴的。”
  “你如果不听话,你爸爸打你吗?”
  “没有吧,我还算听话……” 羽曛声音含混地回答着。
  “可是陈阿姨说,你从前一惹她生气你爸爸就打你。”
  “哦,是啊。”
  “那他打你哪儿呢,是不是和董安安一样哪都打?”
  “是啊,哪都打……”他快睡着了吧,而我的眼泪已经默默地垂落。
  “羽曛,再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嗯……好……”
  “你还记得那年六一儿童节,就是……就是暮然去世的那天,你弹的第一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羽曛的身体突兀地颤抖了一下,像是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忘记了。”
  “可是我没忘呀,是不是一首关于季节的曲子,那个时候主持人好像这么介绍的……你再想想?”
  “对,是啊,是《Summer》,没错的。”
  “你能哼给我听吗?”
  “哦,好啊。”
  羽曛轻声哼起来,那是一支轻快愉悦的曲子,至少他哼出来的那部分是。音符在空气中跳跃着,时光涤荡在回忆中,浮现出那个金灿灿的黄昏,那张回眸一笑的容颜。
  “真好听……”让拥抱再紧一些,好让我感觉你的存在,“你,是不是说过要把它送给我?”
  “……晓光!”怀中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发抖,我感到他冷的厉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懂,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真的,然而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下滑。
  “羽曛……你,真的是羽曛吗?”

  第十九章 积木与拼图Ⅸ

  所有的日子汇聚成神秘的花园,所有的玫瑰都在用锐刺鞭笞着我的神经。
  时间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它笃定灵魂最终会走向真实,对此它深信不疑。而灵魂,灵魂在颤栗着,它是一口沉重的旧箱子,承载着连棺椁也无力盛放的痛苦哀伤。
  他不说话,他说不出来,那身体冰凉的让人心寒,仿佛寒冷一直在折磨着他,而他从未走出过冬天。
  要怎么样,才能将你温暖。
  我紧紧地拥抱着他簌簌发抖的身体,恨不得将他暖进自己小小的胸膛,我一直等待的、期盼的、深爱的人。
  “暮然,你是暮然吗?”
  “不!我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又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是陈羽曛,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那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我低吼着,鼻音浓郁,“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是谁?!”
  “不!别再问了,晓光。”
  他不肯面对我,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我的手,我却依然把他箍的紧紧的。
  “我看到了那块手绢,上面有……”
  “那不是我的!”
  “是吗?你爸爸说小曛从前就很爱吃鱼,不是后来为了讨好阿姨才开始的……你阿姨说你爸爸打小薰时是只打脊背的,不是哪儿都打……”
  “住口,晓光!那都是你的猜测!”
  “那你妈妈呢?”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濡湿了我们肌肤相接的地方,不断的温热汇入冰凉,“你妈妈要我看清楚身边站着的人是谁?……你说过,这世上能分清你们两个的就只有你父母了!”
  “别说了……”
  “我不说,我也不去瞎猜,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说你就是陈羽曛,我一定相信你,你说啊!说啊!……”
  不能回溯的时光在歇斯底里地践踏着花丛,积木在一块块坍塌,拼图在一片片碎裂,记忆的假面与现实的真相激烈地厮杀着,所有的无奈都纷集在空气里,我看不到它们,也无法触及,却能在最深处的心底感知它们的千疮百孔……
  许久,身畔的人终于艰难地开了口,那平缓如溪流的音色里弥漫着死寂的呻吟。
  “……在我们都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居了,印象里父亲总是沉默不语,而母亲永远是红肿着双眼。那时候,身边可以依靠的只有小薰,他是个坚强活泼的孩子,有很多的朋友,很有人缘。相较之下,我这个当哥哥的反而一无是处,软弱不堪。
  呵呵,其实总被别人当做是他,是件困扰的事。他的朋友我不喜欢,他闯的祸我却一并承担,可是我并不介意,能为他做点事是我那时唯一的快乐。
  是的,我喜欢他,超乎了兄弟的情谊。我为此苦恼过、迷惘过,甚至尝试着去讨厌他,但是怎么行得通呢,只能愈发不可自拔而已。十四岁,我第一次□,嘴里叫的是他的名字,可笑的是,这肮脏的一幕竟然被我父亲看到了。
  也许是因为我的母亲、我,还有整个家庭都让他失望透顶,仕途光明的他才会不顾一切要摆脱这段婚姻。他带走了小薰,他对母亲说‘让你这个儿子跟着你一起疯吧’,‘这个儿子’就是我。
  父母离异后,小薰也不怎么和我说话了,我想他并不知道我喜欢他的事,也许是父亲不允许他同我往来吧。我母亲患有轻度抑郁症和强迫症,她听不得音乐,也不让我学钢琴,我不可能去求我父亲,那个时候我还恨着他,恨他不要我只带走了小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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