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老二就传回消息了，信中说的甚为详细，已经召集了不少出色的绣女，就等袁树发话了。袁树把图纸给他寄过去，是巨幅的百寿图。他记得上次在雅德会馆无意中听见江南商盟的主席快到六十大寿了，正好也给了他一个机会。让雅德送副百寿图，袁树相信这是绝对新颖的，而且又是湘绣。也恰好给湘绣做个广告。
　　和这个主席搞好关系也是必须的。江南商盟的主席最大作用就是监视沈家，以防他们出现垄断行为。想到这儿袁树不禁苦笑，那次的茶叶事件到现在他们还没有罢休。幸亏自己早把弟弟们撤了回来，否则还真会引火烧身。
　　处处牵制沈家，再暗中破坏柳家的计划，袁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毕竟是一南一北两个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家族。自己只是个外人，没什么太大的势力，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不过也好在自己是个外人，一旦出了什么状况他们也无从查起。
　　袁树私下准备着，这些天沈逸赫都没过来找事儿，估计是老二放出的湘绣的话儿让沈家紧张了。不过好在离自己寄去图纸已经过了个把月，沈逸赫就是再有办法也终究是晚了一步。在心里算了算，老二也该回来了。袁树提笔写了封信，叮嘱那些个绣女可要看严了，一点儿便宜都不能让外人占了去。
　　又过了几日，袁树正在房里办公，突然想起敲门声。
　　“进来”
　　“大哥，我回来了”
　　“老二！这么快！”袁树搁下笔，迎上前去。
　　“嗯，我一路上紧赶慢赶，就怕误了事。这是大哥你吩咐的绣品”老二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叠的整齐的绣品。
　　“嗯，果然是正统的湘绣”袁树看着精美的图案连连赞叹。
　　“大哥你可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湘绣这么棒？”
　　“呃……以前看见过。呀，我竟然忘了说这布折不得”袁树不着痕迹的把话带了过去，这绣品确实不能折，有了褶子还怎么看。袁树想了想，遂让下人找来白绫和热石，然后用白绫裹了热石一点儿一点儿的熨平。把一旁的老二看的傻了眼。
　　“你去找两个卷轴，把这东西穿上，像字画那样卷起来，可别再弄出印子了啊”袁树吩咐着，这可是他的本钱，当然是珍贵无比的。
　　“是”老二双手捧着绣品，小心翼翼的走了。
　　袁树看着弟弟出去，呼出口气，伸手去拿茶碗，却猛地瑟缩了一下。
　　“嘶……”袁树低头看着手指尖，有些发红。可能是刚才熨烫的时候不小心被热石燎了，当时光顾着忙了，倒不觉的怎么样。现在一闲下来，开始微微觉得疼了。
　　袁树一时间有些怔忪，小的时候曾经被熨斗烫过一次，那时母亲急急忙忙的往他手指上抹盐，说是止疼消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可现在，即使是假的，他也希望有人拉着他这样做。
　　只可惜人世无常。
　　袁树压下心里淡淡的哀伤，还有许多事儿要做，没有时间在这儿怀念过去。这么多年理智一次次的战胜情感，任何时候都不例外。不过来到这里之后，自己就变得躁动不安，表现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袁树想着前些日子自己对沈逸赫大吼的情形，微微有些发窘。他一向冷静沉稳，没想到竟会有那么失态的时候。
　　可即使表现的再淡定，袁树最终还是觉得累了。一个人生活的太久，导致他一直都习惯性的把担子压在自己肩膀上，生生压出血痕。不是没想过找个人依靠，可他能依靠谁？做总裁的时候偌大一个集团加上分公司那么多人依靠着他，到了这里，先不说别人，单是那几十个小伙子，他的弟弟们就得依靠他来过活。但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不是麽。
　　袁树垂下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几年。
　　本来打算林场稳定了就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儿了。袁树苦笑，也许自己是天生的劳碌命也说不定。

　　第 16 章

　　果然不出袁树所料，那副湘绣的百寿图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纷纷打听着来路。还好他一早封锁了路子。以现在的情况，凡是想要做湘绣生意的，都得找上雅德。
　　“大哥，这两天都是来问湘绣的人，可把我烦死了”老六一进来就爬在桌子上，不住的抱怨。
　　“行了，就你娇贵？你看人家老五说什么了麽”袁树淡淡笑着，拍了拍老六的肩膀。几个弟弟虽然能干，可终究也是十几岁的少年。是他太心切，竟连自家兄弟都压榨上了。
　　“可确实很烦嘛”
　　“好了好了，等这事儿一过就给你们放假，成了吧”袁树看着眼前欢欣鼓舞的少年，眼中含笑，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温暖。
　　目送弟弟离开，袁树决定让老二常驻湖南，他一直负责这个项目，自然比别人容易上手。
　　老二启程的时候，他又找来几十个绣女，带着纺机跟他一起上路。还要教会那些人用机器才行，不然仅靠手绣得等到猴年马月？不过也不能一味的依靠机器所带来的高速。袁树想了想，又嘱咐老二留下一批手艺最精湛的绣女专攻手绣，剩下的去做机绣。手绣比机绣要精致的多，价钱当然也就贵得多。物以稀为贵，就是一年出一件精品，也只怕让那些富人抢昏了头。
　　这样一来，湘绣的市场就算是正式打开了。
　　湘绣来势汹汹，势如破竹。一时间风靡全国。袁树制定的发展方向是面向高中低三档，他要迅速占领全国绣品市场。
　　苏绣自然是被狠狠打击了，柳家也暂停了与沈家的合作意向。只是沈逸赫还没有上门……袁树不着急，反正现在林场也稳定了，明年的订单都已经排出来了。几个馆子生意好的很，湘绣又这么紧俏。他愁什么？现在真正愁的应该是沈逸赫。
　　袁树想着，松了口气。这步险棋自己算是下对了，能压制住南北两大家族，就算是暂时性的也已经很不错了。这几年雅德的业务蒸蒸日上，袁树看得出，沈逸赫终于有所防备了。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他沈逸赫，要是没有当年他给的起始资金，自己可没办法这么快就走到今天这个地位。袁树觉得有点儿讽刺，如此看来自己就像是个白眼儿狼，反咬恩人一口。可身在商场，谁会记得报恩？顶多是还个人情。幸好自己还不是个六亲不认的冷酷奸商，袁树在心里替沈逸赫庆幸。如果沈逸赫找上门想做湘绣生意，他必然会给他个优惠价。这样就算是还了他人情了吧。
　　没想到这么快就还清了。忽略心里冒出来的遗憾感，袁树摇头，趁早两不相干，也好。
　　老二在湖南把绣庄管的井井有条，这让袁树颇觉得欣慰。当初的毛头小伙子们一个个的都成熟了，甚至能把手里的事儿完成的漂漂亮亮，袁树有一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明明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心态上却像是到了六十岁一样。
　　眼看着手底下的事儿一件件完成，袁树觉得有点儿不知所措。现在要干点儿什么？他似乎习惯了忙碌，停不下来了。想起前几天夜里，一向安静的老三忽然冲进房抢过他手里的笔，语气严厉的让他赶紧休息，袁树不禁微微笑了。看来自己让弟弟们担心了。抬起手对着阳光瞧了瞧，青色的血管一直延伸到袖子里。这段时间太忙了，他也觉得自己瘦了不少，不过，被人关心着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呢。
　　下人进来通报，说是沈逸赫来了。袁树收起思绪，整整衣服，迈步过去。
　　也是时候该来了，憋了这么多天，沈逸赫也真沉得住气。袁树心里盘算着，以九折的价钱供给沈逸赫，这个人情算是连本带利还清了吧。
　　“沈先生，好久不见”袁树到了前厅，换了一脸明媚的笑容。
　　“袁总这步走的可真狠啊”沈逸赫也不跟他客套，上来就直奔主题。
　　“沈先生这从何说起啊”
　　“袁树，你真是……”沈逸赫摆摆手，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做湘绣的生意？”袁树见他一副颓唐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不忍。
　　“你是如何……”
　　“好，我给你货源。价格的话，在原价的基础上给你便宜一成”见沈逸赫久久不语，袁树又说：“怎么？沈先生还嫌贵？”
　　“你……”沈逸赫抬头直直的看着袁树，道：“你为何给我如此优厚的条件？”
　　“还你人情啊”
　　“人情？”
　　“当初要不是你借给我那五千两，我怎么能有今天的财富”袁树啜了口茶，接着说：“我欠你这么大的人请，怎么能不还？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还了，如此一来，咱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
　　“我不要！”沈逸赫重重的放下茶碗，茶水溅出来，在桌上形成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你不要什么？”袁树有些奇怪。
　　“这湘绣的生意我不做了”
　　“你为什么……”袁树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他为什么不做？这里面利润是极大的，不管进价多高，终归是有利可图。
　　“这样，你就一直欠着我的情，永远还不清”沈逸赫低声说着，并不看袁树。面对这令人出乎意料的局面，袁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情的发展偏离了预想的轨道，他甚至不晓得要如何把它拉回来。沈逸赫说什么？要他一直欠着他的情？这是什么意思？不不不，这不可以。袁树直觉地反对。若是以后他向自己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可怎么办。
　　这样的结果是袁树不想看到的，有碍于雅德的发展。可为什么，他竟然感到一丝安慰？
　　“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湘绣吧，我不会动那个的脑子的”沈逸赫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
　　“沈逸赫，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袁树不再出声，怎么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了。
　　“罢了，我不逼你”沈逸赫掩饰住满心失望，起身准备离开。临出门时，又回过头说：“那个柳卿江有问题，你要注意”
　　袁树还沉浸在惊诧当中，等他回过神，沈逸赫早已走远了。
　　不得不承认，此次交锋中袁树完败。想还的人情没还成，反而还被沈逸赫以暧昧的回答给驳了回来。袁树无奈的想着，只要沈逸赫打出温情牌，他几乎是无力抵抗的。从小就缺少温情的他对于温暖的关怀向来没有抵抗力，他虽不至于对沈逸赫心心念念，但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对付沈逸赫。
　　“唉……”袁树抚着额角，致命的弱点被抓到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永无翻身之日了。他太渴望温情，太想要被关怀。而沈逸赫那带点儿宠溺的笑容、温暖的手掌都让他迷惑其中无法自拔。袁树不禁产生把雅德交给几个弟弟负责的念头。照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在沈逸赫手里全军覆没。
　　袁树看看窗外，已经有了月亮模糊的影子。月升日落，时间不经意间交替着前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顶多久。袁树心里有着淡淡的恐惧，他怕自己突然有一天就沦陷了，倒在沈逸赫的目光里。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是步步为营，直到彻底击垮沈逸赫，这样一来即使他揪住自己的弱点也没有能力再翻身；另一条是在保持现状的基础上不着痕迹的放松对沈家的牵制，等稳定之后就离开这里，四处云游不理世事。其实第二条路说白了就是等赚够了钱之后就以旅游的借口躲出去，如此一来沈逸赫想找他麻烦也没有机会了。可袁树不甘心躲避，他从来都是迎难而上的那类人，即使击垮沈逸赫有太多困难。
　　想到这儿，袁树不禁有点儿怀疑自己，现在的他还有那个能力一举打败沈逸赫麽？毕竟他已经败了，败在沈逸赫的一片温情里。虽然知道那都是为了利益而做出的假象，可他仍然情不自禁的跨出了那一步。
　　自己……终究还是不够坚强。
　　袁树铺开纸写了几笔，缓缓的搁下笔，闭着眼靠向椅背。看来要抓紧培养弟弟们了，以免自己承受不住倒下的时候，雅德出现群龙无首的混乱。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撒在桌上，照亮那未干的墨迹。
　　原来是几句诗。
　　天未同云黯四 ，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

　　第 17 章

　　日子在袁树的忐忑不安中一天天过去，面对沈逸赫的按兵不动，袁树倒有点儿坐立不安。他明明是应该冷静看待的，只不过，现在的自己似乎越来越难以沉心静气了。
　　“老三，沈逸赫最近有什么动作麽？”
　　“沈逸赫昨日北上了”
　　“北上？你怎么不早说！”袁树震惊之下站了起来。
　　“大哥……”老三被袁树突然升起的怒火吓了一跳。
　　“算了，没事儿，你下去吧”袁树又坐了回去，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竟然会为了沈逸赫的事儿对老三发脾气！
　　袁树震惊之余还有些无奈。真的躲不过去了麽？可这事儿，怎么想都是自己吃亏呐。这么想着，一向自诩为商界精英的袁树有些泄气的低下头。
　　奈何，这明摆着的赔本儿买卖自己竟然还是心甘情愿。
　　袁树让人去把刚刚被自己突然发火儿弄得莫名奇妙的老三叫过来，拍拍少年的肩膀，让他陪自己一起去趟北方。
　　“大哥，去北边干嘛？”
　　“你觉得这次沈逸赫北上是干什么去了？”
　　“是不是跟柳家谈条件去了？”
　　“谈条件倒是不一定……”毕竟现在苏绣开始出现滞销的局面，柳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自然不会还以当初的条件从沈家进货了。
　　“你去跟他们几个说一声，然后赶紧收拾行李，总之咱们越快越好”袁树吩咐着，心里盘算能不能来得及阻止沈逸赫的动作。
　　几个弟弟自然不放心，又没法阻止袁树的一番决心，只好软磨硬泡的让他答应又多带了几个人。
　　袁树靠在柔软的锦榻上，颇为无奈的看着面前严肃的老三和老七，又顺着窗户撇到车外骑马随行的老九，啊，还有驾车的十二。天呐，至于麽，又不是皇帝微服出巡……他只不过是去北方会会旧友而已嘛！
　　不过这马车还真是不错，袁树惬意的微眯着眼睛，回忆起上次跟着沈逸赫坐马车的情景。呵，温暖的怀抱，低声的叮咛，轻柔的微笑，宠溺的眼神，还有那盘甜到心底的盐津桃肉……想着那人在自己耳边说“以后想做什么告诉我，我都陪你”，袁树不自觉的勾起嘴角，这人真不愧是个经验老到的好猎手，不费一枪一弹，就把猎物耍得团团转。
　　老三和老七坐在门边，看着自家大哥笑的奇怪，眼中涌起的情绪也令人匪夷所思。
　　袁树心里不痛快，也顾不上跟弟弟们谈笑，只是愣愣的看着翻飞的纱帘出神。这样的闲适时光一直是自己想要的不是麽，可为什么现在终于拥有了来之不易的片刻闲暇，却并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享受，反而满心烦乱。袁树蹙着眉，一声低叹。一下子拥有了自己渴望了几十年的温暖，却并不能安心沉进去。在商场浸淫了这么多年，带给他的不止是孤独寂寞，还有早已变成习惯的多疑。他不是天真可爱不知世事的孩子，他是多年在商海沉浮的精明商人，他深谙生存法则经营之道。让他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与关怀仅仅是出自怜惜，他才不信！
　　他舍不得丢弃这份温暖，却又出于本能的怀疑着那个人的初衷。此时袁树就好像被分成了两面，一面是想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而另一面却是冷静理智的开始一点点分解对手的实力。这无法统一的矛盾心理令他痛苦不堪，但事情的发展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尤其是情感。如同被诱出了笼子的猛虎，追逐着目标不顾一切的前进。
　　“大哥，你还好吧？”见袁树一脸痛苦，老七不禁出声问到。
　　“嗯？我没事儿”袁树回过神来，有些窘迫，自己这做大哥的竟然让弟弟们担心，又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再过个十天左右吧”
　　“还要那么久啊……”袁树淡淡的应着，十天之后，自己就见到沈逸赫与柳卿江了。到时免不了上演一场抢夺之战，如果能说服柳家与自己建立来往，江南商市或许能避免来自北方的贸易冲击，同时势必将沈逸赫的气势狠狠的打压了，他那江南首富的位子也就该让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