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大哥，你这么早就起了”
　　“嗯，睡不着了”早晨袁树甫一出门，就看见老三牵着马从大门进来。
　　“怎么，休息不好？”老三走近些，有点儿担心的看着袁树。
　　“没事儿没事儿，倒是你，这么早牵着马干嘛去了？”
　　“我就是……随便走走”老三轻抚了下马儿的脖颈。
　　“这马怎么样？”袁树见老三支支唔唔，心里暗笑他面嫩，收了礼物还不好意思明说喜欢。遂也就不再多说。
　　“啊，你说奔宵啊，真是匹好马！”老三不住的点头，还伸手捋顺马儿的鬃毛。奔宵也极通人性，低鸣一声表示对主人的配合。
　　“你喜欢就好”袁树笑了笑，看着老三满心欢喜的样子他也觉得很高兴。这个弟弟从来都不多话，自己也搞不清他到底喜欢什么，想奖励他都都不知道送什么。看来这马真是送对了。
　　“呃……谢谢大哥了”老三挠挠后脑，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事儿，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袁树摆摆手，又说：“要谢的话可别忘了十二”说罢往书房走去。只留下老三一人在原地发愣。
　　进了书房，袁树在桌前停下。桌上还有昨晚没处理完的文件，风从未关的窗户吹进来，桌上的小狼毫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袁树皱了皱眉，弯腰捡起，看着笔杆尾端摔开的裂缝叹了口气，说道：“你就不能想着把窗户关上么？”
　　“啊，我忘记了”从垂帘后面的阴影中走出一人，正是沈逸赫。
　　“我这可是正经的善涟湖笔，你简单一句话就打发了？”袁树脸上没什么表情，嘴上却不依不饶。
　　“得了得了，我赔你十支可好？”沈逸赫也不问袁树如何知道他来的消息，只是一味与袁树胡搅蛮缠。
　　“这还差不多。口说无凭，你得立个字据”袁树说着，拿出纸笔让沈逸赫立字据。
　　“你今天怎么了这是？”沈逸赫有些奇怪，这人今天怎么较真儿？
　　袁树没理他，只是把笔塞到沈逸赫手里，催他赶紧写。
　　沈逸赫拗不过，刚要下笔，却听袁树说道：“你先等会儿，照着我说的写啊”然后想了想，接着说：“你就写……沈逸赫对袁树有所亏欠，日后待袁树索要，必定偿还……别忘了还得签名摁手印”
　　“什么叫有所亏欠？不过是几支笔而已，这么写……”沈逸赫哭笑不得的看着袁树。
　　“这么写怎么了？你不要妄想赖账！快点儿摁手印！”
　　沈逸赫无奈的签了名字摁了手印，然后看袁树把字据仔细的叠好收起来，心里奇怪袁树的小题大做。袁树瞥了沈逸赫一眼，心想世事难料，谁知道你以后会耍什么猫腻，还是先留一手保险。
　　“好了，字据也立了，手印也摁了，你快过来让我看看”沈逸赫不客气的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冲着袁树招手。
　　“有什么好看的？”袁树嘴角含着讽刺，却是走了过去。
　　“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沈逸赫伸手拽过袁树，让他在自己身边坐好。
　　“你这次又有什么事儿？”袁树也没挣扎，就顺着他的劲儿坐了过去。
　　“你看你又这样”沈逸赫叹气，接着说：“上次你跑了就罢了，还留下张银票！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了？”
　　袁树没说话，只是咬咬嘴唇。
　　“算了，我说过不逼你的，我等得起”沈逸赫微微低头，显得无比落寞。
　　“是我不对”袁树拍了拍沈逸赫的手背，轻轻地说。
　　“你说什么？”沈逸赫抬头盯着袁树，一脸的诧异。
　　“我说，留下银票那件事儿，是我不对”袁树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
　　“你……”沈逸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至于吧？”袁树看他那副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逸赫没答话，只是突然紧紧抱住袁树。良久，才在袁树耳边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怎么就一直装傻充愣呢……”
　　袁树任他抱着，静静地听他说完，才慢慢推开他。沈逸赫也没死抱着不放，只是有些失望的看着袁树。
　　“你别那么看着我，好像我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一样”袁树整整衣服，不满的说。
　　见沈逸赫不说话，袁树又道：“你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我……”沈逸赫想开口解释，被袁树摆手止住。
　　“你自己也说了，我什么都知道……即然这样，你干嘛非得要我明说呢？”袁树勾起一抹笑容，站起身到书桌后的椅子坐下，双手交叉的看着沈逸赫。
　　“你想说什么？”沈逸赫换了表情，坐直身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袁树顿了一下，又说：“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要当真像你想得那么没心眼儿，也走不到今天这步。而且，你也就不会找上我了”
　　“你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问你找上我有什么目的，我就是想知道，你派王德顺三番四次的跟我这儿赖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袁树姿势没变，缓缓说出心中的疑问。
　　“王德顺麽？你要不提我到把他忘了”沈逸赫也不再隐瞒，说道：“我真没想到你会打听他，我让他死缠烂打不过是为了要有个借口好让他长时间在你府上逗留”见袁树不解，沈逸赫笑笑，说：“如此一来，就能熟悉你府上的环境，然后……方便我找你”
　　袁树有点儿不自然的挪了下身子，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他是明白了。王德顺赖了那么多天，早把自己这儿的环境记清楚了，然后回去报告给沈逸赫。怪不得沈逸赫今天一来就进了书房！
　　袁树暗叹自己大意，刚想开口说话，又猛地闭了嘴。他本来想带着奚落的意思质问沈逸赫找自己干什么，抬头看见沈逸赫眼里的暧昧挪揄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人……这人的意思是摸清自己家里的路以方便晚上来找他……
　　袁树咬咬嘴唇，心里带着窃喜，却又有些失望。遂开口道：“你还是不肯说实话麽？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
　　沈逸赫收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袁树一眼，说道：“我该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说着就往外走。
　　袁树一下子绷直了后背，复又放软了身体陷进椅子里。他垂下眼睛，没接话，可心里却是波涛汹涌。沈逸赫这么快就走了？“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真的”沈逸赫边说着边迈过门槛，撇开一旁满脸惊讶的老三，朝着大门离开。
　　“大哥，沈逸赫怎么来了？”
　　“哦，老三啊”袁树像被惊醒似的抬头，看清来人后又恢复了一脸淡漠的样子。
　　“他怎么……”
　　“没事儿，沈逸赫只是过来谈点儿生意上的事儿”袁树敷衍着，站起来拉着老三往外走去，嘴里还念叨着“赶紧吃早饭吧，真是饿死了”，老三也没追问，乖乖跟着袁树吃饭去了。
　　吃过饭，袁树打发弟弟们出去查看马匹草料的情况，自己则来到后院的温室。那几株望江南已经彻底枯萎了。
　　袁树见状微微苦笑，果然种不活啊。枉费自己让人千里迢迢从江南寻来的一番苦心。可也怪不得这花，要埋怨，也只能埋怨自己一厢情愿。
　　自己与沈逸赫纠缠这么久，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麽？袁树闭了闭眼，想起刚才书房中沈逸赫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模糊态度，心里一阵泛寒。
　　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商人本性重利轻情，却还是一头栽了进去，栽进他沈大老板虚情假意的温柔陷阱里，再无翻身的可能。
　　多少泪，往事空回首。昔日相遇随风走，今日相逢覆水收，南望人更愁。
　　恨相逢，无奈离别后。阆苑依旧枉凝眸，凭栏问君仍记否，不恋江南秀。
　　既然覆水难收，那为什么要相遇呢？自己只是想要一个温暖怀抱而已，就这么难？他好不容易敞开心胸鼓起勇气向前踏出一步，却不料掉进了幽深暗黑的无底洞。然而更可笑的是，他一度还以为那是通往天堂的路。
　　袁树握了握发冷的手，起身往回走。无论如何，还是要重整旗鼓去面对。毕竟自己还要给弟弟们树立一个大哥的形象。不能让他们担心。
　　呼出的空气带着白雾缓缓散去，袁树关好温室的门，转身离开。
　　是进是退？是明是暗？袁树皱着眉想了又想。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沈逸赫到底有什么企图，一方面是沈逸赫实在隐蔽，另一方面，自己也有意逃避。袁树低低的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满以为终于找到了自己一心向往的温暖，不料却还是被绊倒，磕的头破血流。
　　袁树不得不承认，这次的伤口深入见骨，痛彻心扉，使得他再也没有什么力气坚持寻找下去。他累了，他想休息了。他甚至无力再争斗下去。
　　袁树进了屋子，放松身体半靠在软榻上。如果沈逸赫要的是雅德，那就给他吧。自己也不想再回去江南了，就把弟弟们都接过来，守着塞北这一方土地这么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有了打算，袁树也不再紧皱眉头，只是闭着眼静静地靠着，一脸的平和淡漠。
　　“都给你、都给你……别再来打扰我……”低吟声淹没在木炭烧灼的噼啪作响之中，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第 23 章

　　过了几日，沈逸赫又来了。
　　袁树听着老九的通报，嘴角弯了弯。这人，原来还知道守礼数。
　　“让他在大厅等着，我马上过去”袁树吩咐下去，合上面前的账本。沈逸赫这次来，是做好了和盘托出的准备吧。这样也好，省的费心思猜来猜去，徒增烦恼。
　　他要财，那便给他吧。袁树站起身整整衣服，向书房走去。
　　“来了？”袁树进了大厅，冲正喝茶的沈逸赫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还是你这六安瓜片好喝些”沈逸赫放下茶碗，扬头冲袁树笑了笑。
　　“你要是喜欢，大可去茶庄里买”袁树不动声色，他沉得住气。
　　“我自然是喜欢”沈逸赫又啜了一口，接着说：“可我更喜欢到你这儿来喝”
　　袁树一滞，微微低了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喝茶吧？”
　　“明人不说暗话。我相信你已经猜到我想要什么了吧”沈逸赫也不再东拉西扯，直奔主题。
　　“雅德你若想要，那就拿去吧”袁树没抬头，只是靠着椅背低声说到。
　　“果然爽快！”沈逸赫抚掌大笑，笑声震得袁树直皱眉。
　　“条件是我做大股东，占百分之四十股份，年终分红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袁树等沈逸赫静下来，才开口说到。他毕竟还要为弟弟们做打算，
　　“百分之四十……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同不同意随你”袁树并不怕沈逸赫威胁他，他们同为商人，当然知道对方的弱点。与其多一个处处阻碍自己的竞争对手，谁不想破财免灾。况且雅德遍布江南几十家店面，自己只要那么点儿红利，他沈逸赫有什么好心疼的。
　　袁树想着，露出讽刺的表情，说道：“怎么，沈老板不舍得？”
　　“怎么会不舍得，对你，我从来都不吝啬”沈逸赫望着袁树笑了一下，又道：“咱们一言为定，过几日你就随我回去交接”
　　袁树点点头，一派沉静。心里却再一次被沈逸赫的话搅得天翻地覆。这人，太清楚自己的痛处，只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自己好不容易做出的沉稳平和破坏的体无完肤。
　　“对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沈逸赫开口道。
　　“你说”袁树心想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还说出来干什么，嘴上却是带着笑容。
　　“我想请你当大掌柜，掌管江南几十处沈家产业”沈逸赫看了看袁树，又说：“到时候我便可以日日见到你了”
　　袁树心里一阵钝痛，这姓沈的当真是个奸商啊，连自己都甘拜下风。袁树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拒绝。沈逸赫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以为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绊住自己麽？
　　袁树端起茶碗掩饰住眼中的苦涩，他到现在才看清沈逸赫是个什么样的人。冷漠，自私，不择手段，自己被他骗的团团转。沈逸赫先是给自己银子，然后冷眼旁观自己一步步发展雅德，直到后来惊觉雅德对沈家的威胁才不得不演了这么一出高明的戏，把自己套牢。
　　袁树闭了闭眼，压抑住仿佛要从胸腔中喷薄而出的悲伤。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满以为自己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却没想到还是被沈逸赫算计了。自己这次真是彻底败了。
　　“沈老板不用再说了，我无心再入江南。至于交接的事儿，我自会安排人接应你”袁树摆摆手，阻止沈逸赫没说出口的说服之词。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到时候我们……”
　　“我还有事儿，你请回吧”袁树烦躁的叫了老九送客，他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个人。至少这一刻不想。
　　“那你忙吧，我先走了”沈逸赫见袁树不再理会他，也就告辞了。
　　袁树看着沈逸赫不甘心的背影，心里有些疑问。沈逸赫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他肯定还会纠缠。看来又不能平静了。
　　“老九，去把你三哥叫来”袁树淡淡的开口吩咐，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了。
　　“大哥，你找我？”老三很快出现在袁树面前。
　　“嗯，你来得到快”袁树给他到了杯茶，示意他坐下，又说：“一个月后老二老四他们就都过来了……你听我说完，等他们一到，咱们就走”
　　“去哪儿？”
　　“我还没想好，总之就是游山玩水。绝地也该出去跑跑了，你看看它现在都吃成什么样儿了”袁树想起自己那批不怎么骑的名驹，不禁一笑。
　　“也好，大哥你也该休息一下了。可是二哥他们怎么一下都来了？”
　　“呃，马场这儿需要人手嘛”袁树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好在老三也没怀疑。
　　“那出行就大哥和我麽？”
　　“嗯，人多了麻烦。对了，千万别让十二知道，就他那咋呼劲儿……”袁树和老三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了下。
　　吃过晚饭，袁树早早的回房。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在弟弟们面前扮演一个称职的大哥。
　　明明一直都知道沈逸赫别有企图接近自己，可知道真相后，却还是觉得如同被彻底欺骗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可这能怪谁呢？怪自己明知故犯吧。袁树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头疼的厉害，整宿整宿的失眠。自己已经多久没遭受过这样的打击了？
　　其实，是应该感谢沈逸赫的吧。袁树轻轻翻了个身，额角又是一跳。自己过了那么久悠闲的日子，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体，都有些懈怠了。这次沈逸赫带来的沉重打击，无疑是当头一棒，砸醒了自己这醉生梦死的梦中人。
　　怎么又开始犯错了呢？当年那被人嘲笑羞辱的滋味难道忘了么？袁树抓紧身下的床单，脑中浮现出当年自己惨遭唾骂的画面。那些人不是亲人麽？连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都无法依靠，又能够依靠谁呢？
　　曾经以为沈逸赫的怀抱就是自己一心盼望的温暖，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既然如此，不如早些放手。斗不过沈逸赫，那总归躲得起吧。袁树索性坐起来，反正躺着也睡不着。
　　风吹起衣角，寒意直直窜入衣里，惊得袁树回神。晓寒露重，他下床挑了挑火盆，伸展衣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看来今晚注定无眠。
　　袁树突然间想起名犯孤星这个词儿，他从不信这些话，可现在却有些疑惑了。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孤独终老，一辈子无依无靠？袁树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他想要的不过是个能让自己依靠的温暖怀抱而已啊。
　　“对你，我从来都不吝啬”白天沈逸赫说过的话浮上心头，袁树不禁嘲笑自己软弱。如此明显的谎言自己听了竟然还有感触！
　　是啊，沈逸赫确实不吝啬，什么都大方，却偏偏不给他最想要的。
　　袁树推开窗户，天色微微发白，东边一抹橘红晕染了整个天际。自己为了那人整夜不眠，可那人呢？袁树自嘲的摇头，面上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