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哀号:「你不能带头虐待伤患啊!」
陌柳把我拖回床上塞好,冷笑:「你还用得着我虐?」
话音未落,我已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的确,我头疼极了,不知该怎么办,若此时能有人来一刀把我劈了,或许我也会谢他。
所以我早就说过,忘掉的事最好不要想起来,想起来会是个麻烦。如今我再也不能用「忘记」作为借口,就算能被人原谅,我也无法逃过自己。
可是狐狸和小云谁都没来找我,就好像是要遵守与陌柳的约定一样,连个照面也不与我打,就等着我被养白胖了好下刀子……
但不管怎么说,魔界的气候对我来说最适宜不过,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等到能下地了就忍不住跑出去溜达,带着递归。
原本是想遛遛狗全当复健的,后来发现,这哪里是我遛狗……完全是狗遛我。只见递归小盆友撒开四爪一阵狂奔,我就被遛了……
后来我就放弃了,让它自己去撒野去,我继续找个安静地方窝着睡觉。
我也不太敢去找狐狸或者小云,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又躲在荷塘水榭里睡觉,惊觉一双手臂把我圈进怀里。「你怎么跟个小动物一样,每天东游西荡,捡个角落就窝着睡,我跟了你很久了。」无极的声音很轻,落在耳中,宛如呢语。
我愣了好一阵子,终于叹一口气,问他:「怎么办啊?拈阄?」
狐狸盯住我三秒钟,咧嘴反问:「介意我把你扔池塘里么?」
「你扔吧,我不介意。」我颓然趴在栏杆上,郁闷无边。
狐狸反而笑起来。「你以前不为这种事烦心啊。」他说着在我身边坐下,很悠闲地开始喂鱼。
「这明明是一件非常烦心的事啊。」我把脸埋在手臂上,顿了一下,问:「如果我说,我有时候很希望我干脆什么也没想起来,你会怪我么?」
话音一落,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狐狸仍在继续喂鱼,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地在我耳边说,「蓝,我要跟阿昊一起回神界去。」
我惊得猛抬起头看住他。
他的神色却很平淡,波澜不惊,「有些事情不能放着不管。而你既然一时想不清楚,我也给你时间去想。但是,在那之后我要听你的选择。」他说着探身细碎地亲吻着我的眉眼。我疲乏的点点头,也好,我的确需要安静地想一想。
对于狐狸的离开,狼金毛很是开心,虽然他现在已经发现跟在我耳边唠叨神族如何如何狡诈无耻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情,但他还是讨厌狐狸。他跟我说:「该收心想想咱们自己的事了,反正你先在已经不欠他的了,不是吗?」
的确,我曾经也觉得,把狐狸从冰山里挖出来就不欠他的了,可是现在……我很没脾气地叹息,看这狼烨说:「溪禾当年的事我想起来了,但他叫我不要告诉陌柳,你觉得呢,我该不该说?」
狼烨显然没料到我忽然提起这一茬,怔了一瞬,才应:「君上自己决定就好。」
我点头,「所以?」
他又怔了一瞬,笑起来,不再多和我说什么,转身走了。
难道不是么,这些事,归根结底还是只能由我来决定,也只有我能。
之后我见到逸云,他问我:「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平静平淡,可那湛蓝的眸子却低垂着,他不看我。但是,他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他一样。我揽住他肩膀,叹息:「因为我也放不下你。」
「我知道他在你心里很重。」逸云浅浅勾起唇角,他忽然抬起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望住我缓缓地说:「其实,我早就说过,我已经无憾了。至少你曾经对我那样好过。可是,你是不属于我的,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有这样的觉悟。所以——」
「所以什么?」我反问他。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他的眼神却很哀伤,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水,看得我心下凄然。「你就是这一点……这是我的责任,但不是你的,你不用苛刻自己啊。」我轻抚他长发
「我并没有苛刻自己。」小云忽然笑起来,眼圈却是红了。「就算我说请你忘掉他留在我身边又如何?不过是叫你为难罢了。既然如此,又是何必。」他推开我的手,静了良久,说:「从前没告诉你,是我的私心,到如今,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从今往后,我——」
「小云!」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顿时只觉得胸腔里一团冰冷,截口打断他不许再说。他也想逃走吗?就这样自作主张的替我决断选择。
一时,不由焦躁怒起,我扳住他狠狠吻下去,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按在一旁桌上。
逸云轻叫了一声,拧眉就来推我。我又覆上他的唇,将舌探进去,舔着他口中的温热柔嫩。
但是他咬了我。
他毫不留情地一口咬在我舌头上,猛一把将我推开。「不要这样……请你不要再想着别人抱住我……」舌头很疼,口腔里一片腥涩。他低着头,按着心口,胸膛激烈起伏。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可那姿态是何等倔强,让我无可反驳。
「对。你说的对。」我将嘴角血渍抹去,上前一步,抬手将他被扯乱的衣襟理平,「但是,也请你等我想明白,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要想,也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逸云抬眼再看住我,终于,缓缓握住我的手,紧得就像要握进血肉里去。
听说我的神医妹妹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她把心脏严重受损的素音救活了,顺带解了素音家男人的毒。于是我开始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把这两个丢回魔界来给老妹,岂不省了许多麻烦。想来想去,我觉得溪禾最后的遗言,还是不告诉陌柳的好。不管她如今过得是否真如看起来那样好,至少在她主动追问我之前,我不想冒然给她徒添伤怀。
我说我打算去一趟昆仑山,把「炎玉」还给浅叶。陌柳看我像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便一脚把我踹出门去,让我自便。我犹豫了一瞬是否要叫上逸云,终于还是没有。
然而,就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昆仑山上却先来了信使。信说,仙宫女主浅叶邀我与轩辕绯在昆仑山中一会,相谈休战之事。
我闻讯惊愕。为什么是那个紫衣二?无极不是已经返回神界去了?而驭天难道不是已经认了轩辕昊为主?这中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我到仙宫时浅叶亲自在外面等我,还是老样子,神情似乎比从前更压抑清冷。
「你迟到了,魔君。」她淡淡的开口,身后跟着两队佩剑的女仙,把我拦在仙宫流云宝殿门外台阶下,不让我进去。
我笑着一摊手,说道:「不好意思,你知道我路痴嘛,你带这么大一群人出来,不会是迟到了要罚站吧。」
浅叶皱眉,冷道:「只是因为你迟到了,所以出来等你。堂堂魔界圣君,竟然孤零零一个人吊儿郎当地晃过来,而且还迟到,你也真不怕丢面子。」她转身踏上汉白玉的台阶。
「面子值几毛钱?买不买得起一张葱油饼啊。」我笑着跟上去,「我们魔界人丁不兴,没那么多闲人可以跟着我到处游荡,所以不讲排场——先把你的腌鱼还给你,多谢你帮忙。」我一边把把「炎玉」摸出来递给她,一边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做和事老了?神界来了几个人?你们家阿昊呢?」
浅叶脚步一停,背对着我,慢慢的说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神界来了一大帮不假,不过……能让你感点兴趣的,应该只有轩辕绯一个。」
我猛地一惊,笑容也僵冷起来,不禁抓住浅叶,问:「无极呢?」
浅叶看着我,说:「我怎么会知道?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我说:「可是他和轩辕昊一起回神界了。」
浅叶眸光一颤,说:「那你自己去问轩辕绯。」
顿时,如冰水浇顶,我连心都一齐打了个寒蝉。狐狸没回去?那他去哪儿了?
「你要是敢乱伤无辜,信不信我收拾你?」浅叶转身,冷冷地盯着我。
我回神挤出一个笑脸,「我看起来很像要杀人的样子吗?」
浅叶撇我一眼,「那你把刀放出来干什么?」
我怔了一瞬,这才发现「碎魂」不知何时已在我手中,正是赤光萦绕。我赶紧把刀收回去,对浅叶笑说:「……不好意思,手滑了……」
浅叶显然懒得戳穿我。「当初你向我借『炎玉』救人,如今,我问你借一样东西,不知道你答不答应。」她如是问。
「你要借什么?」我反问。
浅叶道:「借你的饕餮看门。」
我略微讶异。如果这是一场有关三界形势的谈判,按道理来说,身为东道主的仙宫理应保持一贯的中立态度。可是,浅叶竟然找我借递归看门?我问道:「你们仙宫就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了?」
浅叶冷冷一笑,「不好意思,轩辕绯带的人太多了我怕守不住。」
我闻之忍不住囧问:「他到底带了多少后援团啊……?」
当我又看见轩辕绯时,仙宫宝殿的气势恢宏正映衬着他冷到能冻死北极熊的恢宏气势,他斜靠在坐位上,一手撑着下颚,眉毛拧得打了结,看谁都是一幅阴狠怨毒的神情,尤其是从我一进门开始,冰锥四射的目光就没脱过我的身。有些日子没见,这家伙倒是越来越阴森,眉心隐隐泛着紫黑,想来是噬心禁咒的侵蚀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难怪浅叶说怕守不住。这小子带来的人光殿内就恨不得有一个加强连……还不知有没有没让上殿来的呢……
为了面子,我本来应该尽可能礼貌优雅的向他微笑,可惜事与愿违,每次我一瞧见他就总是恨地咬牙切齿只想掀桌子砸死他……
「魔头,我大哥人呢?」轩辕绯一字一字恶狠狠地质问我。
「这不是该我问你的么?狐狸早就跟阿昊一起回神界了,我还没找你要人呢!」我皱眉。
「胡说!大哥什么时候回神界了?分明是你把他囚禁在魔界不放!」轩辕绯狂暴的一拍座椅扶手,一声响震的伺立一旁的护卫侍从浑身颤抖。
我微微眯眼,盯住他看了半晌,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我又抬眼去看站在他身边的人,楚乐依旧是柔顺如水的跟在他身旁,默默无语,只是脸上愁容愈深。看见我看他,楚乐轻轻摇了摇头。
我无奈的摸着下巴,看来无极确实没有回去神界,虽然不管他带着轩辕昊去了哪里他都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还有这个一口咬定我囚禁了无极的轩辕绯……我实在是无力到胃疼,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好了,我请二位来是来商讨休战之事,不是让你们来又吵又闹得。」浅叶冷不丁插话进来,倒还真有几分女主人的威严其实。
「休战?」轩辕绯死盯着我,阴狠一笑,道:「魔头,我们有打过吗?」
「有啊,而且每次都是您老恶意挑起的。」我摆弄着面前的青玉酒杯,问道,「轩辕绯,抛开魔神两族的旧怨不谈,我跟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处处针对我?」
轩辕绯冷笑不答。
沉默下来之后,气氛瞬间凝重沉闷到极致。浅叶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猛地,一声巨声响传入耳中,流云宝殿大门竟被猛地撞开了!一道白影急速闪过眼前,速度之快,竟连我也无法看清。什么人这个赶巧,偏偏在这个时候闯入?
递归老老实实地趴在门口望着我,一声不吭的耷拉着耳朵。我忽然觉得心下凉飕飕的,若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递归早就该和他斗起来了,可递归却一反常态的安静,好像理所当然就应该放这个人进来一样,除非……除非,这个人与递归熟识……
我的神经高度的绷紧起来,暗扣法指,蓄势待发的却是没有多大伤害力的冷火,因为无法确定来着的身份,我只打算先擒住他再说,并不打算出手伤人。
然而,令我大感意外的是,那白影从我眼前掠过竟是直冲着轩辕绯而去!
轩辕绯大惊,跳起来拔剑相向。
一道银光从那白影手中窜出,速度太快,无法辨认,只见几道青白剑气纠缠交错,灵光四溅,轩辕绯便已节节败退。
猛地,白光一跃,直奔轩辕绯颈嗓咽喉而去。满殿之人无不惊呼,我和浅叶几乎同时跳过去,浅叶绿玉杖一划,青绿神光如幻梦流火,立时铸成一道水晶护壁,而我手中「碎魂」早已格上那白影手中兵刃。且不论轩辕绯干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该不该死,现在宰他不合适。
然而,一旦离得近了,我不禁大吃一惊。
那白影不是别人,竟是傲雪。
他显然也已发现我认出了他,不待我出声唤他,便跳出战圈,闪到一旁去。「你让开,让我杀了这家伙!」他沉着脸对我说。
「等一下,你离开魔界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忍不住问。这个傲雪,即便在从前被逼到无路可退时,他也仍劝我不要对轩辕绯出手,何以他自己忽然又要来杀轩辕绯?
傲雪看着我,眸中风云翻涌,他以手中长剑指住轩辕绯,几度深深吐息,才咬牙怒道:「我去查看过邪王墓,是他解开了邪王墓的封印!」
「这事我知道,然后呢?」我追问,「反正狐狸现在都出来了,急着杀他有点犯不着啊。」
「可是……可是……」傲雪似情绪十分激动,竟迟迟接不上话来,只余下脸色涨红,连眼中都似乎泛起了泪光。
陡然我心中涌起一阵不详寒意,上前一把拽住他,「你说,狐狸怎么了……?」
第卅三回
【瀚海阑干此情可待 悠悠我心谁与长归】
傲雪说,狐狸要死了。
我当场就愣住了,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敲他的脑袋,说:「你这死孩子胡说什么呢,狐狸跟我才几天没见啊,别咒他!」
可是傲雪却猛挥开我的手,也不再多解释,只是咬唇盯着我,神色凄惶。
瞬间,我觉得心一下就凉透了。
其实是我很想否认,可我知道,傲雪不爱骗人,他也没必要。
我问傲雪:「他在哪儿?」
「在孟阳谷。」傲雪踟蹰一瞬,「帝尊……不让我告诉你……」
我顾不上跟他多说别的,把他按在原地,瞥一眼还呆在一旁的轩辕绯,叮嘱:「看着这臭小子,别偷偷先给我宰了!」转身狂奔而去。
脑子里有点乱。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是几天前还在我身边笑着喂鱼的家伙,明明说好了要等我的答复,为什么忽然就要死了?而且竟然还躲着我。他以为他是猫吗?要死了,所以独自跑出去找个没人知道的角落安安静静死?他凭什么?
胸口陡然一阵裂痛感,说不好有多痛,足够让我从云尖上摔下来而已。我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泥土和砾石堆里爬起来,感觉不到伤处的火辣。
这人好着的时候爱骗我,赖着的时候也爱骗我,活着的时候骗我,要死了还是要骗我……如果仅仅是为了让他去死,我干吗费那么大劲连自己都被搅得不得安宁把他从冰里揪出来?疯了吗!
当我再在孟阳谷见到无极时,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可他还是立刻就认出了我,在我离他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
「到底还是被你看到了,真是连最后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你就不能只记住我从前的样子就好吗……?」他倚坐在花海中背对着我,用很玩笑的口吻叹息,不肯让我看见他的脸。
「你就是变蛤蟆了也得让我瞧啊!」我走上前去,强行扣住他肩膀让他面对我。他的脸上,血管与经络的颜色已变成乌青,突兀的在白皙肤色之下显出形状来,而那双眼睛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了,却成了眩惑的深紫,一如深潭。
「为什么会这样?」我难以置信地问。
「是邪毒。」无极的语声十分平和,他把手抚在我肩上,按住我,不许我乱动,缓声说道:「我将邪王精元封印在身体里太久,即便终于将之化解,它的邪毒也已经侵入我的血液。被冰封时血液几乎停止流动,所以并未毒发,破冰前我曾想到过可能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