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金皓薰有点责怪道，“别再说这个了。”
　　“其实，老爸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顾及到他们两个人的感受。”金勇还是继续道，“所以你不要重蹈老爸的覆辙，要和艺人交上朋友，知道吗？”
　　“知道了。”金皓薰口上答应，心里却想：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把我当朋友啊，像纪翔，把什么都收起来不说，明明不开心还要死撑，要我怎么关心他嘛……
　　台北市永久墓园。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墓园里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凄清。
　　纪翔伫立在墓碑前，凝视着墓碑上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任凭雨水慢慢打湿了自己的头发、衣服。
　　“妈，我还是，回来看你了。”
　　自从纪翔五岁便被送到维也纳之后，母子俩就再也没有见面。就连母亲去世，当时只有十五岁的纪翔也只能得到电话里的一句话。十月怀胎，血浓于水，分隔在亚欧大陆的两头，似乎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
　　恨吗？爱吗？纪翔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对母亲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亲情，向来便是个陌生的概念。
　　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高级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纪翔闻声回头，看到的是一张他最不想看到的脸。
　　“你是……”撑着黑伞，穿着一袭黑西装、手里捧着一束菊花的中年男子见到纪翔，脸上露出诧异和欣喜的表情，“吉祥？”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纪翔心里一阵厌烦。
　　“你是吉祥，对不对？”中年男子激动地上前抓住纪翔的手臂。
　　“我的名字是纪翔，不是吉祥。”纪翔用力甩开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厌恶地道。
　　中年男子的脸上露出失望和心痛的神色：“吉祥，我是你的父亲啊！”
　　“对不起，我没有父亲。”侧身离去。
　　“金先生啊，你们纪翔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个shot要NG四五次……”SOSA戏剧部的负责人陈革非跟金皓薰投诉道。
　　金皓薰瞄了一眼坐在角落里、表情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的纪翔，心里明白他肯定是扫墓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便对陈革非赔笑道，“不好意思，纪翔今天不是很舒服，所以不在状态，抱歉抱歉。”
　　“说的也是，平时的纪翔几乎都是一次通过的嘛……”陈革非道，“既然这样，你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把状态搞好。要不然，再拍下去也是浪费胶卷。”说完，便走开去通知剧组人员收工。
　　“不好意思，下不为例，下不为例。”金皓薰等到陈革非走远了之后，才叹了口气，向角落里的纪翔走去。
　　纪大少自离开片场上了车之后，一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皓薰从后视镜里看到纪翔这副表情，心里也不禁为难。若是现在问他扫墓的事，搞不好会死无全尸。
　　车停在了纪翔楼下，可他还是一点下车的意思没有。这让金皓薰感到十分担心，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问道：“纪翔，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不是扫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经纪人居然敢过问自己的私事，纪翔“刷”地目露凶光。正当金皓薰被吓得半死，想说“当我没问过”的时候，纪翔又忽然敛去了眼中的怒火，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金皓薰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纪翔自己说出想说的话。
　　“我遇到了一个讨厌的人，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认得我……”纪翔缓缓地说道，声音充满了疲惫，“我回来这里，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但愿这次的不期而遇不会引起太多牵扯。”
　　原来是这样……
　　金皓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烦恼那么多，也未必会有好结果，还不如放开心胸，活得高兴一点。”
　　“呵，”纪翔轻哼一声，说道，“单纯的人总是活得比较高兴，这句话好像不假哦？像你这种遇到船难也只会眼睁睁的看着船往下沉的人，好像也不用再跟你多商量什么了。任何事情都用‘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句话来解决，这根本就是逃避吧？”
　　若不是越来越浓的夜色让车内的光线逐渐变得昏暗，金皓薰一定可以看到说这番话时的纪翔，脸上正挂着他招牌式的不怀好意的邪笑。
　　“咦？”金皓薰还是听不出纪大魔王是在揶揄他。
　　纪翔又叹了口气，似乎在说“说你也听不懂，天然呆就是天然呆”，拉开车门，想要下车。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记得要逃命哦！亲爱的经纪人～”
　　待金皓薰反应过来的时候，纪翔的身影早已隐入了夜幕之中。
　　居然这样说我……金皓薰委屈地想道。不过看你心情好像变好了，那就不跟你计较了。

　　第六章

　　“啡啡啡～小飞侠，有想我吗？～”……
　　“小飞侠～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翱翔天际迟早是我的～”……
　　“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
　　金皓薰伏在案上闭目竭力养神，但脑海中还是不断回响着贺总令人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笑声，还有他一身粉红的小丑装。
　　没错，十五分钟前，贺总又以“视察”的名义上来了，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真是噩梦。金皓薰死命按摩着太阳穴，想驱走脑子里这些不利于心理生理健康的内容，可是，直到按得头痛，贺总的“倩影”还是没消去半分。
　　搞什么？翱翔天际又不是还不起钱，用得着作出一副“翱翔天际和金皓薰都是他贺总的私人财产”的样子么？还每次来都要把SD带上。那两个人站在打扮得像扑克牌里的大小鬼的贺总身后，不知是哼哈二将还是左右门神。本来公司里就已经够多事了，还要被他这么搅一搅，真是命都短几年。
　　不行，一定要尽快还钱。不想再见到这个变态了。
　　这时，秘书莉铃进来了：“经理，这里有三封信，是给你的。”
　　接过那三个信封，金皓薰心里不禁小小地念着：如果里面有钱就好了。
　　首先吸引金皓薰注意的，是一个黑色的信封，里面装着同样是黑色的信纸。信纸上用银色的记号笔写着一句话：“贱人！不许再缠着丹尼斯！”
　　金皓薰叹了口气，随手把它放到一边。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封了。
　　芬芬这丫头和丹尼斯的事，确实让金皓薰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旗下的爱将跟敌人暗通款曲情意绵绵，始终不是很好。再加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丹尼斯不是真心的。跟芬芬说过了她又不听，找丹尼斯的次数还越来越多，真让自己束手无策。
　　第二封信用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装着，信封背后的封口处还贴着一颗大大的红心。
　　“情书？”金皓薰纳闷地自言自语道，“不会吧？”
　　拆开一看，是个心型的贺卡。不用多加思索，金皓薰就知道是谁寄来的了。
　　林立翔迟到几天的生日贺卡。
　　“小金，有想我吗？～我一个人在美国很寂寞啊啊啊啊！！！……我不在的时候，不可以出去拈花惹草啊知道吗！！！……对了，又老了一岁，生日快乐！”落款是：“爱你的，立翔”。
　　黑线。
　　这家伙，老这么没正经。
　　说到生日，自己也没怎么正正经经的庆祝，只是收到几句生日祝福而已，还不是要埋首在像山那么大的文件堆里。唉，这就是经纪人的宿命啊。
　　第三个信封是白色的，上面只写了“翱翔天际经纪公司 负责人收”，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打开信封，里面出现了一封信，还有一张支票。
　　信的内容是：“得知贵公司有位名为纪翔的优秀新人，故捐赠一笔款项，以便他发展事业，请善加利用。”落款是“无名氏”。
　　金皓薰心里疑惑不定，便拿起支票来一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经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听见尖叫的莉铃从门外冲了进来。
　　“一百万的支票啊！”金皓薰激动不已，手拿着支票上下乱舞。
　　“经理，你冷静一点！”莉铃一把抓住金皓薰的手臂，抢过支票，看了两眼，也兴奋地道，“真的耶！一百万！肯定是有人看我们公司太穷了，想要来帮助我们！”又拿起桌面那封信来看：“不过，为什么会指名要帮助纪翔呢？”
　　莉铃的问题让金皓薰稍稍冷静了下来。一百万对于现在的公司来说，的确是及时雨没错。但既然是指明要给纪翔的，会不会先问问他的意见比较好呢？
　　“嗯……这件事，我会问问纪翔的了。”
　　金皓薰说着便拿起电话：“纪翔，你今天录音结束了吗？”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人问道。
　　“没什么，有些事想问一下你。”金皓薰又顺手拿起支票，看了两眼，“能回来公司一趟吗？”
　　“好。”挂断了。
　　不到十分钟，纪翔便出现在金皓薰的办公室里。
　　“好快。”金皓薰赞道。
　　“有什么事快说。”语调平板冷淡。
　　“你看看这个。”把支票和信递给他。
　　纪翔疑惑地接过去。
　　“纪翔，你从哪里找来的金主。一百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哦！”金皓薰带点兴奋又带点紧张地说道。
　　将信和支票扫了一遍，对面的人眉头渐渐紧锁，把支票和信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我希望你不要接受这笔金钱，把钱退回去！”
　　“为什么？”金皓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种来历不明的钱，你也敢收？”酒红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怒火，“既然指名是给我的，那我就应该有权利处置这笔钱才对。我的要求，就是要你把这笔钱退掉，不要留下！”
　　看纪翔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次是很认真的。所以金皓薰也不敢说不：“我尊重你的意见。既然你不愿接受，我也不知道这笔款项的来源，那就只能找机会捐给慈善机构了。”
　　听了这话，纪翔的表情稍稍缓和一点，但仍很严肃：“谢谢你的同意，我希望这是一家正派的经纪公司，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越少越好。”
　　公司现在正缺钱。金皓薰，你真的不会令我失望么？
　　见纪翔不再那么生气了，金皓薰又忍不住问道：“话说回来，你知道这个匿名金主是谁吗？”
　　“我不知道。”纪翔冷冰冰地答道，“就算知道，也不关你的事。”
　　又来了。你怎么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那……”金皓薰有一点丧气，“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欢迎随时来找我商量。”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不需要经纪人来干涉。你的干涉范围只限于工作，知道了吗？请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多事。”说完，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什么个人隐私……明明这笔钱就是给公司的好不好……金皓薰委屈地想着。
　　虽然一百万就这么飞了是很可惜，但是纪翔说得也很对。捐就捐了，顶多以后狠狠地再赚回来就是。
　　19号酒馆看上去就跟一般的小酒吧没什么区别，只是静静的呆在街角处，不时地有人出入。但其实由于老板娘席若芸曾经是当红明星的关系，这里的客人也大多是演艺圈中人。大家赶完通告后，和三五朋友或者独自一人来这里喝杯小酒，看看驻唱歌手的表演，也是种不错的减压方式。
　　但是金皓薰今天来这里显然不是为了吃饭喝酒减压，他是要来找长期把这里当作基地的八卦记者陈乐群。
　　“皓薰哥，今天要喝点什么？”一进门，新来的调酒师天晴便招呼道。
　　天晴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这是金皓薰对他一直以来的印象，就是中文不太灵光。没办法，人家在国外长大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公园，天晴一个人回来台湾，却被人骗光旅费。金皓薰想签他做艺人，却被他误认为是骗子。不过总算，他还是在19号酒馆里找到一份调酒师的工作，那也不错。
　　“不了，”金皓薰微笑着抱歉道，“今天来谈点事情，很快就走了。”说着，往坐在吧台一边的陈乐群走了过去。
　　“大经纪人，”陈乐群用精明的小眼睛看着他，“今天来找我爆独家吗？”
　　“最近公司收到一笔来路不明的钱，想找你帮忙捐给慈善机关。”金皓薰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把支票掏出来，递给了对方。
　　“你是傻了还是疯了？有钱不会花哦？”陈乐群吃惊地接过支票，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就更吃惊了，“一百万哎！这件事要是上了报纸，肯定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我已经决定了。”金皓薰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论别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因此改变。”
　　陈乐群把支票收好，说道：“你还真是个怪人。”
　　“怪就怪吧！反正演艺圈怪事多，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那倒也是。”陈乐群点点头。
　　告别了八卦记者，走出酒馆，金皓薰心里有种捡到钱交给警察杯杯被表扬的畅快感。就像那句小学写作文常用的结尾句那样：“天空似乎更蓝了”。

　　第七章

　　今天的娱乐版头条：“翱翔天际经纪大手笔捐出一百万：拒收不明来历捐款。”
　　纪大少爷，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站在录音棚的玻璃窗外，金皓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录音的纪翔，一边想着心事。
　　录音室内的纪翔全情投入地演绎着他的新歌。双手握住耳机，双眼紧闭，嘴唇贴着麦克风，就像是在亲吻一样。
　　此情此景，让金皓薰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了维也纳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时的纪翔，也同现在一样，沉浸在音乐之中，卸下所有冰冷面具，温柔得让人不太习惯，却又忍不住心旌动摇。
　　“皓薰？”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才又响起了熟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
　　“嗯？”金皓薰这才回过神来，“啊，录完了吗？”
　　“嗯，走吧。”纪翔说着，转身走出EMAI。
　　坐上了车，金皓薰仍在不断回味刚才看到的美得让人心醉的景象，随手将钥匙插进匙孔，旋了一下。
　　汽车的引擎运转起来。
　　手刚扶上手刹，便听得纪翔在后面说道：“关于那笔钱的事……”
　　金皓薰闻声转过头去。
　　“我知道要把这么大一笔钱往外推是很不容易，所以我一开始对你根本不抱希望。没想到你真的愿意为我做到。先前对你态度不佳，我很抱歉，同时也要对你说声谢谢。以后如果还有其他捐款，也请你一并办理。”说完，还露出了他超级罕有的天使般的微笑。
　　金皓薰不禁愣住了。
　　那笑容，就跟那天在维也纳，他对着怡青笑的一模一样，那种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金皓薰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惊艳”。
　　“你……”半晌，金皓薰才道，“是在向我道谢吗？”
　　“要不然你觉得我是在说笑话给你听吗？”天使般纯净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恶魔般的邪笑。
　　看到这笑容，金皓薰忽然心跳加速，连忙转过头去：“我……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有向我道谢的一天……”定了定神，又道：“没什么啦，帮艺人解决问题是经纪人的责任。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我都会帮你解决。”
　　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别会错意了，我只是纯粹就这件事向你道谢，可没打算和你有太多交集。你做好你分内的事，我也会专心工作，两边互不打扰。”
　　“你还是这么冷漠……”金皓薰闷闷地道。
　　拉下手刹，汽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也许自己不应该这么冷漠……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关上房门，随手把钥匙往旁边鞋柜上一丢，顺便也把自己丢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害怕……？”把头埋在双手之中，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