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活得这么复杂,韩煜那点心胸,承载不住。
“换个?你以为谁都他妈的像闫傻逼一个样的喜欢你这小子?”
压抑许久的空间里,那种因抽烟过量而导致沙哑嗓音显得格外刺耳。
昏暗的车厢里看不清李修的表情,不过听他说话口气大概也能想象的出他此时表情一定不咋滴。
“闫芷是为了她自己和她老公才把你送到闫柒面前,我他大爷的是瞎了眼儿以为你他妈还能理解一下闫柒才听信徐文给闫柒一点空间。结果呢?纯他妈胡□扯淡的事儿!”
李修掐了烟头,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冷,有点类似冰渣似的刺着人。
“小子,给我听好了。闫芷送你过来不过是找他讨个人情罢了,你死了,损失……损毛啊!人死了,闫柒他也没后顾之忧了。活了当人情,死了,弱点也消了,皆大欢喜不是?”
韩煜这会儿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只感觉到车厢里空调的温度是越来越低了,刚流出来的汗全被风干,而李修还在韩煜耳边不紧不慢地说着。
“要是闫柒被你害死,老子不过少个帮手,我他妈人都要跑国外投靠我哥去了,还在乎大陆有没有人手?”最后,李修弹弹烟灰,也不看韩煜,冰冷地说道,“所以你也别把自己当回事儿,闫柒愿意叫我来保你,够意思了。”
“这么说是我不自量力白眼狼了?”
“别再我这里撒火,我没闫柒那好脾气。”李修仍旧冷冷地说道,“不然你以为你他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闫柒离开半年,你要是没人保着,你以为自个去趟海南安全?越南那边飞来的人早把你绑走嗑药去了!”说完,见韩煜仍然默不作声,李修重新调整好情绪,点上第三根烟说,“委屈?想拿枪子崩了闫小鬼?要是丫有那本事把他崩了,我给你留个全尸的下葬去。”
“您真搞笑。”
“搞笑?你现在不崩了闫小鬼,回头以后再崩可就不是全尸了。”
“扔海里喂鲨?”韩煜苦笑。
“哈——你认为到时你还有这待遇?肚子烂通了老子还能让你心脏跳的快活,信么?”
“……”你都这样说了我能不信么,或者说我敢不信么?韩煜苦笑。
在车子已经快接近码头时,李修徐口烟,薄唇间的烟雾缓缓泻出,“到了。下车吧。”
韩煜犹豫了一下,看着李修,还是下了车门。
码头上,俩人迎着风,看着远远准备靠岸的货轮。
“要说你小子唯一可悲的一点,是闫小鬼太自信了,一次也没好好地跟你坐下来谈谈。”李修掐掉最后一根烟,货轮上的鸣笛声没能掩盖掉李修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有的矛盾点,是你俩隔阂太多了。”
它叫:杀气[改]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韩煜此时站在甲板上,享受着夹杂腥气的海风拂过面颊,双目视线所及之处是难得平静的大海,远处零零散散的渔船漂在海面上,层层涟漪。
天海一线,星光如同被人不经意地洒在天海间,太阳还藏匿于已有些微微发亮的海平面之下,合着那拥有特殊光晕的美丽苍穹,色彩变幻莫测的薄云,梦幻至极。
可还没等韩煜安静地欣赏完将要呈现于世人面前的美景,就被身后那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打断。
“操!你打算傻站那里看海鸟拉X啊!”
抽搐着嘴角,韩煜颇为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对着站在不远处甲板上的李修,口吻无奈地说道:“你就不能也静下心来,好好欣赏下日出么?”
“叫你家闫柒带你去玛莱戈壁上慢慢看去。”
“……”韩煜更为虚脱地趴在一边,“你说话就不能文明点吗?”
“老子又不是做央视的!”李修睇视韩煜,“你小子到底在磨叽什么?”
“……”韩煜艰难地转过身,哭丧着脸,“我晕船啊……”
见韩煜那蔫样,李修板着脸,大步走上前,没好气地拽过韩煜,也不管后者一副快要死了的表情,一路拉到甲板另端后再一把把他推下船,整套动作干净流畅一气呵成。
那啥,就跟扔沙袋外加垃圾袋一样帅气无敌。(……)
在被李修扔到岸上,韩煜立即找个扶栏趴着,一脸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的纠结表情,两腿发软地打着颤儿。
在船上,自己不动还好,要是一旦走动起来……再加上刚给李修粗鲁地拉了一路,那滋味可想而知,欲仙欲死的。
此刻韩煜把胃从嗓子眼儿里抠出来的心都有了。
李修带着人手一同下船上岸,见趴在扶栏上要死不活的韩煜,点烟鄙夷地走进说道:“丫是八十岁老头?”
“我正壮年二十八……”
“那他大爷的上岸了你咋还成半死不活的?
“……这叫余韵。”
“操!老子还高-潮呢!”
“……你说你说话就不能那什么点吗?”
“少他妈废话!赶紧吐,吐完上车。”李修徐口烟对韩煜说道。
见从远处逐渐靠近的车辆,韩煜拉松着脑袋向李修央求:“您能让我歇口气成吗?”
“这不都给你时间吐了吗?快点!现没时间跟你扯。”
……这人以前真是个为民服务的医生?不会是专门负责开棺验尸的法医吧……
李修估计也给韩煜逼急了,见车一来,直接示意从车上下来的保镖架起一边装尸体的韩煜直接塞到车里,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韩煜正要死不活地靠在椅背上,就接到李修从前座上抽来的一打塑料袋,还有李修那事不关己地表情:“吐吧,吐完还有。”
那表情好比让韩煜尽管撒开丫的吐,吐死了也别操心没人帮收尸。
韩煜哭笑不得地把塑料袋抓在手里,防不时之需,闭目靠在一边养神。
半个月以来,自己脚不沾地的跟着李修跑,上船下船,上车下车,没日没夜地赶路,每到一站过来接应的人手也是一批一批的换,所有人全是掐点到,过时误点就得立即赶往另个地点接头,所有车程路线船只航线全是经过计算,分秒不差。
毕竟关系到身家性命,韩煜也不想拖大伙儿后腿,可给那货船整的,韩煜实在是力不从心。
忍住从胃部翻涌上来的异样感,睁开眼,韩煜有气无力地向自上车以来就没再吭过声的李修开口问道:“有烟吗?”
“……”李修坐在车厢里,并未理会韩煜,他视线低垂,若有所思地拿修长的手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车窗玻璃,一下又一下。
韩煜注意到他那原本就尖细的下巴此时更像是被刀削过般,更别提那深陷下去的脸侧双颊了。一对桃花眼也浮肿的厉害,完全没了当初翦水双瞳眼波流转的架势,唯一未缺失的,便是那双瞳中所含的犀利与锋芒。
之前有听李修提起过这次来的对头叫苏广和,为了避开仇家,李修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连换了几条路线绕来绕去的,原定是三四天的路程硬是拖了有半个月之久。
刚想伸手去拍李修肩宽慰两句,胃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韩煜缩起身子干呕了几声,这才重新停歇下来。
这整的,没完没了了……
韩煜边想着边伸手接过身边保镖递来的瓶装水,刚道完谢还没喝上几口缓个气,就迎上李修的视线,一口水卡在了喉咙里。
那瞬间,韩煜词藻匮乏的,实在是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去形容。
可那眼神连带李修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放武侠小说里有一好听又帅气的词儿,每回高手出场都高频率出现。
它叫:杀气。
韩煜忐忑地咽下口中的水,接着还连被呛了几口,抬起头,表面上仍维持着镇定的表情迎上李修的视线,而内心却极为纠结。
自个不过是干呕了几声而已,又没吐出什么马赛克处理后才能看的东西,就算吐了,那咱也没往您坐的那儿吐啊,您也犯不着用杀人灭口的眼神看着我吧。
韩煜故作冷静但口吻里仍透着小心地问道:“怎么?”
“……”就在刚韩煜心思百转千回之际,李修已恢复如常,掏烟点上后,对坐在车里的几个保镖说道:“你们,待会开后面那辆车先走。”
这里要解释一下,这次跑路的接应人员,每回都会开有两辆以上的车来,但李修和韩煜他们一般只做其中的一辆,然后这辆车上除了李修和韩煜,还有三保镖。同李修韩煜坐一排的有一个,前面两驾驶座上还有两个,这是为了安全也是障眼。
所以,此时李修此话一出,众人惶恐,齐声曰道:三少,万万不可!
很有当年一群老臣在殿内叩首,对皇座上的皇帝呼喊:皇上,万万不可啊……
而李修徐口烟,弹弹烟灰不紧不慢地说:“苏广和一路上没动静,而这里又是最后一个关卡,他要是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三少,那你还……”
“分两批走,也安全。”李修吐出烟,用那副韩煜这辈子学也学不来的气度对众人说。
“这不行,三少你和韩先生就两个人,这肯定不……”
“安不安全我说了算。”李修不耐烦地指着刚给韩煜递水的保镖说道,“留他一人来开车,其他人照我说的做。”
“三少,这……”
“他妈你们哪来这多废话?”
韩煜十分清楚也深知自己的能力,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是完全没自己插嘴的份儿,只有乖乖地在一旁继续当雕像。
车子在一偏僻的停车场停下,周围全是废旧大楼。
韩煜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到李修消瘦高挑的身形和一群壮汉相比,那差别还真是鲜明,甚至从韩煜所处的角度看去,李修显得格外纤细。
如不是曾经亲眼见过,打死韩煜也不相信李修是个练家底的。
回望韩煜,不过是艘破货轮就把他给整趴下了,真是废柴……
李修还在那里指挥着什么,韩煜转过头,横躺在座椅上,胃部的不适连带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眼皮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模糊。
头好晕眼好酸人好累我好困啊……
好想睡觉啊……
“老子到现在都没喊声累的,你丫倒先睡了?”耳边突然炸响的吼声,让韩煜刚刚存有的睡意消减了三分。
“别睡啊我跟你说。起来!”李修怒视韩煜,坐在旁边。
“是是是。”韩煜无可奈何地强打起精神,努力挺直腰杆。头还是昏沉沉的,怎么也清醒不了的感觉。
好想睡……
李修翻开烟盒一见没烟,立即掏张票子塞给韩煜,一巴掌拍在韩煜脑壳上:“给我买烟去。”
“啥?”韩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揉着被李修拍疼了的后脑,呆滞地看着对方。
“……”李修眯起眼,没等韩煜反应过来,拉开车门,一脚把人踹下了车子,不顾韩煜重心不稳的差点摔倒,仰着下巴命令道:“软中,去吧。”见韩煜还是一脸傻相地站在原地,李修摇下车窗扭曲着那张脸吼道,“你丫的智障就算了,啥时成听障了?”
“我听见了……”韩煜弱气地说。
“那还磨叽啥?”
“关键是,我不识路……”
“……”坐在车内,李修神情鄙夷地丢下句,“出巷左拐二百米,十分钟,逾时不侯。”
傲娇受咱得用哄的,女王受咱得用捧的。
那平凡天然呆呢……?
指条明路让其自生自灭吧。
韩煜囧了。
见着李修那使唤人的神情,自我感觉良好的姿态,气质轩昂的语气,韩煜没缘由地想到闫芷喊李修的那个别称。
——女王殿下。
自负、唯心、毒舌、不留情面、一遇到不对盘的事就翻脸。
和李修处久了,韩煜也摸清了这人的性子,而这种脾气的人你是得捧着他,不然他一闹起来,管你是谁呢,上帝站他面前也会甩两耳光上去。
韩煜内心以OTL的姿势对女王殿下五体投地膜拜后,灰溜溜地摸摸鼻子,乖乖地拿好钱转身离开。
可刚走两步就发觉不对了。
刚开始只认为是因休息不足而导致的头晕,而现在看来更像是无法抗拒的昏睡感,那种无力的沉重感像是在通过血液蔓延到了四肢。
好想睡……
不对了。韩煜停下脚步,身形有些摇晃。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李修要买烟何需叫他去?指名道姓要烟的牌子和随口就连贯的说出目的地的距离和详情,与其说是观察入微倒不如说是早就准备好的谎话说辞。
突然调离人手、故意支开自己、还有现在自己反常的状态、那瓶水、李修的古怪、保镖们轻而易举的就被李修给说服。
出事儿了……
韩煜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般,身体重的开始不像是自己的。
‘呯’
所有恐慌不安的思绪被身后那声再清晰不过的响声打断。
枪声在整个空旷的场地内回荡,像次爆炸后震耳欲聋的回声,血液在瞬间被冻结。
李修!
韩煜撑着已被药剂麻痹四肢大部分神经肌肉的身体,拖着沉重的双腿僵硬地转过身,然后筋疲力尽地勉强站在原地。
在看到李修脚边的尸体时,韩煜怔住。
即便是早已能猜到的结果之一,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
韩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费力地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呼吸困难地抬头看向李修,后者渡着步子缓缓地向他走来,韩煜勉强地扯出个笑容,发干的唇张合着吐出快不属于自己声音的话语:“既然事情已经……解决的话。李修,现在,能走了吗?”
韩煜面对突如其来陌生的一切,本能的还是选择了逃避,不想再在这里多停留那么一秒。
让人恐惧的死亡。
发生结束都太快。
没完全放下的枪口重新举到另个高度。
韩煜看着好像还在冒烟的黑洞枪口,错开角度,迎上李修面无表情的脸,唇间最后的弧度也消失殆尽,冷冽的杀意扑面而来。
“走?”随着李修再次开口,韩煜开始发觉自己双腿已撑不住此时身体所有重量。看着格外陌生的李修盯着自己说道。
“下一个,换你了。”
完全陌生的李修和突如其来诡异的事态发展把韩煜身上仅有的最后一丝力气抽干,双腿丧失所有支撑力地倒下去,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身体成了空壳,四肢也是摆设。
第一次,感受到死亡之前的寒冷与恐惧,让人颤栗。
李修看着软到在地的韩煜,毫无感情地说:“药效发作了?”
什么药……?
韩煜想起身,可发现整个人像个沙袋,没有一点力气,瘫软在地。
到底……?
“小煜。”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嗓音,熟悉的人。同做梦般,韩煜快分不清现实和理想间的区别。
直到被人扶起,韩煜才震惊地并僵硬的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
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会在这里?李修叫他来的?
挣扎着,手指根本使不上一点力只好用指甲抠住闫柒衣服面料艰难地开口说:“李修他……”
“他无所谓,小煜你受伤了没有?”闫柒出乎意料的无所谓态度,“这只是肌肉松弛剂,没大碍。”
“你还有心思关心他?闫柒,老子真没料到你给我来这手。”李修在不远处说道:“你也够狠,连苦肉计都玩到这小鬼头上了?”
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
“内鬼是你我多少还能猜到。我当初还好奇闫芷那丫头怎么会把这小鬼送我这里,现在看来是好让他老公苏广和你勾搭。”
“不过是替人卖命,李修,我何必为你一人得罪大伙儿?”
“那是自然。”李修嗤笑,“你也不像那种乖乖听令的人,不过,我唯一没料到的,这个韩小鬼是你内应。”
我没有……
韩煜刚想挣扎地站起来解释,可却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