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听出来了又能怎样？无论十七怎么努力（主要是暗中使坏和威逼利诱和仗势欺人），一切都付诸流水，菲斯特对他越来越冷，十七殿的名声越来越坏。十七使出浑身解数，可惜不管他有多少绯闻缠身，菲斯特也只是更加对他不屑一顾而已。
　　十七终于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两百多年后，恶魔界著名的十七殿下也满了三百岁，在他成人礼的第二天，选帝侯的试枪仪式在五芒星广场举行，菲斯特被排除在外，所有人心照不宣。
　　当十七站在那万众瞩目的高台上时，心里闪过了一瞬间的灰暗，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菲斯特这么多年以来的感受，下面的人群欢呼着他的名字，为他吹口哨为他沸腾，没有人记得第十八位选帝侯的存在。十七一手拿着魔器，另一只手却感觉空落落的，他在人群中徒劳地寻找着菲斯特的身影，不知不觉流露出忧郁的神情。于是王都的人民震惊了，魔王陛下喜出望外老泪纵横：“我的小十七啊，终于长大了……”
　　繁复的仪式终于告一段落，十七殿拎着魔王枪心潮澎湃地奔往金星宫，菲斯特一个人坐在合欢树下，写什么东西写得入神，粉色的花序落在桌面，十七走到他的身后，他居然都毫无察觉。十七挑了挑眉，贼手贼脚溜到桌边，趁其不备刺溜一下将菲斯特正写着的东西抽走，“小十八写情书呐～这么投入？”一面说着，一面还不怀好意的，把白色的纸在手里晃得悠悠作响，菲斯特一看是他，绞起了秀美的眉，“快还给我！”
　　“哟～”十七扬扬嘴角，“还真是情书哇？我看看是谁……”说着心中有几分不悦，作势要看，实际上则留心观察着菲斯特的反应，菲斯特脸色一肃，眼光闪动抬手间十七手里的纸张已经变成了一股青烟。十七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我只是开玩笑……”
　　菲斯特懒得理他，拍拍衣服站起来转身就走，十七急忙拉住他的手，菲斯特甩开。十七说，“我有东西给你！”
　　菲斯特眼睛都不动一下的：“不要。”
　　十七说：“是魔王之枪。”
　　菲斯特顿住身形，惊讶地回头，“你……魔王之枪选了你？”
　　“我不要，所以送给你。”
　　“你不要？”菲斯特脸色一转，忍不住冷笑，“十七殿下果真了得，所有人抢都抢不来的东西送到你手里你都不要，我是不是该感动得泪流满面？”
　　十七咬了咬嘴唇，大概自己说错了话，他立即改了口道，“不是我不要，只是我觉得你大约比我更适合这个东西，我……”十七将两段式的魔枪展开，枪的中部有一个机簧，稍一扭转两段深红色的枪身就接在了一起天衣无缝，枪近两米长，乌亮的银色枪头映在菲斯特的眼睛里微微闪光，十七用无比纯良的眼神看着他，很久，菲斯特终于伸出了手，十七于是露齿一笑。
　　就在手指触到魔器的那一瞬间，红色的枪身上一行咒语浮现，发出金色的光将菲斯特猛地弹了开去，十七也被强烈的后座力撞得往后一倒。来不及做他想，十七扔下枪就冲过去扶住菲斯特，“你没事吧……”菲斯特抱着左边的手臂，想都没想就抬手一个耳光，动作不快也不猛。但是十七完全没有想到，他愣在原地，清亮的一声响过之后，两人都呆住了。
　　合欢树上粉红的花序扑簌一声在两人之间落下，紧接着又落下一束。落地的声音轻之又轻，在树下方寸之地，这一刻却好像成了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十七抬手摸了摸脸颊，过了很长时间才说，“为什么？”
　　菲斯特咬了咬嘴唇，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转身欲走，淡淡地说，“你的东西，看来我要不起。”
　　十七挫了挫牙，恨恨地追到他面前，拦住他，“你根本想错了，我完全不知道这把枪会排斥你。我不是故意的。”
　　菲斯特勾勾嘴角，浮起一抹疏离的笑，“殿下当然不是故意的，只是我自己不知道掂量自己的分量，丢了脸面让十七殿下可笑去了。”
　　一番话堵得十七脸红一阵白一阵下不了台。
　　十七殿从小都是被人爱着捧着追着，唯独在菲斯特这里一次次受挫，一次次撞墙，热情也会随着时间磨灭，十七虽然无赖也泼皮，但是自尊心却不是泥巴糊的，对于菲斯特，他心里早早就烧起了一把火，让他既痛又痒，莫可奈何。
　　十七想解释，可以解释，也明明应该解释，但那时他却像是无能为力一般，最后闷声闷气地问菲斯特：“你可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过我？”
　　菲斯特不说话。十七吸了吸鼻子，吐了口气又问：“不仅不喜欢我，你是不是还很讨厌我？”一句话出，虽然面上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眶却兀地一下子红了。
　　菲斯特转过头避开十七发红的眼睛，沉默了一分钟后说，“是。”这下十七连瞳孔都红了。菲斯特接着道：“以前只是不喜欢，现在，我讨厌你。”说完扔开十七径自走出了花园。
　　十七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隔了好久才想起来发飙，他冲着菲斯特的背影喊道：“其实我也讨厌你，从小到大都讨厌你，永、远、讨、厌、你！”菲斯特听到背后暴怒的一声轰响，合欢树凄凉地颤抖，鲜嫩的红色花朵纷纷扬扬地掉落了下来，就像还未到季节的恋情，等不到成熟的时候，就已经叹息一声悠悠凋落。
　　王都的人们都说，十七殿下果然在一夜之间成年了。
　　在帝王殿上成熟稳重机敏睿智的十七殿一鸣惊人，从恶魔界各方领主到魔王术士团团长再到魔王本人都陷入了失语状态。唯一和从前一样的，甚至是变本加厉的，风流倜傥的十七殿下桃花灿烂来者不拒，居然调戏到了恶魔王的盟友海洋王的头上，现在搞得整个七海都知道了。
　　但是，无论哪一方面魔王陛下都是欣慰之至（甚至包括最后一点），整天乐得合不拢嘴，青鸟终于从每天抓十七殿复命的苦役中解脱出来，换成魔王陛下的首席执政官K整天跟着十七。可惜这种状况没过多久，大家又失望了。仔细一琢磨就会发现，十七殿关心的事情只是所有和菲斯特有关的政务，从此广大敌视小十八的阵营中多了十七殿下强有力的支持，银发的菲斯特殿下无论什么事情一概都被排斥在外，然而一旦有错，最后获罪的必然又是他。
　　时间过了两百多年，十七殿的境界根本就没有一咪咪的提高，小时候是拉头发扔虫子涂墨水，现在的手段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菲斯特始终是冷而又冷，他对谁都会微笑，唯独却看都不不会多看十七一眼。
　　十七殿过得越发春风得意如鱼得水，他顺利地通过不正当手段把路迦城的小城主杰卡斯少爷拐到了王城，时不时地秀上一段“打情骂俏”，搞得王都人民情绪高涨，八卦小报一时间销量大增。
　　十七殿得意洋洋地晃到菲斯特的金星宫，看见玉人儿一般格外漂亮小十八，站在飘着紫色纱帘的走廊上，神色恬静，眉目间似乎还有轻柔的甜蜜，十七殿看得一个热血沸腾心情高涨，于是摇头摆尾地凑上去打了个招呼：“好巧啊～菲斯特殿下～”都跑到人家宫里来了还有脸说巧？十七殿的脸皮不是盖的。
　　菲斯特一听见十七的声音，头都还没偏过来，脸上轻柔的笑意先就一扫而空。十七殿毫不气馁，一屁股坐在栏杆上，瞅着菲斯特的脸：“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帝王殿顶上的事情？”
　　“不记得。”
　　十七殿习惯了不以为意，他吹吹手指甲，哼了一声道，“今天呐～路迦城的小领主站在那上面跟我表白来着。”
　　菲斯特冷冷道：“殿下说反了，是你在那上面跟人家表白吧。”
　　十七挑挑眉毛倒是一点也不脸红，笑得甜死一窝蚂蚁的表情对菲斯特道：“哟～看不出来菲斯特殿下对我的事情这么关心呐～”
　　菲斯特懒得理他：“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十七再接再砺的黏上：“那你说说，那个杰卡斯小少爷是不是很漂亮？”
　　“自然是很漂亮。”完全不以为意。
　　“是么……”十七恨恨地怯了一声，故意加重语气道：“我觉得他比你可漂亮多了。”
　　“十七殿下眼光好，他比我漂亮那是必然。”
　　敷衍到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十七殿忍不住有些怒了，他阴阳怪气道，“看不出来菲斯特殿下倒是如此心胸宽广撒……我还知道有一人，比路迦城的小领主还要漂亮上百倍，比K还要博文广识，比小十六还要娇柔可人，如此这般的绝代佳人，却偏偏对我一见钟情，我说约会，他一口就答应下来……”
　　菲斯特冷笑一声：“那真要恭喜十七殿下了。”
　　十七一时噎住无语，涨得脸红脖子粗，恨声恨气道：“你倒是一点也不关心这样的美人是谁吗？”
　　菲斯特好笑地看着十七，随口敷衍道：“哦？是谁？”
　　十七哼哼道：“是本代海洋王。”
　　直到此刻，菲斯特始终波澜不兴的眼睛里才出现了不平静的扰动，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十七的话：“是……本代海洋王？”变化之巨让十七根本来不及惊喜，“是啊……”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个名堂，一个清澈的声音就从廊内传来，金发美人挑开淡紫色轻纱款款而出，“抱歉，我来迟了。”
　　十七一时间缓不过气来，眼睛睁得老大大，张口就道：“苏……”
　　七海众妖之王，统御大海承袭塞壬之名的本代海洋王，伊宓利嘉·苏，蓝紫色犹如极品水晶的眼睛，尾部有一层反射着淡淡微光的紫色鳞片，细细的排列了整整十九圈，苏是一条一千九百多岁的成年人鱼。他看见十七，也有稍微的惊讶，继而柔柔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十七殿下。”
　　菲斯特不敢相信地看着伊苏，过了很久才发出声音道：“你……让他叫你……苏？”
　　伊苏却没有解释，他对菲斯特也微微含笑：“如果你想，你也可以这么叫我，你只没说过，我也不知道你在意这个。”
　　十七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轮，目瞪口呆，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夜神殿里水声滴答作响，回忆的景象终于结束，这一刻沉默像死亡一样蔓延。
　　十七晃了几晃，好不容易扶住了祭台的边缘站稳，眼睛一酸，一滴水滚出左边眼眶，吧嗒一声落在地上，幽暗的空间中听得分外清晰，就像当年落在两人之间的红色花序。
　　菲斯特像是没了呼吸一样静默地站在那里，十七用力抽了抽鼻子，努力打破死寂，“呵，想起来了啊～”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既然那么恨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想起来？”
　　菲斯特的脸在祭台上的那道光柱之后，一时间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不明晰，他说，“你看，你一点点想起来，不是痛苦得很么？”
　　“嗯嗯……”十七连连点头，声音梗着不太顺畅，“我果然挺难过的……”
　　“看到我难过……你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菲斯特笑了，他向十七一步步走近了来，走到光线之中，脸的线条柔和秀美，文雅矜持一如当年。
　　他说：“十七，你还真是什么都要跟我抢的。”
　　“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
　　“但凡我喜欢的，你都要抢了去。”
　　“我有的东西，若是表现出一点点的喜欢，最终都要被你夺走。”
　　“我争不过你，你天生就比我高贵，无论我怎么努力，大家都更喜欢你一些。”
　　“你是被选中的人，你不喜欢我，魔王陛下不喜欢我，所有人都不喜欢我。连你不要的东西我也是不能碰的。”
　　“王位生来就是你的东西，十六都争不来，我更是争不起。无所谓，我从来不想跟你争，我只想离你越远越好。可是你不该。”
　　“我唯一一样想留住的，我唯一一样喜欢到舍不得去喜欢的……我喜欢的人，你真的不该和我争。”
　　菲斯特伸出手，手指温柔地擦过十七的眼睛，“我后来求过你，哥，我喊你哥，求你不要和我争他。可是你没有一点点同情心，唯一一样我认真起来和你争的东西，结果我还是争不过你。”
　　又一滴水从十七的左眼里滚出来，挂在菲斯特的指尖晶莹透亮，菲斯特微微笑着说：“我怎么能不恨你呢？”
　　“我当然，恨死你了。”

　　第六十章 枪灰

　　中午方还是烈日当空，白亮的午后一过，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起来，热闹的街市陆陆续续地收了回去，路上的行人匆匆地往家里赶。夏季的王城，暴雨，巨风，雷电和狂狼，都是丝毫不比巨魔的咆哮逊色的。
　　夏宫后园，几棵大树在大风中被吹得群魔乱舞，从刚开始的几颗大豆一样的雨珠，再到后来千军万马从天而降的密集鼓点声，也只有不到三十秒钟的时间。花园里的泥土被大颗的雨滴溅起，红色的月季被打得七零八落。
　　手工编织的水晶帘子往两边分开，西泽尔站在帘后望着笼罩在大雨中的后花园，路克站在他身边，几个士官来到两人身后报告：“公爵大人，路克大人。”
　　西泽尔说：“还没有找到十七？”
　　为首的年轻士官小心翼翼地低了头：“没有，全城都找过了……”
　　西泽尔微微皱眉：“从早上找到现在，你们有近一百个人，居然连一个白痴海盗都找不到？”
　　年轻的秘书官脸色稍僵，“公，公爵大人，也只有半天的时间，他很可能是出城去了，也许不久就会回来……”
　　“他不会出城。”西泽尔语气笃定，说着有些着恼地挥退了几人，路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察言观色，“您的心情真的很不好。”西泽尔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路克于是接着道：“确实，只有半天的时间而已，您对那个选帝侯海盗的关切程度有些过火了。”想了想，路克又问，“是因为城里的传言吗？”
　　见西泽尔不说话，于是路克说，“您应该知道那只是流言。”
　　西泽尔淡淡地，“正是因为那是流言，有人刻意为之才值得担心。”
　　路克怔了怔，若有所悟，这时又有脚步声从两人身后传来，路克回头，卡特琳娜和她的女侍披着鲨鱼皮斗篷走了过来。他有些奇怪道：“公主殿下您怎么过来……”
　　一路冒雨而来，被大雨打湿的栗色额发贴在脸颊上，卡特琳娜不以为意地拨开，发白的嘴唇露出一个冷冽的笑，“我只是来问问，公爵大人有什么权力安排我回西班牙？”路克闻言吃了一惊，一转头，西泽尔向他抬了抬手指，他虽然欲言又止，但还是遵命退下了。卡特琳娜的女侍取下她的斗篷忧心忡忡地走开，一步三回首地看着她的公主殿下。剩下来卡特琳娜昂起头毫不退让地盯着西泽尔的侧脸，一字一顿地问，“你、凭、什、么？”
　　“你受了伤，这时候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西泽尔语气平和得很意外，卡特琳娜不由得愣了愣，接下去西泽尔又道，“我顾及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殿下留在这里太过危险……”一番话让她立即回过神，她打断公爵的话：“你不用说这些理由，我只问你一句，你不喜欢我，是不是真话？”
　　“是。”
　　卡特琳娜深吸一口气，“因为十七？”
　　“不是。”
　　“不是？”卡特琳娜脸上是完全的不相信，“你忘记了我们在罗马的那些时候吗？如果不是因为他你绝不可能……”说到这里她又忽然收住，声音变轻变涩，“说到底……因为我以前伤害过你是吗？”
　　西泽尔忽然转过头来看她，翠绿的眼睛深如寒冷的潭水，卡特琳娜退后一步，手指不由自主地攀住水晶的帘子，西泽尔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攥紧了帘子，水晶的棱角硌在手心一阵阵痛。雨水在阶梯上汇成了小溪，汩汩地流淌，风越来越大，整朵的月季离开了枝头落进泥水里，颜色竟然是越加的红，触目惊心。
　　过了很长时间，卡特琳娜忽然说：“我走。”声音陷在胸腔的深处，破开的伤口中空洞的风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