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菲斯特就忍不住大笑出声，“在我面前你还要演这一出做什么？你看看这满殿的血和尸体，再看看七海之上的黑潮和风暴死了多少人……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是不是太讽刺了点？十七他从来不知道你的这一面吧？若是他看见这些，他会怎么想？若是他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是怀着什么想法，他还会不会和你在一起？”
月牙儿眼睛弯弯，暗红色的瞳孔流转着葡萄酒一样美丽的色泽，伊苏不说话，于是菲斯特笑道，“我将这些漂亮的尸体都钉上十字架，剥了皮肤再晒上十天半月，给十七看看，到时候便说是你送给他的可好？”
伊苏微微侧身，斜靠着换了一边手支起下颚，淡淡一笑不以为意，“你倒还是和原来一样。”
菲斯特云淡风轻：“你想说我还是和原来一样变态？”他抿起唇，勾起嘴角，“不过我变态，你更是变态。”伊苏微微抬眼仿若未闻，眼尾紫色的鳞片泛着妖冶的光泽，菲斯特说，“我们才是同一类人，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第六十三章 第三者（上）
两条包在紧身黑色裤子里的长腿老三老四地架在桌子上，安雅眯着一双魔兽的金色眼睛，王太后一样的撕着葡萄皮，瞟瞟一旁有些失神的十七殿，仆地一下吐出一颗子儿，掉进水晶皿里发出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十七还是没回魂。于是黑龙翻了个白眼，照例一个葡萄砸过去，吧唧——
“醒了？”
十七眨眨眼回过神来，继而嘿嘿一笑，凑过去揉揉安雅的头，愣是把一头帅帅的发型揉得像鸡窝一样，十七用无比恶心的声音亲热道，“小黑鸟儿～”
安雅憋不住眼皮狂跳，抬脚就冲着十七俊脸上一蹬，“鸟你个头鸟！”
十七笑嘻嘻地避过，“百年不见，小黑殿下是越长越标致了～”他顺手剥了个葡萄送到安雅嘴边，黑龙瞪他一眼乖乖地吃了下去，见他满意地咂咂嘴，十七笑道，“怎么还能想起来看我？”安雅瞄了一眼盘子里剩下的葡萄，给十七一个眼神示意，十七哈哈一笑，捏了捏魔兽的小脸，“你倒是不跟我客气。”说着坐在桌上剥起了葡萄，安雅哼哼，“你欠我的，本就该服侍本殿一辈子～”十七见他“本殿”“本殿”的口气又冒出来，简直可爱毙了，笑着把葡萄送到黑龙嘴边，“我什么时候欠你了，明明你打不过我，活该被我戳。要说受伤，本～殿～被你咬那一口倒也不轻。”黑魔兽不屑地怯了一声，毫不脸红地吃着十七手里的葡萄。
十七一面剥葡萄一面问，“你可是跟着伊苏回来的？”安雅懒洋洋地点头，十七坏笑，“啧啧，他睡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不离不弃地跟着他，小黑啊，是不是爱上苏大美人了？”
“我呸！”吧唧吐出一颗葡萄籽，黑龙冲十七龇牙，“你自己那档子百八十年的烂事，不要把我也拉下水～”说完颇为不爽地剜了十七一眼，“若不是你害我受伤那么重我自可以自在逍遥去。
“塞壬救了我，虽然本殿也不愿意，但是龙族么，知恩必报，我决心保护他，绝对不会离开他。”
十七低头剥着葡萄，安雅许久不见他送过来，也没听见他嘲笑，于是蹬蹬他的手，“喂，葡萄！又发什么痴。”
十七抬头，“你千里迢迢随他到王城，是不是伊苏他还是没恢复过来？”
安雅抬了抬眉毛，“你总算问了句有良心的话。”十七苦笑，安雅说，“有没有恢复我是不知道，只不过他在海底近百年不能凝聚成人形，回到水面上来之后，法蓝他们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不敢远离，我想总是不太好的。怎么，终于心疼了？”十七不说话，安雅嘲讽地笑了两声，接着说，“任是什么暗灵被大圣器净化了一下也活不成了，你现在好好地活着，他怎么可能没事？他可是海妖的王。”
十七剥了个葡萄，斜了安雅一眼，扔进自己嘴里，黑龙腾地坐正了身子，“你那什么态度？！”十七吃得咂咂嘴，“你屁话太多，不给你吃了。”
“我说得你心里难过了？”安雅再次翻了个白眼，“你以前若有半点良心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没心没肺趁早该离他远点，你这人就是欠揍。”
十七摇摇头，“哪里，我肯定是爱～他的。”
“少扯淡，我是没看出来，你爱他你会跑出去到处风流？会搞得绯闻满天飞？会用他打击菲斯特？”
十七被他说得蔫头耷脑，“那是以前么，后来我是爱～他的。”
“后来？现在？”没了福利，黑龙殿下不得不自己动手剥葡萄，不满地咧了咧嘴，“那你跑什么，怎么不去见他？”十七用手指怨怼地抠抠桌子边缘，“很多事情我不记得……”
“什……”黑龙被葡萄籽儿呛得一跳，继而赏了十七一个大大的卫生球，“你骗谁吖？肯定又是喜欢上别人了。”
“是。”
十七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状叹了口气，“可是恶魔的心契约你知道吗？”
“嗯？”安雅拎起天鹅绒的桌布一角擦了擦手，俨然已经把人家的地盘当自己的寝宫，“你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个原因忘记塞壬了？”
“就是了。”
黑龙表情怪异地眨了眨眼，金色的眼睛上一层半透膜的眼膜合上开起合上开起，“那你真的是那什么，爱……噗用这词真别扭……他？”摊手，“本殿完全没看出来吖？我以前明明觉得你喜欢小变态多一点的。”
十七满怀惆怅地抓了抓头。
“我也记得一开始接近他就没安什么好心，现在想起来，他肯定是知道的。”
伊苏当然是知道的。
一开始的心怀不轨是这样：
苏大美人和十八小美人约会，十七厚颜无耻当电灯泡，菲斯特怒火中烧，伊苏淡淡一笑，十七坚持不懈持续发光。
桌边坐着伊苏看书，书架边菲斯特翻查法典，彩绘琉璃的玫瑰窗往两边开到了最大，紫色的纱帘束起，桌上放着一只水晶的大圆皿，皿中养着四五条银色的小鱼，水面上飘着紫色和白色的花瓣。海风吹进来，微湿，菲斯特往炉中燃了片鄂绒草，伊苏偶尔说几句平常的话，轻声细语，菲斯特微微弯着月牙儿眼，有些心事虽是不说出来，浅浅的高兴却是没有一点隐藏。
看来看去也没有十七半点插足的余地。
十七殿长吁短叹，那时的自己果真是鬼迷心窍了，骄纵任性到无以复加，若是放在现在，就是打得他满地找牙他也不愿去当那杀千刀的电灯泡，破坏这样美好的一幕十七你是怎么忍心不疼。
那时的小十七看红了眼睛，铁了心发光发热到底，不顾小十八骤然冷下去的眼神，一口一个“苏”叫得欢喜恶毒，苏大美人倒是不焦不躁，蓝紫的凤眼温柔如水，凭着十七在一边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没有一句说在心上，一双眼睛只顾着得意地看菲斯特的反应。
黑眼睛坏坏一转，窜过去搭着苏大美人的肩膀，“后天就是路迦城的海神节，我去那里玩儿，你陪我一同去可好？”
菲斯特一愣，终于忍不住从书架那边转过头来看着伊苏的反应，苏大美人想了想，微微一笑，眉眼之间俱是春风如许，“也好。”
菲斯特说，“你不是说明天就要回北海了么？”
伊苏点点头，“回北海也要从路迦出港，就是晚个一两天也没什么关系。”十七笑得摇头晃脑，“果然还是苏大美人对我最好～”伊苏对他一笑，菲斯特冷冷地合上了手中重重的法典，声音钝钝的，不响，让十七心中好生得意，菲斯特说，“伊苏，以前没见过你这样没有原则。”
伊苏轻轻抬眼，语气云淡风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本来也就想去。”菲斯特不再说什么，冷冷扫了一眼十七，十七冲他笑得志得意满，菲斯特也不发怒，只是说了声“我先走了”便出了门去，此后夏宫的这间书房，菲斯特是再也不曾来过。
终于把小十八气得甩手走人，十七殿也没了斗志，只觉得索然无味，趴在桌上无聊不已。伊苏什么也不说，完全置身事外地看着他的书，十七若和他说话又必定是笑眼如丝温柔回应，小十七唏嘘不已感动连连，不久就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睡了。
十七想，伊苏是真不知道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当时的十七真就傻了去了，也难怪小黑鸟儿一口一个十七呆叫了他百来年。
去路迦城的那天晚上，菲斯特问伊苏，“你是不是喜欢十七。”
伊苏先是不答，打开窗，合上窗帘，动作轻轻地熄灭一排琉璃灯盏，倒上一杯色泽淡紫的蓝莓酒，水晶杯子在手中缓缓转了几圈，才悠悠地用一个词答道，“是。”
菲斯特轻笑一声摇摇头说，“我不相信。七海之内一百四十四妖姬随你左右有一千多年，我认识你以来也从未见过你喜欢什么人。更何况是十七，你不可能喜欢他。”
水晶杯在伊苏的手中，透过帘子的月光被水晶的切面折射出玲珑剔透的冷光，紫色的液体迷魅诱惑，伊苏轻轻勾起嘴角，凤眼微微拉长了有暧昧的味道，“是不是我喜欢了他，让你心中难过？”
菲斯特把眼睛从杯子上移开，不答，只用淡然的声音道：“十七玩心过重，我只觉得你不该和他在一起，他不会有真心。”
伊苏淡淡地笑，空了的杯子放下，发出轻灵的一点声音，“没有真心，最终也要让他给出真心。所有我要的东西，没有我得不到的。”语气虽是平淡，却霸道无匹容不得半点置疑。
菲斯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强求，伊苏，你的心太高太强，只怕你自己都不曾发现，你在他面前百般温柔伪装，从来不露出半点心思，这根本就不是你自己，我只担心你误入太深，最后……”
“你倒是嘴硬，”伊苏出乎意料地靠前，菲斯特被他忽然间抵在桌沿，暗红色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睁大了，腰被软软地揽住，紧贴着的身体隔着衣服感受到对方的身体传来的阵阵暖意，很软的怀抱和摩擦，让菲斯特说不出话来，伊苏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眼中倒映着的那双幽昧的蓝紫色眼睛凝视着自己，眼尾的紫色鳞片发出迷魅的光芒，一切都被紫色浸染了。穿过窗帘的紫色月光在菲斯特暗红的瞳孔中跳动，他微微颤了一下移开眼睛，伊苏吻在他的睫毛上，“我这样你不愿意？”
菲斯特摇了摇头，抬起手抱住伊苏的腰，侧过脸，四唇相接，伊苏轻轻一笑，舌尖描了一圈柔软的唇，进入纠缠。
两人在窗边深吻，蓝色的雕花榉木窗微微转动，合着湿润的吮吻交融声吱吱作响，桌上水晶杯子晃动翻到，紫色晶莹的液体顺着桌面流淌，在彩绘蔷薇的地砖上汇成小小的一片，明亮的反着光。
丝绸的衣襟一点点解开，露出脖颈，锁骨，游走的手指和交缠的身体陷入半迷醉的空气中，微微喘息。
直到一个突兀的金属器皿的落地声，清脆，简单直接地打断了一室的旖旎。
十七刚刚从窗外跳进，一如既往的衣冠不整，脚边一个银盏咕噜噜地滚动。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状态中、衣衫半退的两人，张了张嘴，脸色难堪又难看，堵了半天才说出了半句，“我，我只是……”声音比哭还难听，“我只是一缕烟……”说完按原路返回逃之夭夭，“老子再也不来了！”
伊苏放开菲斯特，整理着衣服一面追了出去，菲斯特只愣了一瞬间，淡淡道，“你原本就是要让他来看这个的是不是？”
伊苏从容地回了头，雪白的手指托起他的下颚，在他唇边轻柔一吻，“你真的……很聪明。”眼神似柔软温暖，但这一刻菲斯特却看得无比清楚，寒冰百丈，冷得无以复加。菲斯特没有一丝表情，垂下了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盖住了绯月一般的眼睛，他说，“去吧。”
十七殿心里堵得天昏地暗，一回自己的地盘就准备摔东西砸门，还没来得及发作一个怀抱就从身后抱了他一个正着，伊苏在他耳边道，“对不起……”
十七狠推一把将人推开，“你走！”
伊苏站在他身后，语气里有很浅的忧伤，“我知道你喜欢他。”十七火冒三丈，“老子才不喜欢他！”伊苏走上前握住十七的手腕不让他挣脱，“不是喜欢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十七气急败坏地，“我是讨厌他！”伊苏再一次将十七拉进怀里抱紧，“你喜欢他，可是我喜欢你。”
十七吓了一大跳，更加用力地挣脱开，睁大了眼睛往后跳一步，伊苏不再靠近他，也没有再看着他的脸，垂着眼睛重复一遍道，“可是我喜欢你。”
“我我我不要听……”十七慌忙吸了一口气，“我不要看见你，你出去。”
伊苏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细密的血管在皮肤下微弱地显现出来。
抬起来的蓝紫色眼睛里有着细密的银色光线，哀伤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困得十七无法呼吸，十七连退好几步，再说不出一句伤人的话，匆匆从窗口翻了出去。
第六十四章 第三者（下）
“乖乖个隆冬嘞～”
十七惊魂未定，苏大美人，伊苏，伊宓利嘉·苏，那是塞壬呐！他他他，跟他表白嘞刚才？
“哦哟……”身上一阵发冷，十七感觉不是很妙，八百里加急逃到了路迦城，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大半夜地就把人家小领主从被窝里拖出来，惹得人家杰卡斯小少爷大翻白眼，“你是又惹了什么破事上身呐？”
十七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夜长吁短叹，杰卡斯小少爷这下子倒是意外了，“真出事了？”十七一脸深沉摇头叹息，“不能说啊兄弟！”小领主呸了一口，“你就装吧你。”说完踹了十七一脚睡觉去了。
十七没深沉多久，也熬不住哈欠连天地睡着了。
哪知一觉醒来更是不得了了……我的个天嘞，十七站在阳台边真正化身了十七呆，伊苏站在楼下。抬起头，一张脸白得犹如新雪一样，眼睛都红了，四周的植物挂着早晨的露水，雾气氤氲中，伊苏的睫毛上水珠都在泛着清冷的光。
十七一瞬间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路迦城背靠黑山山脉，黑潮月是秋初的时节，晚上湿冷非常，十七不知道伊苏在下面站了多久，他走到伊苏身边的时候看见那紫色的法兰绒长袍双肩都已经湿透，白色的塔夫绸领巾上结着密密的水珠。
十七胆战心惊地问，“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夜？”
伊苏没有开口，只是忽然间一大颗淡蓝色的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滑下了紫水晶般的眼睛，十七吓得一颤，立即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去擦，“苏，苏你别吓我啊……”伊苏一把抓住十七的手，抱进怀里，十七的身体是温热的，此刻更能感觉到抱着他的人冷得像快冰，就像刚从海水里捞上来一样。
伊苏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声音轻得像猫叫一样。
十七一阵心疼，他清楚得很，错怎么在他呢？伊苏有什么错呢？错的明明是自己啊，可是看到他们在一起，十七心里还是这么难过。
没有错的人向有错的人道歉，没有错的人伤心流泪，十七你混账啊。
十七轻轻地抱住伊苏的腰，下巴刚好能搁在他的肩上，十七笑了笑，“伊苏，你一点错都没有。”
静静的清晨，路迦城领主的蓝色别墅，蓝色的阳台下方寸之间小小的一片花园，种着百齿草，铃兰、茉莉和愈疮木，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海的气息很浓，十七和伊苏长久地拥抱在一起，心里钝钝地为他疼痛。
伊苏在他耳边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十七说：“我知道啊。”
伊苏说：“你喜欢菲斯特，可是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让我对你好。”
“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我只喜欢你。”
十七感觉到凉凉的水珠落进了自己的衣领，赶紧抱紧了伊苏，伊苏很高，伊苏很厉害，伊苏很强很漂亮，伊苏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伊苏说喜欢他，可是伊苏现在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