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叶点燃了那个燃烧瓶。火光不算大，却十分明亮，在这阴暗的楼内格外引人注目。
　　“小扬！那蛇就在后面哦！”冷不丁地，吴叶喊了起来。
　　小扬下意识地回头向后张望。说时迟那时快，吴叶趁她回头的时机，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一手抡起椅子，猛地将她对准栏杆的方向砸去。
　　小扬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作家，只觉得上身一阵钝痛，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往楼下跌了下去。而她好死不死地在快要跌落坑里那一刹那抓住了栏杆的最底层，整个人悬在空中，苦苦挣扎。
　　吴叶镇定自若地走到她面前，举起了手中的燃烧瓶。只听见下方传来搅动积水的声音。那有趋光性的海蛇见到火光，正直起身子、摇摆着巨大的三角形头部，往上冲了过来！
　　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呆若木鸡。
　　小扬抓着栏杆的手已经快没有力气，往下一看，之间那蛇正朝着自己的方向逼了过来，吓得肝胆俱裂，哭号着对俯视她的吴叶叫道：“吴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吴叶蹲了下来，嘴里好像对她说了句话。其他人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没人听见她最后到底对小扬说了什么。只见小扬的表情先是惊恐万状，然而片刻就面如死灰。
　　只有小扬见到了吴叶那狞笑的脸，还有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嘿嘿，朋友？那是什么？能吃么？”
　　吴叶竟然将燃烧瓶的火焰往小扬紧抓住栏杆的手指上来回灼了起来。
　　小扬发出绝望的惨叫，双手痛得松开了栏杆，笔直地朝楼下跌去。那大蛇只见半空中有猎物落下，“腾”地跃起，张开大口等着现成的食物往嘴里送。就在这一刻，吴叶猛然站起身，将手中的燃烧瓶往小扬跌落的方向掷去。
　　那大蛇一见火光就来了兴致，一跃而起，一口将人和瓶子都吞了下去。这下可好，炽热的火焰灼伤了它的食道。大蛇暴起，大张开口想吸进凉气，不料吸进的空气反而助长了火焰的燃烧，给它带来更大的痛苦。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蛇在水中剧烈地挣扎，耳边只听见蛇猛撞在坑壁上的咚咚声、它搅起水花的唰唰声和自己隆隆如鼓的心跳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大蛇终于停止了挣扎，那双巨眼中的幽光暗了下去，颓然倒在了水里，没多久就沉入灰黄的水下去了。
　　“它——它死了？”有人率先缓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问。
　　“应——应该吧……它吞的那个是火球吧……”
　　“它终于死了！万岁！！”楼下的人们欢呼起来。
　　“不要高兴得太早，你们身边还有得病的人呢！”吴叶冲着楼下大声叫唤。
　　楼下的人们一经提醒，又马上进入屠杀状态，继续将楼内残余的得病者肃清。
　　吴叶转过身，对瞠目结舌的同伴们说：“别愣着了！趁这个机会，我们继续往上跑！”
　　众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掉转方向，往楼梯上跑去。
　　现在也不用考虑队形的问题了。女生就只剩下吴叶一人，反正让她走中间，其他人怎么跑都没关系。
　　白悦在后面看着吴叶娇小而矫健的身姿，心里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层。以前自己和小扬在群里话不投机，吴叶一直都帮着小扬说话。没想到刚才，吴叶居然能想出这么毒的主意，拿自己最好的朋友当饵，去诱杀那条巨蛇……换作是他自己，恐怕也无法在最后关头对小扬下如此狠手；而身为小扬好友的吴叶，却翻脸如翻书，杀人后连眼泪都不掉一滴。
　　白悦再扭头看身边的郑思一，只见他也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惨剧里回过神来。
　　其他人一时无语，只有冯安跟乔松两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唉，如果楼长还在，说不定会很高兴呢。因为他一直说女生只会碍事、拖累大家……”冯安小声对乔松说。
　　“是啊……其实，不客气地说，小扬不在了，对现在的我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不用再看她脸色，也不用听她抱怨这抱怨那、说丧气话了……”乔松吐了吐舌头。
　　“喂，菜松！”冯安突然一本正经地问他：“如果……将来我也不幸得了传染病，你会不会像吴叶对小扬那样抛弃我？”
　　乔松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走了几步，他才反问冯安：“那你呢？换作是我得病，你会抛下我吗？”
　　冯安也愣住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没再和对方说过话。
　　到了中午，众人停下脚，打算歇息到下午涨水前再走。到了这层楼，楼内结构又恢复了正常，看不见那个阴森的大坑了。
　　这回他们找到了一间有床的屋子。不过那床上没有被褥，只有光秃秃的床板。经过这几天的大逃亡，众人已经习惯了楼内的处境，睡床和睡地板已经没有分别。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到了食物和水都消耗光的那一天，该怎么办。原本有将近二十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七人，虽然粮食和水相对又能多吃一些时日，但是早晚会到弹尽粮绝的时候。
　　这一上午众人连惊带吓，现在静下来后都感觉又累又饿，郑思一见人少了，午餐就给每个人多分了点食物。反正这些东西都吃完是迟早的事，现在也没力气去考虑那么多。
　　“三天都不到，本来还有一大帮人的，现在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唉……”冯安靠墙躺下，叹了口气。
　　吴叶累得厉害，倒在那张光床板上马上就睡着了。剩下的人也都找地方躺下，昏昏欲睡。
　　白悦还是一脸愁苦的样子，双眉紧锁。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对身边的郑思一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小扬她之前问的确实是个问题——在这楼里什么都没有，我们就算逃到最顶上那层，最后肯定也难逃一死。那你说我们现在这么努力地逃命，是为什么呢？”
　　郑思一无奈地笑了：“她说这话时第一个跳出来骂她的人不就是你么，怎么现在你也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白悦摇了摇头。
　　“只能这么解释吧——求生是所有动物的本能。虽然迟早都要死，但至少不想现在就死。”郑思一说。
　　“我们什么都没了。学校没了，家没了，亲人也没了……一切都没了……”不知是不是之前连着目睹了太多人的死亡，白悦悲从中来。
　　“对了！”郑思一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这两天，还有没有见过你的父亲？！”
　　白悦心里一震，说：“我没看见……不知道那人现在是死是活。”
　　对呀，如果白铁军还活着，如今还在这楼内的某一处……别人的亲人都没了，至少他白悦还有，还有个亲生父亲！但是这两天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起过他的事，若不是经郑思一提醒，他恐怕还想不起来出事时自己的生父也在楼内。
　　“算了，反正他对我来说就和陌生人一样。他没对我尽抚养义务，我也没必要挂念他。现在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有那个闲心想一个陌生人！”白悦绝决地说。
　　郑思一不置可否。
　　“喂，郑思一。”白悦疲倦地闭上眼睛，嘴里还继续念叨着：“如果我也得了怪病，你会丢下我、自己逃走吗？”
　　“不会。”郑思一想也没想，一口回应道。
　　“那我把病传染给你，你也不怕？”白悦快进入浅眠状态，口齿不清地问。
　　“那我就跟你一起死。反正嘛，早死晚死都一样要死的。”郑思一说完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白悦身边睡了过去。
　　白悦倏地睁开眼睛。
　　这个人，我可以相信他吗？他在心中问道。

　　第 24 章

　　下午四点。郑思一把还沉浸在梦乡中的众人叫醒。
　　天上仍然飘着骇人的黑雪。现在没人敢把窗子打开，都生怕那黑雪再度在人群中引起恶疾。睡了一觉起来，身上的疲乏感并没有减轻丝毫。仅仅三天时间，几乎所有人的信仰都已经被这绝望的处境摧毁。
　　白悦在背包里摸索一阵子，翻出一盒抗病毒口服液。虽然这种药在恶疾面前几乎就等同于白水，但此刻也没别的办法了，聊胜于无，就给剩下的人每人塞了一瓶，叫大家喝了。
　　喝完后，大伙继续踏上向上逃亡之路。因为离涨潮还有一个小时，所以众人暂时不太担心，走得也不快。之前一直叽叽喳喳聊天的乔松和冯安这会儿却都默不作声，白悦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只有前方蓝启央在跟李金桥讨论：“你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大逃杀》？”
　　“我可不觉得像，”李金桥说，“《大逃杀》里至少你把别人都杀了就有机会活下来，而我们在这鬼地方，就算把人都杀光了，照样逃不出去——啊，这么说也不对，其实你想逃出去的话，随时都可以把窗户打开往下面的海里跳，但是现在整个世界都是海，你逃到哪里都没用的。都得死。我觉得我们在这个方方正正的楼里，更像《异次元杀阵》多一点吧。”
　　“说得也是。”蓝启央想到他们过几天将会面临的处境，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哎！你们说，这栋楼会不会是当年史前人类——啊也许不是人类，是别的高等文明，也遇见了和我们一样的状况，所以才建了这么高的楼让他们的子民避难啊……”冯安突然说。
　　“呃……这也不是没可能……”白悦在后面对这个设想给予肯定。
　　“唉，既然是逃难，房子里至少应该储存点吃的和水……”乔松摸了摸瘪下来的肚子，垂头丧气地说。
　　“靠，就算他们留了吃的，这都过了几千万年了，就算有，你敢吃么！”冯安白他一眼。
　　正当二人又开始斗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啊，打扰诸位一下……”
　　听到陌生的声音，众人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警觉地回头看——这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别人，居然是大明星白铁军本人。
　　白悦和郑思一看到他出现，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怎么的。倒是李金桥见了他，激动地叫道：“您——您是不是白铁军白先生？”
　　各人经过这一番生死存亡的考验后，现在都遍身污浊、狼狈不堪，白铁军见这年轻人居然认出了自己，马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小伙子，谢谢你还认得我……”
　　“你叫住我们，想干什么？”离他最近的白悦却不带任何表情，冷冷地问。
　　“啊，是这样的……”白铁军讨好地朝他们笑了笑，指着吴叶说：“这位姑娘就是之前在楼下杀死那条大蛇的英雄吧？”
　　吴叶愣了愣，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好问他：“大叔，你找我有事？”
　　“啊，我和我朋友是看见你往那蛇的嘴里扔了一个着火的东西……所以猜你们应该有火柴或者打火机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就是想借个火……”白铁军搓着双手，卑微地对他们说。
　　“借火？蛇都已经死了，你们借火做什么？这楼里难道有生肉给你们烤来吃？！”白悦不客气地反问。
　　白铁军一惊，随即赶紧赔着笑脸说：“这位小兄弟，你真会开玩笑，我们哪有肉吃……是我们之前逃上来时正好赶上涨水，我好几个朋友衣服都全打湿了，这不是知道你们有火，想借来生个火把衣服烤干再穿……你看这越往高走，楼里感觉就越冷啊……”
　　白悦听到他称呼自己作“小兄弟”，就知道这没良心的生父根本不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虽然本来就没对他抱任何期望，但是此时还是不免神伤。他生硬地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不耐烦地朝男人伸出手：“拿去吧。不过我们这边要派一个人跟你一起去，你们用完了就得马上把打火机还给我们！”
　　白铁军却迟疑了一下。不过现在这时候强者就是王，他有求于他们，便不能逆他们的意。他只好说：“可以呀，那你们哪个跟我一起走？”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白悦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李金桥，你去。”
　　“为、为什么是我？”李金桥有点不满地问。
　　“我们这伙人里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同一个社团的，彼此的感情比和你要深得多；而你是半途才被小蓝发现，加入我们的团队的。你不觉得你应该报答我们一下么？现在要你为大伙跑个腿，你也不肯？”白悦一反常态，用帝王的姿态命令起李金桥来。
　　李金桥听了这话，也变了脸，怒气冲冲地说：“好！我跟他去就是了，大恩人！”
　　“这……我跟他一起去吧……”蓝启央不忍心地对白悦说。
　　“你别去！你去了也只会给人添麻烦！”白悦横了他一眼。
　　“那好！反正他只是想点个火，应该很快！你们在这儿等我！”李金桥不放心地说。
　　白悦冷淡地点点头。
　　白铁军便和李金桥一起，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楼下在涨水，我们真要在这儿等他回来？万一水淹上来了他还没回来怎么办？”吴叶迟疑地问。
　　“不等他。我们走。”白悦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看得众人心里一凛：
　　“不等他了？！”
　　“那种人，留着早晚是个祸害。看他那反复无常的性子，难保最后不会吃里扒外。”白悦说。
　　“不行！白悦，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对他！”蓝启央激动地大叫起来。
　　“蓝启央！我拜托你认清事实好吗，你之前被他骗过多少次了！他为人是怎样的，你心里应该比我们都清楚！”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儿，白悦也顾不得给他保留隐私了。
　　“哇……”冯安忍不住张大了嘴，“原来你跟李金桥……是那种关系啊……”
　　“那……当初学校里出现的他那张‘艳照’，上面和他打KISS的那人是不是就是你啊……”乔松也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你太过份了！”蓝启央又气又委屈，眼眶发红地对白悦吼道：“我这就去找他！我要告诉他，你们是多么绝情！”说完，不能白悦他们阻止，拔腿就朝李金桥刚才消失的方向跑去。
　　“蓝启央！你快回来！会遇上危险的！”
　　白悦正欲把他追回来，郑思一却突然感到大腿处传来有规律的震动。不、不会吧……他惊讶得手直抖，哆嗦着将手伸进裤兜里一摸，随即像触电一样猛地掏出他那只剩一格点的手机，只见被调成静音状态的手机正在“滋——滋——”地震动着，大屏幕上赫然出现来电的画面，却没像往常那样显示来电人的号码，屏幕上只有四个字：未知来电。
　　众人都像在汪洋大海里终于见到了救生船，异口同声地对他说：“快、快接呀！”
　　郑思一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按下了通话键，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喂？”
　　但那边却无人说话。只有沙沙的杂音。
　　郑思一不甘心地“喂”了几次，那边都没有人声，只听得那沙沙声越来越大。
　　“怎么样？”大家围在他身旁，急切地问。
　　“没人说话啊，只有沙啦沙啦的杂音，就像广播台半夜没节目后那样的……”
　　“那你挂了，再打回去？”冯安急忙提议道。
　　郑思一只好挂掉再重拨，但是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手机信号显示满格，可是却怎么打都打不出去。
　　“这真是见了鬼了！”冯安既失望又害怕地叫道。
　　“确实……刚才它突然震起来，我还以为我们有救了，结果现在这样……对我们一点帮助也没有哇！”郑思一看着自己的手机，沮丧地说。
　　正当他准备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时，手机又震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还是只有那四个字：“未知来电”。
　　“喂！”郑思一有些气急败坏，冲手机大声道。
　　结果那边还是只有沙沙声。
　　“你打110看看！”乔松还不想放弃这突然出现的一线生机。
　　郑思一试了试，还是拨不出去。再打电话簿里别的号码，也都无一能拨出去。
　　“老天爷是存心想玩我们！”冯安愤怒地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