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山地，过了这个坡，就见到了森林，门口立着“禁止进入”的牌。
　　在离入口不远处停好车，林泉扬了扬手：“这里有很神奇的宝贝。”咧开嘴笑嘻嘻的说，拉上谢枫往林子入口处走去。

　　第 21 章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今晚是月圆之夜，晴朗夜空纤尘不染，天幕上挂满了清清亮亮的星星，林子里的衰草枯叶凝了层霜再沉浸到月光里如同银子制成的闪闪发着亮，空气中点点滴滴都是冷香。
　　林泉回头看谢枫，月光正不由分说沐浴着他们，漆黑眼里的星光近在咫尺，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与耀目，咄咄逼人的美丽。
　　林泉微笑，哑声道：“就是这里了。”这是一座实验园。
　　这幢楼从外面看跟其他两幢没什么区别，但是进去后或从高处俯看会发现，楼顶加出整一层全玻璃的温室，下面三层做了普遍试验室，最上一层算研究所的种植基地。 屋顶玻璃配有自动清洗系统，星光与月光没有遮拦的洒落，象是中间不存在任何阻隔，夏天的时候玻璃可以翻开吹入自然风，冬天会开启自动调温。
　　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在这里疯狂蔓长。
　　屋顶闭合时人照光线会影响室内温度，一般不允许开灯。
　　到底是夜晚，屋外天光再好，有这样郁郁葱葱植物挡着基地里也亮不到哪里去，两人站了一会儿，等眼晴适应黑暗。
　　慢慢看清楚了，研究所其他楼的楼层都偏低，基地却足够层高，过于高大的树种塞不下，普通的植物毫无问题。这种开阔空间不适合日式和风，人工装饰的地方全用了欧式风格。
　　进门处迎面两根罗马式石柱，看起来很气派。
　　时间有点久，屋顶有定时落雨装置，没办法特意避开，虽然在屋内该淋的水一点不比屋外少，石柱变得斑斑驳驳，于是就有了几分沧桑感。
　　谢枫看清了四周环境，轻轻眨眨眼，林泉问：“笑什么？”声音空荡荡的散开再没有传回，谢枫说：“没什么，忘带相机了。”林泉笑：“喜欢这里？”谢枫不常笑，一旦有笑意必有内容。
　　谢枫嘴角一扬不动声色答：“装模作样骗人的地方，正好和你。”
　　林泉一怔随即笑声轻快荡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说。
　　谢枫微哼一声没有回答。
　　石柱间有条小路，穿过一排棕榈再转几个弯是小小一块高地。棕榈的叶子非常宽大遮蔽住前方视线，林泉当先领路，没走两步谢枫忽然闭上眼站在原地不动了。
　　林泉问：“怎么了？”
　　谢枫皱眉道：“眼睛，一块块黑影，什么都看不清。”
　　林泉左右看看，周围全是绿森森很潮的植被，没有能歇的地方，再转头看谢枫眉头略略皱起忍受痛苦的样子，心里一紧，对谢枫道：“跟我来。”
　　视觉消失时，听觉、触觉跟嗅觉就会变得非常敏锐，植物特有的清香与辛辣气息，虫子细微的鸣叫声，谢枫闭着眼睛仔细分辩，前面不远处温暖的烟草味儿，温暖迅速接近，他的手被握住，谢枫轻轻一动，随即不再用力，任由林泉牵着他的手往深处行去。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转弯，身边的植物不停变幻着吐出微苦的芳香。林泉脚步缓慢从容，握住他的手干燥、稳定而温暖。
　　林泉的引导很巧妙，适时给出指引，虽然看不到谢枫很轻易的就能跟上他，两人以同样的节奏起步落足，韵律感十足，就象正在丛林中漫步起舞。
　　金木犀的清香，冷冷的星光与月光。
　　就象，正在一起走向世界的尽头。

　　第 22 章

　　“眼晴好点没？”林泉问，声音略有紧绷，可是被空荡荡的空间稀释到完全听不出。“嗯，好多了。”谢枫低声说，他的头半扬起，向林泉说话的方向微微侧耳，好象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一些，林泉毫无预兆的心中狠狠一痛。尖长细锐的针蓦忽扎上再离去，锐痛过去倒渐渐平静下来。“真是没有成就感。”声音里带出了笑意，林泉微笑道：“居然一点不好奇，应该追着问我要看的是什么东西啊。”
　　谢枫嘴角微微一撇：“切。”稍停一停，他问：“要给我看什么？”清冷声音里也有明显笑意。
　　林泉没有回答，他站住牵着谢枫的手指引他多走两步站到自己侧前方：“到了，就是这里，有块石头可以坐下来。”
　　走这么久，除了视觉外其他感官已经完全适应环境，这儿明显是个高地，潮气比刚才走过的地方轻多了，雨林类植物浓郁翠绿的气息也淡了许多，换成比较干燥温和的草木香。
　　眼前还是黑的，谢枫就着林泉手势慢慢坐下。粗糙的肌理，因为一直在室内，石面并不寒冷。
　　“能抽烟吗？”林泉问。谢枫没出声，他闭着眼，似乎正在专心捕捉身边每个气息：“嗒”一声丙烷的味道一晃而过，接着有火苗燃烧隔着眼敛泛出微红色，烟草绵长略有呛鼻的温暖味道。
　　谢枫的影子在地下摇曳，极长的流海与眼睫。
　　火光熄灭，林泉把打火机放回衣袋，垂下手悠然站立，舒展又自然的姿势，即不会过于挺拔又不会没精神。
　　林泉一直被人称为天才，其实他的平淡远比他的天才张扬更有意境，但是并不容易被读懂，就象中国的水墨山水，胸中没有丘壑的人看不出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只能看到一笔笔墨迹与大片空白。
　　谢枫例外，谢枫根本不需要“读”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林泉开口：“念大学的时候一导师带我来的，那时这才刚造不久。为了研究所的实验对象不遭到人为的损毁，立了门口那块牌子。喂，小枫，你不会笑话我吧，我说的宝贝只是一些花儿而已，而且是很平常的花。”林泉的声音有点点腼腆甚至可以被称为羞涩。
　　谢枫试着睁下眼，仍旧有小块黑影：“白痴。”他说，明显不屑。
　　林泉笑起来：“可真会安慰人，不过想想是挺白痴的。”当然知道谢枫不是不屑他的白痴，是不屑他的问题。
　　悉悉唆唆布料摩擦声，林泉在谢枫身边坐下。
　　“听说过太阳花吗？俗名死不了。”林泉问。大学里林泉选修的是园林植物，清清淡淡做些研究，课题接得古古怪怪，全是出不了什么大成就的。林泉却很喜欢似的，实验室里消毒水味儿闻来并不刺鼻，另有一种干净。
　　“一定见过，但是多半没注意，每朵只开一天，太阳升起开，太阳落下败，所以也叫午时花。”
　　谢枫不出声，看得出在认真想，过了一会儿肯定的点点头：“见过。”
　　明显的喜悦：“太好了。”林泉说：“我还以为除了篮球你什么都不理会呢。”指间夹着烟卷撑住头，林泉微笑着看谢枫：“对了，听说你在美国养过狗，当时还奇怪怎么可能养的活？”
　　“说你的太阳花。”谢枫不理他的问题命令道。
　　“太阳花啊，别名半支莲、松叶牡丹、大花马齿苋。马齿苋科、马齿苋属， 原产南美巴西。见阳光花开，早、晚、阴天闭合。花朵很小很漂亮，尤其重瓣的，象一朵小小的牡丹。”
　　林泉背书，然后吸一口烟微笑：“你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太阳花就不能开在月光下？”
　　谢枫不答，林泉接着说：“我很好奇。当然也不是没有月下开的花，比如昙花也叫月下美人，可我就是固执的想要看到夜晚盛开的太阳花。”
　　真的是个白痴，明明是太阳花，却一定想要它开在夜晚。
　　“不但如此，我希望在月光下开着的太阳花能有七种颜色，七种颜色的花儿同时开同时谢，就好象月光下的彩虹，——你知道彩虹也多半是阳光下的。”
　　他笑开眉眼：“这里就是做这样的实验的。”
　　林泉停止叙述，怔住。
　　谢枫侧过头，很准确的对着林泉的方向慢慢睁开眼，完全纯粹的黑色，无涯无底，无边无际，没有起点不知终点的黑暗河流，一点喜悦的亮光映照水面如冥河隔岸的灯火。一场猝不及防的相互凝视，看到彼此眼晴最深处。
　　月亮已经快要升到穹顶，星光便淡了去，天空变成纯净的近乎透明的淡青色，就象失传千年的秘制琉璃。
　　林泉抬目，他的眼晴亦如河流，在天光下汩汩的流淌，偶尔波涛拍岸卷起泥沙与草叶，可更多时候是随意自在的缓缓流淌，河水从容温暖，还有今夜的清澈坦荡。
　　冷月无声，两人的轮廓在月光下都变得很柔和，明明暗暗的相对与交错。
　　太阳花开始慢慢绽放，两人不再说话，安静等待花开。
　　花瓣一层层舒展开，每片不到拇指大，边缘有小小锯齿，越往花心颜色越娇艳，边缘则淡一些，尤其白色的，淡到几乎透明。
　　红、黄、白、粉、紫，它们热热闹闹欢喜又寂寞的盛开，再无声无息凋谢，心满意足叹口气温婉道别。
　　只出现在这个夜晚的美丽彩虹。
　　明月西斜，后半夜了。不时有不知名的小虫的叫声，不觉得吵，只觉得静谧。靠在即将睡着的边缘谢枫觉得胸口有点压的慌，睁开眼看见林泉的脸凑过来。
　　“喂，亲你一下行么？”
　　“你见过有小偷偷东西前还要问一句，‘偷你家东西行么？’”
　　……
　　……
　　嘴唇干燥而坚硬，像小猫一样的亲吻，轻轻啄一下然后分开，然后再啄一下。林泉深出舌头舔舔谢枫的唇。
　　林泉的舌尖滑过谢枫的口腔内壁，他感到一丝咸咸的光滑的气息，他知道那是谢枫嘴里的伤口，现在伤口已经变成溃疡，它很疼痛。
　　林泉一遍一遍用舌尖温柔的掠过那一小点疼痛，那是他所能碰触他的最柔软的伤口。
　　谢枫的舌并没有小小的倒刺，谢枫不是一只猫，谢枫不可以让林泉放在口袋中浪迹天涯，谢枫是谢枫，谢枫是一个人，一个眼睛很黑的人，一个倔强要强的人，一个外表冷淡内心温和的人，一个坚定的说着我要打败你的人，一个喜欢打篮球的人，一个有着森林一样睫毛的人，一个林泉想把他变成一只猫放在口袋里浪迹天涯的人。

　　第 23 章

　　他们沿着小径一路向上走，第二天清晨出发，不知不觉间到达高坡上已是傍晚。
　　起风了。
　　从高坡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
　　粉紫色的海面静谧而神秘，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疲惫从头顶被一丝丝抽走。林泉今天有些沉默。谢枫侧头只能看清林泉的轮廓，也许是风的缘故，轮廓也起了毛边，荡漾在水中的倒影般，像电视机信号不好时人微微扭曲，最后屏幕一片雪花。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色黑下来。谢枫抿了下唇，对林泉说，“走吧。”然后弯下身子拎起包。
　　林泉看着谢枫拎着包站在他面前，也许一分钟，或者两分钟，忽然想起以前和谢枫一起去吃饭或买东西，到了谢枫觉得该走的时候，他就会站起来说，“走吧”，然后掉头就走，而自己笑起来，跟上去。对谢枫有着刚出炉的小小的牛奶饼干一样的无奈。
　　温暖芬芳的情绪。
　　每次谢枫干净利落的转头离开，他想林泉会跟上，那个人，之后莫名其妙的笑着手插在口袋里走在他旁边，走到人少的地铁入口会快走两步走到他前面，然后转过身，让风从身后吹过来，面朝他笑，说“小枫，该下台阶时告诉我哦。”
　　林泉眯着眼：“恩，我们走吧。”
　　黑暗里下山的路有些难走。 没有照明设施，隐隐传来的海浪声，风吹动树的声音，雨前的云层舒卷声，黑暗凝成固体，树，海，植物，鸟，昆虫……一切仿佛全都被施了魔法。
　　路越走越狭小，进入树林的一刻泥土和植物特有的腥味的气息就突然浓郁起来，脚下开始感到松土和落叶，还有突出地面的根茎。谢枫走着忽然觉得身后一阵空，那种感觉就像看完恐怖片后总觉得浴室中有人一样真切。
　　没有闪电和雷声，雨悄无声息的下起来。细而绵密的雨，能听到微小的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闻到叶片被冲刷下的尘土气息和水腥，感觉不到雨打在身上，可是几分钟就发现上衣已经整个潮湿了。
　　林泉越走越慢，谢枫开始以为他累了，提议坐下来歇会儿，林泉只是一味摇头。
　　夜色中谢枫察觉不到林泉脸上发烧的红晕，林泉走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脚步渐渐凌乱。
　　谢枫觉得不对，伸手想要拉林泉，他向后躲。
　　林泉过度的反映让谢枫心一凉，抓着林泉的手把他拉过来。
　　“烧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不说！？”谢枫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怒气，但一瞬间想起那次一对一时林泉也是一样要强死撑的样子，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问了一句，“林泉，休息会行么？”
　　一束光突然亮起来，只几秒又暗下去。
　　“谁？”林泉警觉起来，强自提了提精神，喊。谢枫也留意到了刚才的亮光，上前两步贴近林泉用眼神问，怎么回事。林泉说过这里普通人是禁止进入的，如果误闯，刚才的亮光为什么会亮了又突然熄灭。
　　没有得到回应，林泉指指附近的一棵大树，谢枫点点头，两人压低身体迅速穿了过去，躲到树后，林泉压抑着不均匀的呼吸声仔细听着另一边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光亮再次扫过他们周围的草丛。“林先生，别躲了游戏结束了。”陌生的男声，可能黑夜中找不到他们，没耐心了，对方终于开口。“林先生？”草丛细细碎碎的摩擦声，“我看到你了哦。”
　　谢枫抬头看林泉，林泉伸出手指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音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你认识他？”谢枫低声问。林泉皱眉想了会儿，说：“不认识，但是来者不善。”谢枫点头，“现在怎么办？”
　　“林先生？”光束重新扫过来，男声又响起。他又回来了。林泉微微探头，那个黑衣男子正背对着他，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弯腰搜索着草丛，再仔细一看，林泉顿时一颤。黑衣男子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上握着的是一把手枪！
　　“能冲出去么？左边？” 谢枫压低声音问。
　　“我想不行，”林泉紧张的目测了一下现在的位置和左边树林的距离，“他手里好象有枪一类的东西。”
　　谢枫也是一愣，跟着环视四周，如果向后退也要冲过大概20米的空旷地带。
　　“小枫你觉得怎么样？能冲过去么？”
　　“我想试试。”谢枫动了一下，被林泉用右臂死死按住，“你疯了你！”
　　一片沉寂。
　　“喂！”
　　谢枫忽然吼道，但是飞速的朝着林泉小声接上一句，“我冲出去然后你趁机搬到他，抢走枪。”
　　“小……”
　　林泉还没明白过来，谢枫在喊叫的同时忽然暴起用手肘撞开林泉，然后向左冲了出去。
　　就是现在！男子没有料到还有一人，犹豫几秒随即从草丛中猫身冲出扣动扳机，身体同时伏低在地上滚了几滚，迅速稳住翻身又是一枪。
　　摇晃后平稳下来的景象让他一时有点惊愕，第一枚钉子射偏了谁都没打中，第二枚打中了林泉的右肩。
　　林泉整个人压在谢枫身上，谢枫两手空空的被他压着。
　　男子瞬间回过神，挺身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反射性的往前冲了两步，谢枫用力把林泉推开，本来射向林泉头部的钉子钉在林泉背上。
　　男子眼前一花，谢枫已经扑了上来。男子没有站稳被压倒在地，谢枫趁势狠狠朝他肚子上给了两拳，抢过枪向后跳起退了两步。出色的运动神经让这些动作连贯利落，一气呵成。
　　……
　　……
　　一枪，两枪，三枪，四枪，五枪，六枪……谢枫还在疯了一样不停的扣动扳机，弹夹里已经没有子弹，手枪尖涩空洞的“卡卡”作响。
　　男子就着前冲的势头倒下去。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然后不动了。

　　第 24 章

　　“混蛋……”谢枫喘息着，朝林泉爬了两步，“你混蛋！”
　　“我还好……”林泉轻轻呻吟了一下，“……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