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Ako
  发于:2009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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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泉一下笑了起来,很明确的想起这正是谢枫的风格,谢枫打篮球时非常认真,一对一的时候曾把他逼到心跳的快要冲出喉咙,不得不百分之百集中注意力。
  “记得就好,都快十年没见了。”轻轻松松说出口,才骤然觉察果然时间过的真是快。
  林泉以为自己不是爱怀旧的人,他人眼中的伤春悲秋哀叹光阴短暂跟我无缘。
  依旧是流海微微动了动,算是点过头符合他的感叹,谢枫微侧过脸胳膊挡住眼晴,似乎还要继续补眠,又似乎中间十年的时间根本不存在,跟林泉是非常熟的朋友,才做完一对一正懒洋洋的一起休憩。
  林泉咧嘴笑笑正要回身拉门,谢枫有点含糊的声音隔着衣袖传过来:“还喜欢钓鱼吗?”林泉一愣,随即想起是跟谢枫一起去过海边钓鱼,他还记得呐,于是微笑着回答:“是啊,一直都喜欢啊。”
  谢枫清冷声线跟着问:“还是一条都钓不上吗?”
  林泉再一愣,然后便忍不住地笑出声。
  差点忘掉了,谢枫的倔强执着与清冷凌厉外,从来不乏狡黠与舒展。
  谢枫其实与郁子墨有着相似的明净,可郁子墨会比他多一层通透,能心平气和慧眼观世融入再疏离,谢枫却更为纯粹,他只看自己以及自己在意的人,被他看着的人也就更加的无所遁形。
  谢枫推开衣服翻身坐了起来,盘着膝时脊背随意自然地弯出弧度,眼晴彻底清醒,嘴角若有若无一丝笑意恰到好处地温暖掉初冬的孤寒,只留下清亮,谢枫略略打量下林泉笑的眉眼弯弯的样子微扯嘴角不屑:“笑笑笑,有病。”
  林泉慢慢止了笑声,但是越来越深的笑意不停蔓延,一层层堆上眉梢眼角越聚越浓仿佛就要一颗颗滴落,啪哒一声落上木质地板凝固渗透,什么时候伸手轻轻触摸什么时候那笑意便会一圈圈飞出来荡漾在空气里,小小的明亮的快乐。
  微笑是林泉的常规表情,大学里他的笑容曾被评选为最具魅力的笑容,可是林泉自己知道,真正开怀舒畅的时候并不多,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实在没有什么板着脸的理由,所以不如微笑。
  二十七岁,林泉基本实现了他的人生哲学,日子过得饱满自在,不去回顾亦无需展望,他是荒野中漂泊的行者,偶尔遇到同伴会稍微停顿,例如到郁子墨的归院喝杯清茶,更多时光则是在一个人的孤独中度过。
  十年没见,中间大片大片的空白却完全可以被忽略,沙漠旷渺自由然而总归有些单调,曾经行经的绿洲却各有各的丰盛,不想则已,一想起才发现它们异常明晰地留存在记忆中,专等有朝一日被留恋回顾再一粒一粒穿成晶莹珠链。
  林泉蓦然发现,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年曾想着法子逃过一对一让谢枫陪他去钓鱼,睫毛又黑又长的少年在他身边微蜷着身体酣然入睡,暮色渐浓后慢慢醒过来,迷迷糊糊看看他的水桶,嘴角微弯不屑:“切,一条没钓到。”
  少年眼底无邪的清亮。
  谢枫的下巴有点发青,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胡子茬,林泉想起以前似乎曾经困惑过,不知道谢枫变老了会是什么样,现在他很高兴答案,谢枫当然也会头发不再乌黑脸上生出皱纹,眉毛跟胡子象雪一样白,但是某些东西与岁月无关。
  谢枫只比他小一岁,任何人现在仔仔细细打量他,都会说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举手投足间的成熟刚毅,然而那股清新纯粹的气息不但不曾消减,反而更加浓烈特出,仿佛陈年竹叶清,清澈浓烈又淡远。

  第 5 章

  回忆总是会被诗化,但是林泉十分确定那天下午的天空蓝的异常清澈,湖水般的纯净透明。
  知了在树上吱吱吱叫个不停让人昏昏欲睡,阳光透过树叶细细碎碎筛上玻璃窗,微风吹过无数光点跳来跳去晃的人眼晕,数很久硬是没能数准垂在教室窗前的绿油油柳条到底长着几片树叶。
  下课铃响时林泉伸个懒腰慢悠悠收拾东西磨磨蹭蹭背起书包出教室,走廊外人已经不多了。
  邻班的短发女生跑到他面前鞠个躬大声说:“林泉,楼下的谢枫同学又在等你了呦。”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女孩说完转身就跑,衬衣下摆有点挣出裙腰,鼓鼓的涨起来。
  林泉保持一贯步率不紧不慢向校门走去,谢枫斜靠在校门外的大树上,耳朵里塞着耳麦闭着眼垂着头,单车停在身边,书包随便扔在后座,车前挂着篮球。林泉的高中每届学生制服都是不同的,校长说这样方便管理。于是谢枫低一年级的黑色校服在一片蓝压压的校服中非常显眼。
  谢枫肤色很白,衬着立领的黑色校服越发显得脖子颀长,老榆树深褐树皮粗糙均裂,树冠远远伸出去,谢枫斜靠树干的姿势随意流畅而优美,静止中有活泼泼隐含不发的青涩生命力,就象是大树旁伴生出的一株秀丽乔木,又象一格淡绿色的薄荷冰块,让烦燥夏季变得清新沁凉。
  微风吹过无数树叶在他头顶沙沙沙的响,小心的温柔的呵护。
  谢枫睁眼,林泉懒散悠闲站在他身前一米多远地方,林泉的肩很宽,书包挎在单肩上毫不费力,稳稳挂住。
  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却总是显出很成熟的样子,切,不过是个爱装模做样的家伙,但是这个爱装模做样的家伙篮球打的比自己好是真的,——也不见得完全比自己好,可是林泉的篮球里有什么是他没有的,而那个很重要。
  把那个找出来,然后就能彻底打败这个笑起来欠扁的家伙了。
  谢枫从网袋取出篮球顶上指尖,篮球滴溜溜一圈圈旋转,意思很明显,不需要再用语言表达了。谢枫曲起指尖手掌托住篮球转身走几步发现林泉没跟上来。
  乌黑清澈眼里露出询问的意思,林泉笑嘻嘻看他半天不说话,谢枫盯着林泉问:“怎么了?”
  林泉眨眨眼:“今天不打了。”
  谢枫微微一怔:“哦。” 随即二话不说走到单车旁球塞回袋里,耳麦也重新塞回耳朵
  “哎……””林泉拉住单车后架,谢枫疑惑掉头。
  “不打球就走么?”林泉问,谢枫奇怪,不打球还要做什么?高年级比低年级多节课,每天谢枫放学便会在校门口等林泉出来一起练球。
  “你不是有事?”
  林泉摇头:“也没什么事。”
  谢枫抿抿唇,细长眼晴微微眯起漏出清冷锋锐光芒。林泉朝天短发下温暖里带一点点天真的微笑,双目明亮:“陪我钓鱼吧,一起到海边钓鱼,好玩的很。”
  堤坝伸入海里长长一段,堤边的海水碧清碧清,站在堤上能看到细小石子密密层层,石子里杂着很多小贝壳,最常见的是普通扇贝,然后就是长在大块石头上的粉紫色的寄生螺,把它捞上岸离了海水会很快变成丑陋的暗褐色,但是泡着海水时紫盈盈的颜色让人见了忍不住心里生出欢喜。
  越往前走海水越来越深越来越蓝,坐在堤上卷起裤管脚伸进水里,潮水一波波拍打过来,身体似乎在跟着悠然飘荡。
  海风灵巧拂起谢枫额前的发丝,黑发少年迷迷糊糊翻个身举起胳膊挡着脸似乎嫌阳光刺眼,书包枕在头底,耳麦里的歌一曲曲不知厌倦的放,一根手指松松勾着球袋,胸膛悠长安稳起伏,桔红色篮球小小鲜艳一个亮点陪伴沉睡的少年。
  肺里涨满清涩空气,深呼吸时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懒洋洋的笑。
  头顶几只海鸥来回盘旋,鼓起翅膀飞一段再滑翔一段,天边火烧云温柔绚烂,蔚蓝大海慢慢铺上橙调的油彩再渐渐染成亮金色,再后来慢慢透出瑰丽神秘蓝紫色。
  明媚、舒适、美丽与自由自在的下午,林泉放下钓杆站起,张开臂膊象鸟儿在振翅飞翔,骨节啪啪做响,象是身体内部有不知名的力量在萌动在拔节生长,深深吸气,屏住呼吸,闭上眼,仰起脸,感受落日温暖的余晖。
  少年慢慢醒过来,迷迷糊糊揉揉眼,探头看看他的水桶嘴角微弯不屑:“切,傻子,一条没钓到。”
  林泉从未问过谢枫当年为什么说走就走,到了美国之后为什么从不联系自己。仔细说来,谢枫不是不告而别,只是不痛不痒的提过几次,某一天林泉他们如往常一样去找谢枫打球时,却被告知他已经去了美国。后来林泉和郁子墨上了同所大学,银杏胡同被纳进政府的土地规划,二十个春夏秋冬留下的斑斑驳驳随着一声轰鸣被埋进土里。再后来,林泉进了公司,郁子墨出国深造,高欣结婚了。
  他们关系好,却只是关系好,止于相互欣赏,从不干涉彼此的生活。
  林泉没有想过会再碰到谢枫,如果他想找谢枫,自然也能不是没办法联系到,可是林泉不认为有找谢枫的必要。故友重逢也就是故友重逢,遇到了,认出了,或者热热闹闹喝杯酒,或者风轻云淡点个头,之后各走各的路,这都是人生。
  相逢尚不如偶遇,刻意寻找更加无趣。

  第 6 章

  那次会议以后再见到谢枫已过了大半个月。
  躺在车后座里的林泉被司机老吴叫醒,轻哼一声坐起身靠在椅背上仍是闭着眼。项目批准后跟着便是络绎不绝的预算和饭局,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自然也没回去过。
  林泉不是喜欢突出的人,天才当惯了反而渴望平凡,突出往往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与更多的是是非非,林泉骨子里的懒也不是不能叫冷淡,即然位居如此扛起比常人更多更重的担子是必须的。
  “林先生要不我送您进去吧?”老吴叹吁,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林泉,林泉手背盖在额头,掩饰不住的倦意。
  “没事,不用麻烦了。”林泉好不容易睁开眼勉强一笑,动动身体挣扎着出了车,回头对老吴点头示谢,今天实在困回来时让老吴送本是不好意思的很了。
  呼啦啦刮过一阵秋风,顿时清醒不少。也就半月时间,银杏树叶黄尽了,鲜亮亮沉甸甸的颜色,一把把金黄色的小扇子迎着风招招展展。
  林泉慢慢站住,今天有点冷,他穿了风衣,系着黑白灰三色的长长围巾,沉稳的颜色给他添了点儒雅气息,银杏树下的谢枫仍然是件无领茄克,纯黑色的,正仰头专注看银杏一树黄灿灿的浓郁,几个色彩对比很鲜明,身后灰朦朦的天空与高楼一下子被提了色温暖起来,象是一幅印象派油画。
  谢枫看得很入神,两脚微微分开站立一手放在裤兜里一手自然下垂,休闲鞋踩在满地落叶上金黄色与白色还有其下隐约露出的石板路,也象一副画,写意的。 又一片银杏叶离了枝头晃悠悠飘下来,谢枫目光紧紧追随那枚树叶,中途离去固定在林泉身上。
  林泉笑道:“嗨,你好。来找我的?”
  谢枫点点头,仍然一声不出。伴生在大树旁,被小心、温柔呵护着的秀丽乔木,只是谢枫眼里不再有稚气的疑问与咄咄逼人的锋锐,当年的少年已经成熟,沉默而安静。
  谢枫黑沉沉的漂亮眸子安静看着他,问道:“很累么?”
  林泉淡淡摇头。知道自己面色不好看,低下头看看表: “赶时间吗?上我那坐坐?”
  谢枫点头,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去过子墨那了,他说进了点新茶让我带给你。”
  林泉接过,黄色粗糙的纸上的铸着“归园”的铭,下面有个暗红篆字印单:
  田园将芜,胡不归?
  归园是风格不多见的茶社,卖出天价的茶叶除了环境外也得有其他让人信服的理由,郁子墨那里很有些市面上找不到的古古怪怪的好茶。
  林泉通常极随意可也有他的狷介,喜欢喝茶但对茶叶不是很挑,更多喝的是那份心境,所以也不会羡慕,只是有次到了归园随口说起,郁子墨想想让人包了两袋茶叶,名字极雅,叫“青山绿水”,喝起来先是微苦然后从舌尖透出一点甜丝丝的香。
  郁子墨笑笑的对他说:“领我这份情吧,这茶能明目提神,常喝有保健效果,如果喝了真喜欢上了,可不要来哄我装出不当回事的样子。”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真叫刻意了,青山绿水讲究喝当年的新茶,还必得有专门的低温储藏,怕开了封喝不完泄味儿,所以一次不能太多,这都是郁子墨说的。
  郁子墨说,欠吧欠吧人情越欠越多越好,总有一天让你连本带利还。
  与林泉在任何人面前保持自我的舒服不同,郁子墨的体贴量体裁衣,不动声色到炉火纯青。
  郁子墨很明确的说过,他会心痛林泉,也是真的。
  两人一起朝巷子里走,星星零零落落出来了,西北侧摩天轮上的彩灯照在虚空形成一带光雾仿佛有形的实体,很天真的热闹着,相比之下林泉住所这边的夜空便有些清冷,清冷而干净。
  路边的梧桐树全都有了年份,夏秋季节枝繁叶茂,现在树叶落尽粗大树干清清楚楚显出来,岁月浸淫出的优美从容。平时这条道就静,此刻撑着浓郁深沉的夜,更有一种厚重的安详感。
  漫步走在这样历经枯荣的林荫下,胸中会忍不住生出感慨,生命只是一个过程,争什么百代一时。
  以前在杂刊上曾看到过一篇文章,把各类人比做各种不同植物,草木的木本的,乔木与灌木。树身高大,由根部发生独立的主干,树干和树冠有明显区分的木本值物叫乔木。
  林泉大学读建筑设计,对园林植物也偶有些涉猎。长绿阔叶乔木,可以长到50米以上;树皮幼时是平滑的绿色,长大了渐渐变成纵裂的灰褐色,叶片是椭圆形的,很薄,上面还有层革质,倘若才下过雨树叶上还凝着水珠,太阳钻出云层洒落阳光照在叶面上,就仿佛有成千上万个小太阳在无声微笑。
  林泉侧头看看谢枫,从树梢透过的星光落在他脸上,发着隐隐的青白,谢枫素日神情偏冷,此刻也许是星光太寒的原因,反而让他的肤色玉一般的温存。
  谢枫也是乔木,南国的。

  第 7 章

  谢枫不是个谈话的好手,事实上谢枫和林泉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如此,呼吸着对方吐出气息渲染的空气,体会着对方的体温,聆听着对方心跳,林泉觉得这样挺好,心如止水,一切的伪装都在卸落。
  靠对方相似的灵魂取暖,又靠对方完全不同的灵魂刺激。
  “这几年怎么样?”在习惯了的沉默中,林泉开口,
  “挺好。”谢枫停了停,又说,“听子墨说,高欣结婚了?”
  恩,高欣结婚了,新娘不是那个高欣追了四年女孩子。现在的妻子很好,待高欣好,高欣也待她很好。本想问他为什么终究没有娶那女孩,不过,这的确是个简单的答案:那个时候爱了,这个时候就不一定爱,一个人在人生的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心情。
  高欣结婚前天的晚上,三个人一起扛着帐篷到海边过夜,听着潮起潮落的声音,闻着略带腥味的海风味道。夜晚的海边略现凉意,海潮哗哗的冲上岸,沿着海边散步,印下串串脚步,周围很寂静,只有海风轻轻呼啸,海水悄悄涌动。
  林泉拍着高欣的肩,夸张的叹口气说:“成啊,咱们最不长进的高欣也结婚了,总算长大了成家了,我也放心了。”
  “得了吧。”高欣笑,“林泉,最让人不省心的是你才对吧,也不小了,是不是该认真考虑考虑这事儿了?不然……”
  “那不要慎重些么,不然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妈。”林泉笑着打断高欣,就知道又要拿妈来压他,提前说出来。
  郁子墨也笑没有出声,会心痛是真的,很喜欢也是真的,可是再心痛再喜欢也只是朋友而已。他们早已不是十六七的少年,不需要别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其实这些年林泉也交了女朋友,两个人一起走了一年半,关系稳定。
  所谓缘份,很多时间不是慧星撞地球,时间与地点比人还重要,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差不多合适的人,于是缘份到了。以前也遇到过好女孩,可林泉从没上过心,直到将近而立之年终身大事越来越为父亲与旁人挂心时正好遇到陈嫣。 即然已届适婚,寻找一位可心的女友与之共渡后半生完全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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