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辉,救我——”
司空飞儿虚弱的声音自前方遥遥传来,他放缓速度,俯下身体,循声查看。
只见她不知何时,竟然偏离滑雪场,鲜艳的玫瑰红衫钩挂在了道旁的树枝上,估计是惯性过大,她又来不及收脚,整个人便被悬空挂在了倾斜的参天古木上。
右手臂上有血滴落进雪地里,想必是她手臂被刮破了。
“我右脚扭伤了,手臂好像也动不了,流辉你快来救我——”
“公主忍耐下,我马上救你!”
事不宜迟,他立刻下陷鞋跟,控制木轮鞋急转停下,然而,速度过快,第三根鞋带受力过大,一下子蹦断,他索性踢掉木屐,任由雪水渗入毛靴,涉雪过去。
“公主,流辉冒犯了——”
费尽力气将司空飞儿被树枝扯烂的后背衣衫撕去,他抱她落地,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正欲用那撕下来的布条给她手臂止血——
忽然间,道旁古木下方涌来一阵森冷入骨的劲风,伴随着空中交织旋落的雪花簌簌声和拳打脚踢、震落胸腔的暴喝声,他意识到附近有人在打斗!
手一滑,司空飞儿哎呦一声,身体软软倒向粗壮的树干。
“流辉,你要去哪里?不准丢下我不管!”
红灯笼就挂在树上,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道中那打斗的影子。
眼见那蒙面的黑衣男子拿刀狠命劈向那熟悉的曼妙白影,白影连连后退躲避不及,他不管司空飞儿的阻扰,双眼圆瞪,急掠而去。
“沉璎,小心!”
倾长的身影掠入那葱茏粗莽的树木间,准确无误地挡在了白影面前。
司空飞儿倚树咬牙站起,手指甲掐进受伤的手臂,血还在汩汩淌下,但望着他不顾一切去替那白影挡刀,在听到那一声焦急的呼喊后,她的心仿佛被生生割裂了一般,滴血不止。
不过,眼见沉璎突然来这里,身后却有人追杀她,看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情势急迫,她不由忍着痛,一把扯断鞋带,一瘸一拐靠过去。
那持刀人眼明手快,来势不减,几乎快要砍中流辉的胸腔,流辉反手将沉璎一把推开,立刻抽出袖中的沧澜双剑,情急之下横剑直劈过去,与那刀擦出激烈的火花后,剑乘势而下,在他手中呼呼轮转,当啷一声,那持刀人堪堪不避,许是体内也消耗殆尽,刀竟然在剑风中震飞开去,那人虎口一麻,连退三步,一双凤目熠熠生辉,惊疑不定地直视流辉。
“司马桓,又是你!”
第094节
“司马桓,又是你!”
见双方停下打斗、惊魂未定,司空飞儿走到流辉身侧,与他并肩而站。怒目看向那蒙面男子。
只见那人一双狭长的凤目,漆黑不见底的眼瞳内射出阴狠的目光,他见司空飞儿已然说出他的身份,不由收刀回鞘,索性一把扯下面巾,露出整张阴郁的脸容,勉强一礼道:“在下无意让公主受惊,还望公主见谅。
“无意?”司空飞儿冷笑一声,上前左右环视司马桓,见他一袭黑色夜行衣打扮,心里越发肯定他的意图不简单,“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怀好意!这么晚了,你不是应该呆在你的司马府纵情酒色么?好端端的,你跑来百里外的北巍山做什么?方才,你为何要追杀沉璎姐姐?你知不知道刚才若不是流辉出手相救,你差点就害死父王最得力的助手了!你那样咄咄逼人好像要置她于死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公主应该最清楚在下的脾气,有些事情在下不想说,公主即便问也是白问。”司马桓抬头,无所顾忌地看了眼司空飞儿,仿佛不屑于说出原因,唇角露出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随后,他的视线越过流辉,径直投向沉璎,寒光一闪,“还是应该问一问这位青祭司大人比较好。”
“司马桓,我看你真是无可救药!看来,四年前那一次教训还是不够狠啊!四年前设计毒害流辉还不够,现在又要害沉璎吗?”司空飞儿毕竟是高贵的公主身份,何况性子娇蛮、任性,哪里容得了司马桓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立刻严词厉喝道:“我不管沉璎哪里得罪了你,反正不准你伤害她!而且,不仅是她,还有流辉,他们两个人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准碰!你要是敢动他们,别说父王不会放过你,便是连我,也定会替他们向你一分分讨回来!”
流辉一直护在沉璎面前,此时听到司空飞儿那样说,心里不由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怎么说自己刚才丢下受伤的她而去为沉璎挡刀,这样的举动司空飞儿应该很生气啊,可是,她竟然还说要保护他们两个!
希望她心里真的是那样想……
他方才冲过来时用力过度,而之前又爬山滑雪,导致体力有些匮乏,慢慢往树影下靠过去,整张脸隐匿在暗淡的光线里,手却一直扣紧了沉璎的手臂。
“沉璎承蒙公主厚爱,感激不尽。”犹豫了一下,沉璎缓慢抽出那只被流辉紧紧扣住的手臂,趁两人手臂交错之际,将袖中藏匿已久的手帕顺势塞进他的手心,并故意用力扣了扣他的手背。
随后,她走上前,向司空飞儿行了一礼,道:“不过,今夜之事,沉璎有错再先,也怨不得司马公子气急杀我。”
“沉璎——”司空飞儿惊讶不已,一句“姐姐”终于哽住,没有叫出口,她知道经历了刚才那一个瞬间后,很多从前信任的感觉已经变了,虽然她还是会效仿父王礼贤下士的原则公平对待沉璎,但是,沉璎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安慰她、保护她的好姐姐了,此刻她更像是她最强劲的情敌。咬了咬唇,她狠下心问道:“那你说说,你做错了什么?司马桓又凭什么要杀你?”
“公主知道,沉璎有凌晨时分在院中打坐练功的习惯,所以,你找流辉公子偷偷出宫的声响被我发觉了。我不放心你们,就悄悄尾随你们出了宫——”说到这里,她抬眼扫视了一眼树影中的流辉,见他低头正背对着大家在看那帕子,而司空飞儿则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显然注意力已被牵制住了,心里不由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一路跟到北城城关那里,却遭到守兵盘查,因为忘记带通关令牌就被那些守兵扣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往北巍山的方向去。后来,不知为何司马公子恰好路过城关,于是就将我解救出来,我虽感激不尽但也不愿将公主的行踪说给司马公子听,司马公子倒也没再继续盘问我,但是——我想不到他好心放了我,竟然是另有目的。”
说完,她冷笑一声,面向司马桓道:“公子你见我一直不肯说出公主去向,于是就一路悄悄尾随我。你执意要跟来便也罢了,但我没想到你到了山脚下的行宫后,因为没有见到公主,一怒之下便要杀我,我无路可逃,竟被你苦苦逼到这荒无人迹、霜寒雪冷的高山上!可惜你的算盘落空了,因为你根本没料到公主和流辉公子竟然在这山上!更没料到你根本不是流辉公子的对手!”
“原来如此啊——司马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司空飞儿一听是虚惊一场,满腔的气就势发作,“你以为你是谁,本公主去哪里干什么要你管吗?若不是你,本公主还要和流辉再滑好几场的!都是你搅了我滑雪的兴致,理当受罚!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
“公主只听她一人片面之词,不觉有失公允么?她一个‘一气之下!’,就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在下身上,实在是聪明至极啊——但公主以为此番偷溜出宫的行踪,只有她一人能够察觉么?在下是什么人,用得着向她打听你们的去向吗?——”司马桓轻轻击掌,玩味而又审视地看着沉璎,忽然间,他冷哼一声、眸光一闪,在司空飞儿发出惊呼之前,飞身一跃,径直抓向流辉的手臂,声音冷冽如冰,“不要把我当傻子,沉璎急急忙忙赶来这里,是来给你传信的吧?我在城外跟踪你们时亲眼看到有人将一样东西交给沉璎,我有线人来报,说那人五官神骏非常、穿着一件名贵银丝锦绣长袍,衣衫风格繁复而精致,不似我雪域的简洁、大方,任他再怎么低头掩饰,我也断定他必不是雪域人——说,你到底是不是珈赫王朝派来的奸细?跟你们接头的人,到底是谁?今日你若不交出那方帕子,就别想活着走出北巍山!”
“什么?”司空飞儿瞠目,一瞬间似乎没听明白,急急拉住司马桓的袖子,阻止他伤害流辉,“你再说一遍,谁是奸细?”
“就是这位让公主你爱得死去活来的流辉公子啊——”司马桓弯起唇角嘲讽。
“什么?你说流辉是珈赫王朝派来的奸细?”她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伸手去摸司马桓的额头,“喂,你吃醋也不至于吃到发烧的地步吧?”
“公主不要玩闹!“司马桓早就不耐烦了,见司空飞儿向他伸手,便顺势揽她进怀,死死阻止她连抓带咬的挣扎,眸如黑洞直视流辉清亮澄澈的水蓝眼瞳,一字一字道:“与敌国私通,这可是叛国的死罪!就算今日我杀不了你,明日我禀明圣上,他定会派出千骑军制服你!不过,你若肯交出手中的书函,我倒可以向圣上求个情,饶你个全尸!”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一直静默的沉璎,冷冷道:“还有你!跟他一样!若不说出那送信之人是谁,定不会留你全尸!”
“司马桓,你卑鄙小人!你下流无耻!你你你——诬陷好人!你快放我下来!”司空飞儿仍在哇啦哇啦叫,却被司马桓从她身上撕下一条红布条堵住了嘴巴,“公主若再喊,呆会在下可不敢保证公主的清白之身了!”
“司马桓,你挟持公主已犯大罪!还不快放手!”沉璎上前欲解救公主,然而,司马桓却抱紧司空飞儿飞身后退开去,仰天长啸,“反正等我拿到你们两个与敌国勾结的证据,圣上就会定你们死罪!到时候飞儿迟早还不都是我司马桓的女人!”
“唔——你、你敢!”司空飞儿含糊不清地奋力抵抗,却被司马桓死死捂住了嘴巴。过了一会,她惊吓过度、加之气血不足、很快晕了过去。
第095节
流辉藏在暗影中、就着昏暗不明的灯笼光芒、看完那帕子上笔迹熟悉的字句后,深吸口气,心里那个一直空落落的地方仿佛瞬息之间就被填满了一样,让他恨不得立刻去白塔上找那个人去!
蓝弈,你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四年,终于想起了我吗?
你以为你回来找我,我就会原谅你当年的不辞而别吗?
不会原谅,绝不会原谅!
他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攥住手帕的手一直在颤抖,他仿佛要借助刺痛来使得自己清醒一样!然而,那样自残般的刺痛却使他的心一阵阵猛烈的收缩,胸腔深处仿佛有一团火无从发泄,闷在那里几乎快要烧灼掉他的心肺!
这一刻,他全然沉浸在突获蓝弈消息的悲喜交加之中,竟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等到他从极度的惊喜、愤怒、痛恨又苦涩的心情中清醒过来时,手臂上冷不防被人重重地砍下一记!
“流辉,速速把手书叫出来!”
那一记过后又是一记,手腕骨节仿佛要断裂开来!
然而,手中的帕子,却是死死不肯松开!
司马桓似乎不敢贸然杀他,只用那刀背一下一下猛力敲击流辉的手腕骨节,直敲得流辉的手腕那里红肿得快沁出血珠来,仍不罢手!
然而,此刻,手上火烧火燎的痛,比起四年来隐藏在他内心深处、对蓝弈积蓄起来的无名火气与痛灼,根本不算什么!
“流辉,你快避开啊!”
沉璎焦急地喊,自从昨日之事被他撞见后,她心里一直歉疚不已,刚才他却不计前嫌、仍旧奋不顾身为她挡刀,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欣慰。
然而,此刻,看见他竟然任由司马桓那样狠劲地伤他手骨,而他却不躲不避,她心里忽然有些释然地明白过来。
那个匆促交给她手帕的银衣殿下……四年前,一定与他有过什么吧?
那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其实早就远远胜过她,而他自己却并没有察觉到……
否则,他的神情怎会那样苍白如死?
他又怎会为了那样一方小小的帕子死命不放?
流辉苍白、俊美的面容随着手腕处的疼痛一分分冷下去,忽然间,他捏紧左手、吸气一掌拍向那钝重的刀背,冷声道:“司马桓,你四年前陷害我的那一笔账,我没找你算,已经算是你的运气!今天你可不要逼我!”
他那一掌凝聚了四年所学,深厚的内力加之玄妙的掌法,一掌便震飞了那厚重的刀,并且因为刀上传来的震颤,竟使得司马桓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司马桓倒抽一口冷气,忍着手上剧痛,抱紧晕过去的司空飞儿,连连后退,从树下过时,顺手折断一根细枝,拿来当武器,与流辉继续对峙。
流辉冷笑一声,连剑都懒得抽出,双腿连番前移,眨眼之间便趋近司马桓,使出杀手锏——无影腿——踢腿便直攻司马桓的要害!
忽然间,身后一股强势的冷风直袭背部而来,堪堪令他被那冷风逼得后退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的腿功,在摩云书院是赫赫有名的快、准、狠,除了洛箫师兄,没有谁能够阻挡得住他——
“流辉师弟,莫要杀人!”雪道上,不知何时竟然凌空飞上来一道藏青长影,流辉顿时惊住,旋即沉声,“洛箫师兄,果然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要我杀司马桓?你可知道,这家伙竟然就凭一方帕子就诬陷我和沉璎是奸细,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没有时间打打杀杀了!我来就是传信给你们,珈赫王朝夜袭边关要塞——如今已经攻破‘墟风原’直往帝都进发了——”他话未说完,便被司马桓语无伦次的追问打断:“你、你说的是真是假?那些野蛮的中土人又席卷而来吗?司马城主——父亲——我的父亲,他有没有怎么样?父亲他在哪里?是在司马府还是在城关坐阵?你快说——”
“都到什么时候了,司马公子还想着你那富丽堂皇的司马府吗?”洛箫凝重的表情、焦急的语气显然不是在说谎,他不管身后司马桓仓惶着急的追问,径直在流辉耳边低语了一句:“白塔危在旦夕,你足有‘天音圣纹’,身份非同一般,圣上命你速速回去守护白塔之巅上的青鸟!一定不要让青鸟飞走,否则,帝都必会沦陷!切记!”
看来,蓝弈信上写的没有错:
“雪域有难,白塔危在旦夕,今夜我必去白塔观星台上找你!等我。
弈留字”
只是,消失了四年、突然出现的他是如何知道这样重要的情报呢?
他又怎么联系上沉璎的呢?
即使他知道珈赫王朝会攻打雪域,他又如何能够在白塔防卫最严的时候上到顶层去呢?
那个家伙,无缘无故的消失,偏偏又在这种国难时刻出现,他若一个人去白塔顶楼,难道就不怕被观星台上那些身法一流的预测祭司当做敌人杀掉么?
想到这里,他浑身陡然一寒,不,蓝弈……你绝对不能有事!
流辉心思电转,视线在与沉璎交汇时,只略略犹豫了一下便迅速移开,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仿佛已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当时那点心痛竟早已被今日的复杂心情淹没,沉璎和司空飞儿有洛箫在身边,一定不会有事,而蓝弈……总是孑然一身,桀骜不驯,性子又狂傲,一定会硬闯观星台!而他说要见他,那么就没有人能阻拦的了!他势必会去拼命!不行,一定要去白塔!
这一刻,不需要过多思考,他便做出了选择!
沉璎回他以苍白一笑,那笑容充满了歉疚、感激和不安以及疑问,他罔顾她那复杂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一眼仍旧死死抱住司空飞儿不放、眼神戒备的司马桓,回身向洛箫抱拳道:“师兄,沉璎和飞儿公主就全仗你来保护了!流辉先走一步!”
他以念力急召棉花糖,毛发银亮胜雪的麒麟兽应声破空而来,它早已不再是四年前那头身体全未长开的白痴兽,如今完全具有了麒麟兽应有的身体特征——龙头、虎身、马蹄、鹰爪,头上的四根角全部长了出来,前面两角呈现出玛瑙一般的朱红色,在雪地的夜空上方,煞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