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断剑(生子)----菊文字
  发于:2009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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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夷泰缩在红狐狸毛领子里哭着回去了,地牢里又归去平静。
  而那胸膛上被烙上一个“贱”字的赵五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丢弃在地牢后面的死胡同里,挣扎着爬出来,躲回自己家,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赦免了,也不想自己为啥可以活着出来,只觉得害怕,低头看胸口,那里红肿成一块高地,死疼死疼的,他抹了抹眼泪,忍着疼将一年多来攒的钱都包在一个布帕里,匆匆收拾了个小包袱,准备逃跑了。
  一边佝偻着胸摇摇晃晃地走在逃难的路上,五松一边苦恼地想着该如何逃,他没一个人走过,并不知道该如何走,不管怎样,他打算先到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再做考虑,那就是——大车店。
  五松也是大车店的熟客了,他还曾经跟这里的天竺师父学过抛饼的做法,因此当他哭着将自己的遭遇说给车店主听的时候,遭到了热烈的同情,店主觉得这孩子实在,现在又落了难,自己得帮一把,何况自从那天竺师父走了之后便没人能做抛饼了,于是便提议五松在这里帮工,他给他开工资。
  五松一边抽泣一边道:“我……我想我康师兄了……我想回华山。”
  店主道:“可是如今你又回不去,不如现住几天再说,这样吧,看看有没有路过的华山的商队捎上你。”
  五松觉得行,便留了下来,做了抛饼师傅,厨房不忙的时候便跑跑堂,每日穿着件油花花的围裙。
  这一日,五松在后面烙罢饼,无所事事便走到前面来,跑堂的也不忙,他便做在门口的台阶下墙根旁晒着秋天乍凉还暖的日头,拿根树丫丫画圈玩,每个圈里都写着一个“康师兄”。
  一伙客人远远地腾灰驾尘地来了,下马后并不喧哗,很默契地鱼贯而入,五松低头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
  一个客人又出去大概去上茅房了,里面开始点菜,一个嗓门低沉的人喊:“小二,来五斤牦牛肉干。”
  跑堂的道:“客官,牛肉干又不是酱牛肉,五斤多了吃不了。”
  客人低声道:“剩了我们打包带走。”
  跑堂道:“得嘞,主食您要什么?”
  客人道:“有什么特色的?”
  跑堂道:“我们这里天竺抛饼不错,各种口味都有。”
  客人点头表示许可。
  跑堂刚要叫五松做饼,便见他走过来问客人道:“听口音你们是华山附近的人吧,你们知道华山的康庄吗?”
  客人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人还暗自握了兵器,点菜的那个压低帽檐从下往上阴沉地看着他摇头道:“不曾听说。”
  五松听了无数次否定的答案,也并不特别失望,跑堂催他去厨房做饼,他便垂着头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到后面去了。
  那去茅房的客人回来之后点菜的低声向他耳语道:“我们的行迹可能暴露了。有人刚刚打听你。”
  茅房客不露声色观察了番道:“暂时无妨。”
  点菜客很信任他,稍稍放下心来,仍道:“安全起见此处不宜久留。”
  牛肉干上了,不久,抛饼也上来了,点菜客要求跑堂给打包,悉数带走。转眼间便走了个一干二净的。
  忙完了这一阵,五松从后面的厨房里出来,他想同刚刚那几个老乡聊一聊,问问他们要去哪里,如果回华山说不定还可以带上他,虽然他直觉那群人不会带上他的。可是那几个客人竟然这么快就走了,那饼现在一口气吃下去可烫嘴,也不知道是啥事急成这样。
  虽然遗憾,然,五松也没有遗憾很久,一边用油围裙擦手一边仍旧慢慢走到门边台阶下墙根旁晒日头画圈,写一个个的康师兄。
  日头被一个黑影挡住,五松有点不满,然,也没说啥,蹲着往旁边挪了挪,那黑影又追上来挡,五松微微皱眉抬起头,逆光之下不辨面目,然,五松的心无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那人端详着五松,过了一会,他用清朗好听的声音道:“五松?”
  五松蹲得腿有点麻,缓缓站起来,盯着这人看,两人脸近了,那人微微笑了,道:“果然是五松呢,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要不是你刚刚在地上留下的几个字和小时候写的一样我还真认不出来你了。”
  五松突然哇地大哭出来,扑进那谁的怀里,康庄大吃了一惊。
  五松很想大声哭诉“康师兄你怎么才找到我呀?我等你等得好苦。”然,他哭得喘不上气胃都疼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刀客手中有乾坤 姑娘眼神很纯真

  碧天,黄沙。
  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
  风刮向天边。
  人已在天边。
  图塔格尔仿佛是从天边来的,他沿着长街,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向长街唯一的一家酒楼。
  一朵残花不知从何处被风吹来,仿佛也是来自天边,它随着满天黄沙在风中打滚,
  图塔格尔一伸手就抄住了这朵残花。
  花瓣已残落,只有最后几瓣最顽强的,还栖恋在枯萎的花梗上。
  图塔格尔看看手中的残花,笑了笑,然后将花状似随意地一丢,不前不后得正好落在一坨新鲜的牦牛粪上。
  看他的神情,就好像爱花之人将国色天香之物插入宝瓶供起来一般,让那绝美的绽放尽可能长地停留在人间!
  然后他就满意地笑了,垂着头,缓步地走向酒楼。推开了门,他立刻就看
  见了虬龙。
  虬龙和他的刀。
  苍黄的手,苍黄的刀。
  苍黄如牛粪。
  ——牛粪岂非也接近死亡?
  刀在手上。
  图塔格尔从他的刀,看到他的手,再从他的手,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依旧苍黄,一双眼睛依旧却带着种神秘的黑。
  亮丽、纯净的神秘黑色。
  图塔格尔心下一沉,慢慢走过去,走到角落里,坐下。
  “伙计,给我两个窝窝头、一碗水。”
  伙计哼了一声并不答应。
  图塔格尔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来,轻轻放在桌面上,道:“伙计,给我两个窝窝头、一碗水。”顿了顿,补充道,“麻烦你了。”
  伙计见有现钱,才慢吞吞地过来,捻起看了看,又哼了一声,好容易才算做了这买卖。
  过了好一会,那伙计端着一个破碟子,里面放了两个冷硬窝头,另一手捏着盛水的碗,大拇指浸到水里。咣地将客人点的主食和酒水放下之后,他便又窝回柜台处支着脑袋发呆了。
  图塔格尔开始吃饭。
  夕阳西下。
  人在夕阳下,天地间彷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万里荒寒,连夕阳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他的人也一样。
  他的手紧紧握看一颗窝窝头;苍黄的手,苍黄的窝头!
  苍黄与苍黄,岂非都是最接近牛粪的颜色!岂非就正是空虚和寂寞的极限!
  他有一双暗藏寂寞而饥饿的眼睛!
  他在一口口地吃。他吃得很慢,可是并没有停下来,纵然马上就要吃完,他也绝不会
  停下来。
  在他咽下最后一口窝头的时候,虬龙说话了,“听说你是这附近最好的刀客。”
  图塔格尔道,“我若说不是,你信不信?”
  “……我只知道,你是我近十年来见过最穷的刀客。”
  在这片苍黄的沙漠里,刀客是份收入不菲的职业,其业内潜规则是进饭馆每人至少要点两个菜。(包括一个荤菜。)
  图塔格尔平淡道,“所以我不是刀客。我只铁匠铺一个打杂的。”
  虬龙道:“可是他们说你有一柄方圆五里内最快的刀。”
  “因为他们只用菜刀,且从来没走出过五里地的范围。”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处荒漠中的小镇,一条蜿蜒如玉带的河流经此处,住了有数几乎人家,不大不小,方圆刚好五里。
  虬龙握住了刀,起身道:“无论如何,请吧,让我来见识下你那柄快刀。”
  图塔格尔想了想,便从那破烂的衣襟里掏了一把,丢了块铁疙瘩在桌子上,仔细看,那金属的形状似乎是把刀,然,锈迹斑斑几乎像从古墓里偷出来的一般,而最令人意外的是那竟是把断刀,剩下的长度只比普通菜刀大一点,“我身上只有这一把。是铁匠师傅让我带回去打铁的材料。”
  虬龙紧了紧手上苍黄如牛粪如死亡的名刀,终于像那伙计一般哼了一声,坐下,道:“不是刀客便滚!”
  图塔格尔喝了口水之后便揣上那铁疙瘩滚了。
  入夜时分。
  五里屯酒馆旁空地。
  此刻是属于屯子里所有人休闲社交的时间。空地中央的篝火熊熊燃烧着,留着一把灰白山羊胡子的阿訇一边吸水烟一边用苍老的声音悠然讲古,说的是他们英雄的祖先们同怪物战斗的故事,周围是一圈仰着头颅屏息听话的孩子;另一些孩子听腻了故事便另成一股势力找个宽绰的角落玩摔跤,堵上各自的宝贝——漂亮的石子、自制的弹弓或者一只脚上栓着红绳的小麻雀都是被许可的。
  年纪稍长的青年男女们则另有天地,他们有的对歌,有的跳起旋转如花的舞蹈,有的吹奏喉音婉转的胡笳,有的弹起心爱的土琵琶……每晚都是一场声色俱全的演唱会,精神和肉体的盛宴,必得情侣和觅偶之人的捧场和参与,更何况还有散场后偶尔的幕天席地。
  中年人也热爱这里,他们或三三俩俩或成群结队,高声指导后生们对歌游戏,或者低声交谈,一手不时抿着悍然的胡髭。他们热爱这里,更因为他们除此之外无处可去。
  酒馆旁的空地可以说是整个屯子文化娱乐的中心,甚至是灵魂所在的地方,熊熊燃烧的篝火将所有人笼罩在一起。
  虬龙选择这里公布他的买卖。
  “你们需要一个能够保护你们的刀客。”他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将刀擦在土地上,双手交握着挺身而立。这可以让他看上去更有说服力。
  “你们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刀客。”他又大声重复了一次,这次有人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人的发言,“而我可以帮助你们!”
  阿訇默默地吸着烟管,垂着眼。
  中年男子们也不做声,警惕地看着这个刀客。
  青年们互相耳语交谈起来。
  虬龙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足够的注意,继续他的演讲,“你们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吗?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从来没走出过五里的范围,如果你们能够走出去看一看,不用多远,东南方面三十里外就是阿玉山,山上就有一伙匪徒,专门偷袭过路的马帮,现在活动范围正往这边蔓延;东北方向四十里就是黑石堡子,堡主是个□,看上哪家的姑娘就是哪家的姑娘,夜夜做新郎,那附近已经没有八岁以上的处 女了!他迟早会抢过来的!可是你们没有一个像样的刀客,一个都没有!如果阿玉匪和黑石堡子闯进来怎么办?你们只能眼见自己的钱财和女人被抢劫一空。所以你们需要一个刀客。”
  人群终于有所反应,大家乱哄哄吵成一团,女孩们都被那个黑石堡主给吓住了,阿伊达扑闪着大眼睛问图塔格尔,“如果有人来怎么办?”
  图塔格尔没做声,矮个子的肉孜仰着头对阿伊达道:“我不会让人抢走你的,我会保护你的。”
  阿伊达不喜欢他,嫌他矮,也不稀罕他的保护,她轻轻摇晃着图塔格尔空荡荡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吧。”
  图塔格尔依言扶着她起身,阿伊达虽然很美丽,可是她只有一条腿,那残缺的部分在她很小的时候不小心踩进父亲打铁用的火炉里,图塔格尔来之后给她做了一条胡杨木的假腿,她高兴得不得了,每天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联系走路。
  只有一条腿的阿伊达扶着只有一只手的图塔格尔慢慢退出了文娱中心,融进了黑暗中。
  阿伊达偷偷看着图塔格尔,咬着下唇,道:“你放心,如果坏人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图塔格尔慢了脚步,摇头,道:“我有刀。”
  阿伊达道:“可是你的刀不能杀人的,都锈成那样了,我都想好了,如果坏人来了,你就藏进我的箱子里,我坐在上面,你会安全的。”
  图塔格尔摇摇头,没说什么。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向长街尽头的铁匠铺走去。
  晚一点的时候阿伊达的父亲,铁匠撒加老爹也回来了,据他说屯子里的人已经决定需要一个刀客了。在那个刀客一刀劈开空地上一个旗杆之后,屯子里的人也决定雇佣他了。明天各家摊派一点钱,付给那个刀客做佣金,一年里危险都可以找他来解决。
  然而,人们对于孔雀来风的危险的热度并没有持续下去,随着虬龙揣着钱离开而渐渐消退下去,毕竟这个屯子实在太过偏僻——在西北以西之地,又算不上富庶,几十年前新贸易路线的开辟使这里如被时代的洪流冲刷出局一般,苟延残喘日渐枯槁。
  唯一受到触动而改变的大概只有图塔格尔。他受过残酷战争的洗礼,知道那些对于屯子里的人来说是天方夜谈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难道他真的能藏在阿伊达的臀部之下吗?他从怀里摸出那半截残刀,这是他从他那旧身份里唯一继承来的财产,每日用来劈柴也嫌没用的东西,很难想象它曾经劈砍了无数条性命,然,这毕竟是他眼下手里能掌握住的唯一兵器。
  他试着挥舞起这残物,劈砍刺,一个回旋……重心不稳撞到地上。他独手撑起身体再次劈砍刺一个回旋——撞倒柱子上——劈砍刺——撞倒玫瑰花丛里——劈砍刺撞——劈砍刺撞……
  阿伊达一瘸一拐冲出来抱住鼻青脸肿的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在我心里你就是大英雄。”
  图塔格尔恨恨道:“一个连半把刀都用不了的大英雄!”甩开她再次摔起来,直到惊动了撒加老爹骂了他一通,说他要撞散他的房子。
  从此之后图塔格尔每天深夜等到空地上的人群都散去便偷偷去练刀。四下无人,月光如洗,他摔得更不成样子,灰头土脸地呆坐在地上红着眼喘粗气,他多么想冲着月亮大声喊两嗓子,然,他只能以头抢地哐哐撞自己的脑袋,早就想到了自己的没用,却在面对如此没用境地的时候无法忍受。
  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冲刷出一个泥巴的河道。
  图塔格尔发泄地将手中的残刀甩撇出去,刀身旋转着如飞梭般插入一堵土墙。
  图塔格尔愣住了,慢慢地走过去,试着将那刀抽出来,却用了比想象中要大的力量。他又试着直接将刀插入土墙,结果却只能浅入辄止。呆看着这把残刀,图塔格尔灵光一现,退后数丈,再次甩出残刀,这次刀身斜插入土牢牢钉在墙上。
  图塔格尔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来回取刀甩刀反复练习,天明时分才恋恋不舍而去。这一夜对图塔格尔来说至关重要,他觉得自己隐隐找到了自强之门。
  然,天亮时分,坏消息在整个屯子里爆炸式传开,撒加回来一脸神秘而担忧道:“空地旁边加隆加的羊圈不知道被谁给砸开了个窟窿,窟窿四周还有无数被劈砍的坑,里面的羊都吓坏了!难不成是坏人来了?!”
  阿伊达对此也表示了适当的担心和兴奋。
  图塔格尔= =

  残汉子啼笑姻缘 破乞丐惨受怜悯

  羊咩们(虚脱状发抖):太TM吓人了!整了一晚上死神来了!
  虽然使加隆家的羊们无端受了惊扰,然,图塔格尔并无打算停止习武之路,所谓人类,不正是在想拼命守护什么的时候才最有力量吗!
  他找来一根麻绳栓在刀柄上,这样一撇一受之间就省去麻烦,每日躲起来练习定点抛射。他又想了其他一些办法来训练自己残缺的身体,比如将自己吊在房梁上联系回旋踢。
  挥汗如雨的时候曾经杀害自己的仇人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迅猛刀法不停浮现在眼前,他知道自己是有了心理阴影了,如果不能达到并超过那样的境界,也许他一生都无法好好地握住这把断刀,迅疾如风成了他追求的刀法精髓,唯有最快的刀才能让他在涅槃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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