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松枝----流水潺潺
  发于:2009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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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才露出一个小脸,乌三郎就已经醒了,第一件事先查看自己的後背,那对恼人的翅膀果然没有再出现,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去找狐了了!他出了松林,直往狐了了的洞穴走去。
  枝头的小百灵刚刚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一眼乌三郎的背影,一个倒栽葱,从树枝上了掉下去。
  早起的青蛙正在河边漱口,一不留神瞥到了乌三郎的侧影,漱口水全吞下了肚。
  鹿精长角娘子带著她的童子风风骚骚地走过来。
  乌三郎乖巧地打著招呼:“你好啊,长角娘子。”
  “你好啊,乌三郎。”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隐约觉著有什麽不对,回头一看──
  “童儿,你给我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娘娘,太阳还在东边一点一点往上爬呢。”
  “我头疼病好像又犯了,扶我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哎,太早起床就是容易撞邪……”
  然而乌三郎却没注意到他引起的混乱,一心一意要找狐了了问个清楚。
  狐了了的洞穴是没有大门的──他不怕山精们来骚扰他,事实上,他不去骚扰别人就是天大的好事。这个洞穴乌三郎也住过好一段日子,洞里的每一处他都那麽清楚。来到洞口,许许多多的往事就向他奔涌过来,让他一时间有些忡怔。
  其实,狐了了除了骗我,对我还真的挺好。
  “狐了了,狐了了!”
  洞里没有任何声响。
  乌三郎又叫:“狐了了,狐了了!”
  还是没有回应。
  乌三郎想进去看看,却被一层无形的厚障壁挡了回来。他知道,这是用法力设下的结界障护:狐了了,不想见他。
  心里忽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他大叫:“狐了了,你快出来,我有事问你!”
  当他叫到第一百三十一声的时候,终於有回应了。不过声音是从身後来的。
  “小乌鸦,你再这样喊下去,整座山上的妖精都要被你招来了。”
  狐药郎整理著匆忙套上的外袍,懒洋洋地说道。
  看到乌三郎转头,他眼睛忽的一亮,也不给乌三郎说话的机会,一把抓过来前前後後看了个遍,还凑在乌三郎身上嗅了嗅。
  现在他眼中闪烁的,是只有见到珍稀药材才有的狂热,乌三郎从没见过,吓得不敢说话。
  “啧啧,身上一丝妖气都闻不到,果然变成完完整整的人了。这许愿泉水到底是什麽材料制成的?竟有这样的无上法力!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乌三郎想起昨晚狐了了的话,道:“你也知道许愿泉的泉水?那到底是什麽?狐了了是怎麽得到的?”
  狐药郎露出些许讶异之色,随即哑然失笑:“为善不欲人知,这真是我认识的狐了了麽?”
  他又看看乌三郎:“小乌鸦,你真是好本事啊。”
  乌三郎被他说的一头雾水,道:“你说什麽,我听不懂。”
  狐药郎道:“也罢,狐了了这事办得窝囊,你既然要听,我便告诉你。那许愿泉就是……”
  一个白花花的物件以无与伦比的速度从洞里飞出来,直奔狐药郎的嘴巴而来。狐药郎以更无以伦比的速度一把抓住。
  但他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如见鬼似的把手里的东西扔出老远。“狐了了,你这肮脏的家夥,臭袜子乱扔什麽?”
  又有一物从洞里飞出来,这回是一只鞋。
  “狐了了!”乌三郎奔到洞口,又被那无形的障壁弹了回来。
  狐药郎道:“你看到了,他不愿见你,也不肯让我说。哎,其实你什麽都不知道,或许日子会过得更快活一些。小乌鸦,我给你一句忠告,须弥仙境里不准有凡人出现,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不然被震山大王知道,谁也保不住你。”
  乌三郎想到那虎精王老大,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受过伤的肩膀又隐隐作痛起来。
  “那……”
  “趁天色还早,大家都没醒来,你快走吧。”
  “可是……”乌三郎望望黑黔黔山洞,不知为何,想再见一次狐了了的愿望竟变得那麽强烈。
  狐药郎挥挥手:“走吧。”
  乌三郎一步一迟疑,终於还是走了。
  狐药郎望望乌三郎的背影,又望望沈寂的山洞,沈思了一会儿,忽道:“比起那些凡人的阴险狠毒、尔虞我诈,震山大王又不算什麽了。这小乌鸦呆头呆脑,莫不要才到山下就让个凡人给卖了。”
  他声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语,可眼角却一直瞟著山洞里面。感觉到一丝躁动,他别有意味的笑了。
  我回来了。
  十天的旅行快活又忙碌,没时间想写文的事。回来一动笔,就觉得内容和人物都生疏了,边写边找感觉吧。

  明月照松枝 29

  二十九
  松鼠兄弟无疑是这山上最勤快的,入秋伊始,他们就忙著采集食物,让一颗颗松果填满了半个树洞。
  乌三郎把几个松果堆到树洞前面,低声道:“我要走了,多谢你们这麽多年一直照应我。”
  两只小松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嗯嗯地叫了几声。
  乌三郎伤感地道:“我现在变成了人,你们说的话都听不懂了。”
  两只小松鼠又对望一眼,一前一後跳下了树。一只松鼠用後爪在地上画了个圆,抓了块石头扔进圆心,另一只随即扑了进去,然後翻滚过来,肚皮朝上,四肢不动作假死状。
  乌三郎挠头想了一会儿:“你们是要我小心猎人的陷阱!”
  两只松鼠一起拍爪。
  一只松鼠又叫了两声,让乌三郎留神看它,然後比前爪画後爪表演了一番。
  乌三郎道:“你是说,让我看到松貂、夜猫子一定要躲开。”
  两只松鼠再次一起拍爪。
  先前那只松鼠前爪在地上刨了两下,又把土填平了,然後跳到一棵松树边,在那树干上又刨了几下。
  乌三郎道:“你是说,吃剩下的食物不要扔,挖个地洞或者打个树洞把它们藏起来。”
  两只松鼠满意极了,嗷嗷叫了几声。
  就这样,在松鼠们的谆谆教诲下,一部“松鼠出行秘诀”已让乌三郎了然於胸。教的一方认真,听的一方专心,离别的气氛伤感又热烈。至於说乌三郎以前算是半只乌鸦,现在是完完整整的人,跟松鼠一族实在大不相同,这一点,居然谁也没有留意。
  却说乌三郎满怀感激与离愁告别了小松鼠们,踏上了前往人间的未知之路。这时太阳已经费力地爬上中天,抖起威风来,乌三郎又渴又累,住了脚休息。
  到底是不一样了,记得以前做妖怪时,一天一宿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会饿。他四下打量,见路边有棵大树,结了不少果实。
  可是难题又来了,树太高,果实够不著。乌三郎终於有些怀念那双那他让烦恼了很久的翅膀了,至少有了它们,他就能轻易飞上树梢。现在他只能用力摇晃树干,摇得落叶翩飞,果实却没一颗下来。
  摇了一会儿,手臂也酸了,乌三郎坐在树下休息,不时抬起头望树兴叹:“这些果子怎麽长得如此结实?”
  正感叹著,两只又红又肥大的果子掉下来,堪堪落在他的怀里。
  乌三郎又惊又喜:“这果子原来跟我一样迟钝,摇了这半天才落下来!”
  以前进山阳县城的时候,乌三郎只需动动翅膀,现在他却必须从城门进去了。
  且不说城门口那两个穿著明晃晃的铠甲、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守城兵,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已经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在惶惑之时,耳边忽然有个声音说道:“不用担心,你现在已经是人了,跟他们一样,自信一点儿。”
  乌三郎四下一瞧,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可那声音还在耳边真切地响著:“跟我学,抬头。”
  这话有点耳熟呢。乌三郎不自觉地跟做了。
  “挺胸。”
  乌三郎挺了挺胸脯。熟悉的感觉愈加强烈。
  “微笑。”
  乌三郎露出一个笑脸,随即恍然大悟地叫道:“狐了了,是你吗?你出来呀!”
  可他找了一个遍,只看到四周诧异的人们,却没有狐了了的影子。
  为什麽又想起狐了了呢?心里忽然觉得好闷好闷。
  他摆明了不愿见我,我以後也见不著他了吧。这样一想,眼前这座五光十色的城忽然变成了水墨画,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进了城门,里面就更热闹了,不少小贩沿街叫卖,许许多多没见过的东西生生看花了乌三郎的眼。
  乌三郎左看看,右看看,一瞥眼间,墙根儿上有个小胡子正冲他招手。
  这人认识我?乌三郎呆呆地走过去。
  “小哥儿,过来瞧瞧,看喜欢的就带一个走。”
  乌三郎讶然:“可以麽?”
  小胡子道:“这有什麽?喜欢就带著吧。”
  原来这小胡子是个大好人!乌三郎挑了个小拨浪鼓,笑道:“多谢你了。”摇晃著上路了。
  才走出几步,肩膀一紧,原来被人牢牢抓住:“这个小哥儿,你还没给钱呢。拨浪鼓五文钱,拿来。”
  乌三郎见小胡子怒气冲冲,全没了刚才笑模样,愕然道:“不是你说喜欢就带走?”
  那小胡子怒极反笑:“你装傻是不是?天下间谁不知道买东西要拿银子!”
  银子是什麽?乌三郎隐约记得似乎听说过。於是老老实实地道:“我没有银子,大不了这东西还你便是了。”
  那小胡子见他穿的人模人样,哪里肯信?“货物已出,概不退换!今天你不给我银子,我就拉你去衙门!”拉拉扯扯嚷著要去见官。
  乌三郎自然也不知“衙门”是什麽地方,不过小胡子凶神恶煞的嘴脸实在可怖,而身边不知何时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模样也让他窘迫不安到了极点。仓皇之下,心里只有个声音在大喊:“狐了了,救我!”
  肩膀上的桎梏忽然松开了,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苦苦相逼?这位小兄弟欠你多少钱,我给你便是。”
  乌三郎回过头,见一个青年挡在自己和小胡子之间,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侧脸,那份狂喜已足够让他的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骆善茗!”
  那青年闻言转身,也是惊喜交加:“你怎会在这里?”

  明月照松枝 30

  三十
  当那小胡子纠缠乌三郎的时候,狐了了就准备出手了。
  狐了了怎麽会来?
  那晚他眼见著乌三郎毫不犹豫地喝了许愿泉水,一瞬间领悟到什麽叫“万念俱灰”,於是决定闭关封洞,潜心修行,再也不出去见人了。
  哪知狐药郎的一句话,让他这悲壮的决心又小小的动摇了一下:我把小乌鸦平安交到姓骆的手里,再来修行不迟。
  他隐了身子,一直跟在乌三郎身後,就怕这乌鸦呆呆遇了麻烦。没想到才刚进城,麻烦就来了。
  狐了了这一生最大的乐趣在於找麻烦,如今麻烦上门,他那颗“如止水”的心又忍不住激动了一下。
  迟迟没有出手是因为狐了了内心在激烈的斗争:用什麽方法惩治这奸商呢?他既可以挥一挥手,刮起一阵风将小胡子卷到树枝上挂著;也可以跺一跺脚,震出一道地裂把小胡子埋起来;还可以换来一群野狗,咬烂小胡子的裤子追著他满街跑──有时候方法太多,选择就成了困扰,须知狐了了大人一出手,必然要非同凡响才行。
  到底用哪种好呢?在他犹豫的时候,那个碍眼的骆善茗就出现了。
  哎,总是这样,当初在他还不明白小乌鸦有多重要的时候,这家夥从天而降抢走了小乌鸦的心。明明只是个凡人而已,却总是快了他一步。
  小乌鸦的眼睛在闪光,刺得狐了了心肝一阵阵的抽疼。
  罢了,罢了!他想,终究也是要把小乌鸦交到这凡人手里,这样走了,倒也干净。
  脚步动了几下,偏生又忍不住回头。
  这一回头,眼睛盯在乌三郎脸上,就挪不开了。
  小乌鸦对姓骆的一往情深,姓骆的安了什麽心肠却又不知了。他欺负小乌鸦怎麽办?对他不好怎麽办?骗他怎麽办?
  不行,我得留下来,试出这家夥的真心,再回去修行不迟。
  於是这颗心离修行又远了些,离小乌鸦又近了些。
  眼看著乌三郎跟著骆善茗往街里走去,连忙跟上。回头看一眼小胡子得了骆善茗的钱,正自得意洋洋,心想没用的东西,几个臭钱就把你打发了,你怎麽不去给那家夥两拳?
  袖管轻扬,小胡子的摊子被一阵邪风卷起,翻过了墙,飞到不知什麽地方了。
  “我的货!我的货!”
  狐了了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把高高扬起的下巴一转,追赶乌三郎去了。
  越往街里走,人流越多,骆善茗见乌三郎呆头呆脑的,生怕走散了,伸出手去握他的手。
  然而他的好意在狐了了眼中自然有了另一番理解:占便宜麽?想的美!
  手指轻轻一点。
  “淫贼!”
  骆善茗还没弄清楚怎麽回事,就被个怒气冲冲的中年妇人扇了一记耳光:“光天化日,你就敢握老娘的手!”
  这耳光那叫一个响亮,那叫一个清脆,打在骆善茗脸上,却让狐了了通体舒畅。
  打得好,应该再来一记!
  “你怎麽样?”乌三郎心疼地问道,手就那麽自然的爬上骆善茗的脸,替他揉啊揉。
  一瞬间,狐了了就觉得也有只大手,在自己的心上碾啊碾。
  也罢,打在这家夥的身,痛在小乌鸦的心,你们都不要痛,还是我痛好了。
  狐了了心里一阵难过,跟著两人上了茶楼,无聊地坐在窗框上,看一眼言谈甚欢的两人,随即又去看楼下的风景。
  这条街繁华热闹,楼下来来外外都是人,楼上也都是人,那两个谈得投契的更是货真价实的人,只有自己是妖,夹在当中不伦不类。狐了了忽然有些茫然,不知自己为何而来。
  忽听骆善茗惊喜地叫道:“真的,太好了!”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他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招摇,忙压低了声音。狐了了耳力非凡,还是听得很清楚:“原来你变成了人,真是太好了!”
  狐了了暗暗一撇嘴,想起失去的尾巴,口头一酸。想到姓骆的坐享其成,又愤愤不平,於是手指一点──正忙著上菜的夥计手忽然一歪,菜汁全淋在骆善茗的新衣上。
  “啊!”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
  看著那厢乱作一团,狐了了落寞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样小小的恶作剧实在无聊。
  不是打定主意成全他们了麽?不是连心爱的尾巴都愿意失去了麽?不是早就明白,争也没有用,骗也没有用,姓骆的早在小乌鸦心里扎了根,拔都拔不出去了麽?
  狐了了啊狐了了,你要大度,要宽容,种种不甘不忿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终於,夥计擦净了菜汁,骆善茗碍在刚上了菜,也不好就走,於是重新落座。
  就在他坐下的一瞬间,“哢嚓”一声,好端端一把结实的黄花梨木椅子,莫名其妙地,散架了。
  狐了了别过头,自言自语:“我就是小气,如何?天下的便宜都被他占尽了,难道不准我小气一回?”
  想来想去,让狐了了改性子还是没那麽容易,应该再敲打他几下。

  明月照松枝 31

  三十一
  说起骆善茗的家世倒也简单,世代经商,手上有两间绸缎庄,在这小县城里也算是大户。父亲早亡,有寡母在堂,因为潜心侍佛,在宅里辟了一个幽静的小院,吃斋念经,余事不管,与带发修行无异。还有一个妹子,早些年远嫁到亳州去了。另外便是家仆若干。
  不知是不是因为人丁不旺,偌大的院子,总觉得空旷。
  骆善茗把乌三郎安置在西厢房:“我妹妹出嫁前就住在这里,如今她几年也不回来一趟,是用不到了,以後这房子就是你的。晚饭的时候我叫下人们打扫好了,你今晚先凑合一宿,明天我再把这屋子好好布置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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