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复渊伸出另一只,以指腹拭去那滴闪亮的泪珠.
”圣上,想回宫吗?”装作不在意地问,但沐复渊自己知道,此时的他,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云丰朝显然没料到沐复渊会突然这么一问,回宫?
不过话又说回来,出宫了这么久,他居然一次也没有想过要回宫……
很努力地思索着,云丰朝大大地摇了个头.
”想,虽然皇宫里有很多很多让我一整晚也睡不好的奏折,而且还有很多我很讨厌的人,不过……”说到这里,云丰朝脸颊突然挂上两抹红潮,声音也明显地小了很多,”我说过我要做一个好皇帝.”
说完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的云丰朝却错过了沐复渊脸上那一瞬而闪的失落.
”圣上会是个好皇帝.”原本旖旎的气氛一转,消失无形.
放开紧握住云丰朝的手,沐复渊站起身.
对于沐复渊突然转变的态度,云丰朝有些不习惯地看着沐复渊.
”圣上,是时候起来了.”笑得温润的沐复渊提醒道.
还是那抹淡然的笑,可是云丰朝却觉得那抹笑多了一点什么.
”你有话要说吗?”拉住沐复渊的手臂,云丰朝认真地问.
举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推开云丰朝的牵制,沐复渊唇边的笑意淡去.
”圣上,你失态了.”轻声地提醒了一句,沐复渊步出房间.
徒留云丰朝一人久久不能回神地看着手心,那上面还残留带着清雅香味的余温.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大厅内,只有三人.
”死了?”睁大的双眼写满了怀疑,云丰朝对这个事实感到难以置信.
一直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太后死了,他最大的障碍死了,云丰朝却高兴不起来.
他终于知道今天早上,沐复渊为什么要这么问.
梁复营点点头,虽然这个消息是他告诉在座的每一个人,可是不得不否认,连他也对这个消息的可信性感到怀疑.
”敢问一句,圣上打算如何?”
面对梁复营的问题,云丰朝却没办法回答.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太后一死,之前对帝位有所遐想的人铁定会选这个时候浮出水面,云丰朝现在不回宫,那就等于江山双手拱送,任由豺狼野兽糟蹋先帝一手打下来的江山.
”我……”云丰朝咬紧下唇,下意识地向沐复渊看去.
他知道他非回宫不可,可是他却不想回去.
这样的他,是不是很自私?
沐复渊放下手里的瓷杯,淡然地出声解围:”圣上已经和臣商议过,明天一早就回朝.”
”是这样吗?”梁复营疑惑地看着沐复渊,可是……
圣上的样子,看起来不像这回事.
与沐复渊的淡然成了对比,云丰朝浑身颤抖着,双拳也握了放,放了握,好一会儿,才握紧双拳,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对,明天一早,朕自会回京!”
司法府
夜里,一人在屋顶上坐着.
阵阵清风撩起那人的发丝,如墨洒的黑发在风中划出好看的弧度.
”圣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沐复渊看着屋下的一处阴影,红色的发丝随着主人的动作不时若隐若现.
云丰朝脸红地朝沐复渊大吼:”看风景,不行吗!”
沐复渊温柔一笑,指着旁边的位置.
”这里的风景比较好看.”
闻言,云丰朝的脸一垮,生气地瞪着沐复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既会飞檐,又会走壁?”
对于这变相的称赞,沐复渊轻笑出声:”谢谢.”
”我才没有夸你!”脸皮厚!
”不过复渊是爬上来的.”指着屋下角落里的竹梯子.
……
云丰朝实在很后悔上来……
心寒地朝屋下看去,不看还好,一看,整张脸都绿了.
”诶,我们下去吧.”打着寒颤转过头看着沐复渊,云丰朝强装镇定.
唇角一勾,沐复渊温润地笑起来.
”圣上,你怕高?”
云丰朝一听,立刻像小鸡哚米似的猛点头,可是在一瞬,他又立刻停下了点头的动作.
”谁谁谁会怕啊,我还敢在屋顶上跳舞呢!”云丰朝十分神气地说.
”臣还真的没见过有人能在屋顶上跳舞呢,好想看一下哦……”眼珠子一转,沐复渊作惋惜状.
什,什么?云丰朝咽咽口水,往屋下看去.
好高……要是一个不小心拽到脚,会躺上好几天吧?
可是,总不能丢人现眼吧?
跳舞时怎么跳的呢?不管了,还是先站起来吧.
再一次闭上双眼,颤巍巍地站起身,云丰朝此时恨不得自己是只鸟儿,长出双翅膀来.
屋顶上的红瓦都是最上等的,所以不用担心会滑倒,可是沐复渊担心地却是另一个问题.
再这样任由他闹下去,这屋顶……会塌方吧?
”圣上,夜凉,不如我们先下去吧.”虽然明知道云丰朝不会跳舞,更不会在屋顶上跳舞,可是沐复渊却没有出言逗弄他.
云丰朝额上都是细细的汗珠,沾在火红色的刘海上,显得无比妖异.
”我只不过在热身,你,你就给我看好了……”东倒西歪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可是云丰朝却还是没有放弃.
看着云丰朝那难得的滑稽动作,沐复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伸手轻轻一拉,云丰朝边整个人摔进沐复渊的怀里.
”喂,我在热身,你在做什么!”被牢牢地按坐沐复渊的怀里,平日绝对会死命挣扎的某人现在却一动也不敢动.
倒不是因为力气都原因,而是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其实沐复渊也没有多用力,他只是轻轻地搂住怀里的人,把头埋进那火色发丝里,摄取着那淡然的发香而已.
”圣上,如果真的做不到,不用勉强.”沐复渊这话的深意,云丰朝懂.
明白了沐复渊的话,云丰朝感到双眼一阵酸涩.
他不是个天生的帝才,可他却有寻常人没有的好运气,生在了皇室.
七岁时开始继位,从来就没有人问过他会不会勉强……
”不会勉强,我说过,我会做一个好皇帝.”云丰朝闭上双眼,不让泪流下.
突然,紧搂着他的温暖消失,云丰朝睁开双眼,只见沐复渊已经站了起来.
”怎么了?”
睁着澄亮的双眼,沐复渊勾起一抹笑对云丰朝伸出手.
”圣上,明天就要回朝了,早点歇着.”
又是这种笑,跟今天早上看见的一样,总觉得多了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狐疑的双眼倒映着沐复渊那抹不自然的笑,云丰朝再一次问出了今晨问过的问题.
”圣上多疑了.”
”我没有!你的笑容已经告诉我了!你绝对……”云丰朝生气地大吼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可是……
正当思绪开始有些端倪的时候,程咬金出现了.
”诶,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们都跑到花园来了.”梁复营站在屋下,无视众人拼命对他摇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的动作.
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个麻烦至极的侄儿哄至睡着,想说出来透一口气的,却看见了全体捕头们都躲在屋下,往屋顶上看.
屋顶上有什么好看吗?
梁复营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屋顶上的两人.
”圣上,沐大人,这么好兴致?”
云丰朝睁大双眼看着屋下的人,羞红了一张俊脸.
他,他,他刚才还说要跳舞……羞死了!
梁复营不解地看着云丰朝那猛地把头埋进双手的动作,出声询问:”圣上,你不舒服吗?”
得到的却是沐复渊那轻笑的声音作为回答.
众捕头立刻一人抬脚,一人抬手地把梁复营扛走了.
”大人,很晚了,回去睡吧.”
”对啊,沐大人和圣上有要事要商议,大人你就不要掺和了.”
众人就要消失在墙角尽头,突然听到沐复渊的喝止.
”慢着!”
”沐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沐复渊弯身抱起还坐在屋顶羞愧着的云丰朝,轻巧地跃下地面.
”你们没看到了什么吧?”
”没没没……”边跑边回答,众捕头像被鬼追似的跑掉了.
打死他们也不承认自己看到了圣上的丑态,虽然那一点也不丑,可是……他们怕的是那个圣上身边的宰相大人……
居然连出来散个步都能撞到圣上要表演屋顶跳舞……
以后再撞见这些画面,他们还是干脆装瞎子算了.
众捕头心里默哀……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紫竹林
”娘,丰儿来看你了.”伸手拂去上头的竹叶,云丰朝脸上有着复杂的表情.
白色的墓碑依旧纯白如初,只是那些缠绕着墓碑的绿藤居然开出了细细的白色小花.
不知名的小白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不属于兰花的雅,也不属于菊花的清,那是一种不知名的香味.
沐复渊看着跪在墓前的云丰朝,虽然墓碑上没写上名字,但从云丰朝脸上的表情来看,里面的,应该就是香消玉殒的慎妃了吧?
”圣上,请节哀.”逝去的人已经死去,随风安息就是最好的归宿.
”我问你,如果你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会做何感想?”云丰朝没有回过头,他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看着白色的墓碑.
”复渊不敢想.”对于云丰朝的问题,沐复渊立刻给予了答案,尽管那根本称不上答案.
回过头,云丰朝看着沐复渊嘴角淡然地笑,知道自己不可能问到答案,于是站起身,慢慢地朝等候着的马车走去.
马车在官道上奔驰着,车内的两人相对无言.
”圣上,文武百官已经在等候着.”车外的人面对眼前的一幕也不禁感到惊讶.
虽然他也经常为富有人家架马车,可是面前的一切……好宏大的气派.
只见全体官员都俯首跪在地上,就连平时那些嚣张得让人牙痒的人也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等候云丰朝的归来.
看来,太后这个靠山一死,影响还是颇大的.
等候多时的官员听到动静,都抬起头来.
只见前方空无一人的官道停驻着一辆平凡的马车,众人不禁面面相视.
车夫十分体贴地替车内的两人撩起珠帘,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搭在马车的边缘,车内的人借力潇洒地跳下马车.
文武百官立刻一愣,这这这人是……
失踪了好几天的宰相!
沐复渊向马车里的人伸出手,让他借力.
离得比较远的众人一看见那头熟悉的红发,立刻知道来人是谁了.
只是,宰相为什么会和圣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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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殿
”圣上,臣认为,太后的大葬不能耽搁.”
坐在龙椅上,云丰朝斜睨着眼睛看着那个上谏的大臣.
”朕也正有此意,众卿家有何意见?”
文武百官你看我,我看你的,每个人心里都有打算,只是没人敢踏前一步.
等了好一会儿,之前上谏的大臣又发出惊人之语:”臣认为,太后一生登高望重,应随先皇合葬.”
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刚刚说话的大臣,眼神有鄙夷,有同情.
云丰朝仿若听不到那大臣的意见一般,没有任何起伏的眼眸扫过底下众人,从左到右,一个一个,每一张脸的表情都没有错过.
这个举动的意思在场的人没几个能懂,但是却让之前归顺在太后旗下的众大臣们一个哆嗦,甚至腿软.
”没人有意见吗?”
这回没有人敢上谏了.
头颅不是留在脖子上当装饰的,嘴巴也不是用来让脑袋和身子分家的,既然说多错多,那还不如不说.
突然,一个纤丽的人影站出殿前,拱起双手地道:”如果可以,臣认为还是不要采取合葬的方式,毕竟先皇墓尘封已久,现在开棺,恐怕……”
沐复渊说得情意并茂,而且说到最后,那一句带着恐怖色彩的话足以让众多大臣们一阵哆嗦.
众大臣们左看看右看看,仿佛那刚刚从红檀木窗吹进来的风真的有那么一点……
可是众人没发现,他们伟大的圣上,坐在龙椅上,用手撑住额的动作,其实……是在偷笑.
”臣支持宰相大人的观点,毕竟现在开棺的话,有可能会惊动了先帝的圣颜.”
”对对,宰相大人的观点言之有理啊.”
”合葬这个提议着实劳民伤财啊!”
本着后开口遭殃的宗旨,众大臣们都慷慨言辞.
毕竟现在要下葬的是太后,又不是自家的亲人,管他打算怎么个葬法.
而且民间也有说啊,宁得罪小人,莫得罪鬼神,如果真的别那种东西缠上了,会衰上好几年呢!
面对众人一脸恨不得快点退朝的模样,云丰朝清清嗓子,心情颇为朗然地宣告太后大葬的最终结果.
”既然众卿家也同意,那就……”今天的早朝也算太久了,再拖下去,怕是多生事端.
”慢着,皇上.”一声暴喝,只见上谏可是却被云丰朝视为无物的大臣不满地问道:”臣也有上谏,为什么……”
云丰朝示意一旁的太监宣告退朝.
”退朝!”
”我不服!太后尸骨未寒,你就在这摆权弄势,说什么我也不服!既然圣上只是一个蛮不讲理的野蛮人,我又何必再当这个官!我还不如告老回乡,当个庄家人来得痛快.”
说得好不痛快的大臣句句有理,也句句都刺痛着云丰朝的心.
云丰朝站起来,看着那个把顶戴花翎扔在地上的大臣,柔声问道:”卿家,柳善儿,这名字,你还记得吧?”
众人面面相视,这名字,他们能不记得吗?
柳善儿,当年那个美若荷莲,让先帝倾心,独宠她一人的女子.
”太后死了,你们声声是血,声声是泪地要为她争取跟父皇合葬,”云丰朝低垂下头,火色的刘海遮掩住他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太后为人阴狠毒辣,我娘却善良如她的名字,可我娘惨死时,又有何人为她求过情?”
用力地一拳打在结实的龙桌上,一阵巨大的声响把正听得入神的众人吓得一愣.
”在场的人,受过我娘恩惠的,绝不止一半,可现在我娘就连一个坟都不能写上名字,你们却要为她风光大葬,你们对得起我娘吗?”
云丰朝每说一句,众人脸上的羞色就多加一分,等到他说完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抬不起头了.
缓了缓情绪,云丰朝抬起头,踱步走到殿前,一直走到那顶花翎的旁边就停下.
以为云丰朝要做些什么的大臣虽然强装镇定,可是那紧握的双手显示出他那傲人的骨气.
伸出手捡起地上的花翎交到,云丰朝轻拍着那上面的灰尘.
”拿着.”把花翎交到大臣的手里,云丰朝转身示意那太监再喊一次退朝,
大臣看着手里的花翎,愣住了.
”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
等到众人离去,空荡荡的议政殿只剩下他一人时,他才像是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跌跪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圣上,臣有话要跟你说.”
早朝刚退,云丰朝还没来得及去找沐复渊,沐复渊却来找他了.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呢!春桃她们回来了,她们一定很想见到你,我现在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沐复渊打断.
”复渊要请辞.”
云丰朝双眼骤地圆睁,看着面前半跪的沐复渊,他愣愣地从复着沐复渊的话.
”你要请辞……”
他以为他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像前些天那般分享他的忧,他的喜.
”圣上已经是个好皇帝了,复渊也要回去复命了.”
复命?云丰朝脑海中只是来回地回荡着这个词.
”你是说……”他现在好混乱,他想挽留沐复渊,他不想他走.
面对云丰朝的疑问,沐复渊低下头不去看云丰朝,解释道:”臣是受师傅----晋王爷所托,来保护圣上,不过现在晋太后已经不在了,圣上的威胁也消除了,复渊也是时候回去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