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帝瞥到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羹,“谁送的。”
“是我,父皇。我看伏婴身子虚,想给他补补。”
“你倒有心。”
“伏婴是吃了这东西才发病的么。”弃天帝锐利的眼神逼视朱闻挽月。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那些宫女都能作证,伏婴还没吃就开始叫肚子疼了。”
弃天帝环视四周一干人等,宫女侍卫都点头证实朱闻挽月没有说谎。
“行了,挽月,你先回吧。”
朱闻挽月如蒙大赦,收拾好篮子,急急退出掖庭宫。
朱闻挽月离开一刻后,伏婴面色如常从弃天帝怀里坐起来,弃天帝无奈的看着他,“你又玩什么把戏。”
“你女儿要杀我。”伏婴师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居然漾起醉人的笑意。
“她杀你做什么。”
“嫉妒吧。那个蠢女人的心比针眼还小。”
“燕窝羹有问题所以你才装病?”
“是啊。不然能怎样。她怎么也是公主。”
“要我册封你么。”弃天帝邪邪地笑。
“免。”
“为何。”
“丢不起那人。”
“对了,我猜今天掌灯时分朱武一定会来找你。”伏婴师把玩着手中的檀木球。
“为了空谷残声么。”
“朱闻挽月最嫉恨的人不是我,是夺去了银煌朱武的空谷残声。她既然有余心来关照我,空谷残声一定凶多吉少。”
“传金不换来吧。他给的毒药一定有解药。”弃天帝扶额,不省心的朱闻挽月,当初他亡妻到底是看中这女孩哪一点,想不明白,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空谷残声的命可是你用精血换来的。怎么能轻易就让他死掉呢。”伏婴师钻进弃天帝怀中,找个舒服的位置倚靠,眼前闪过空谷残声的样貌,心中嗤笑一声,他只能为银煌朱武而死。
第七节
(7)
箫中剑下午开始不时感到晕眩,一次差点倒下的时候幸好一旁的小狸及时扶住了他。“谢谢。”他歉意的笑了笑。“空谷先生,您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请御医来吧。”小狸担心地看着箫中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箫中剑回到床榻上斜靠着闭目凝神。这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应劫造成的。朱武的命运之轮还没走到那一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黥武在小狸臂弯里摇着拨浪鼓听小狸清脆的声音唱她家乡的童谣,兴致勃勃得跟小狸玩得很开心。朱武回来的时候正瞧见黥武咿咿呀呀的学唱,有力的手臂一把抱起他转个圈,“小伙子今天心情很好嘛。”黥武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继续咿咿呀呀唱歌。“你娘呢?”朱武笑着问黥武。小家伙立刻不唱了,扁着嘴,呜呜呜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朱武心里一紧,“小狸,无人在哪里。”“空谷先生下午一直身体不舒服在里屋休息,殿下快去看看吧。”小狸接过黥武,催促朱武进屋。
“无人,无人。”朱武焦急的呼唤昏睡中的箫中剑。
箫中剑嘴唇发紫,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如雪。一摸手脚,朱武的心跟着一起凉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搂着箫中剑,嘶哑的一声声唤着,“无人,无人。你醒醒。”
小狸见状赶忙叫一旁的侍官去请御医金不换。
金不换给箫中剑把过脉后面露难色的说,“恕老朽学艺不精,空谷公子的症状老朽前所未见。请太子殿下降罪。”闻言,朱武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绝望让金不换不忍卒睹,朱闻挽月,你让老夫造的什么孽。
“我明白了。有劳先生。小狸,代我送先生一程。”朱武觉得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得使出全身的力气。
他坐下来沉思片刻。现在唯一能求助的只有他伟大的父皇弃天帝了。弃天帝的体质特性之一就是其精血可解百毒。他是弃天帝的亲子继承了他英俊的相貌卓越的天份却并未遗传到这种特殊的体质。
掌灯时分,弃天帝正在用膳,酌着伏婴递到唇边的美酒,忽而意兴阑珊的推开,“不喝了。”“要换种方式喝么。”伏婴笑问。
“哺酒你不是很讨厌么。”
“耶,伏婴从未言及讨厌二字。”
“反正你不喜欢。”
“陛下喜欢的,伏婴都喜欢。”
“朕若哪天死在你手上,一定一点也不后悔。”
“伏婴对陛下忠心一片,陛下玩笑过头。”
“是是是。是朕错。”
伏婴倾酒于口中,小心地与弃天帝双唇相接,酒尽数渡进弃天帝口中,弃天帝一饮而尽,交缠着伏婴滑腻的舌头,一只手探进他的衣襟内侧。正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伏婴按住弃天帝的手,轻笑着说,“你儿子来了。”
银煌朱武的头发是火红色的,这使他看起来永远神采奕奕意气风发,但是今天连他的眼睛都失去了光采。
“吾儿,好久不见。”弃天帝居高临下看着单膝跪在他面前的朱武。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没看见父皇在用膳么。来,先陪父皇喝一杯。”
“父皇,此事事关人命,请父皇容禀。”朱武不依不饶,语气坚决。
“什么人的命让吾儿如此关心。说与父皇听听。”
“事关父皇赐给儿臣的空谷残声,不知何故,突然身染重疾。儿臣请御医延治,御医亦束手无策。儿臣不得已恳请父皇救他一命。”朱武控制着崩溃边缘的情绪,一字一顿呈情于弃天帝面前。
“原来如此。一个外族人,吾儿何必如此挂心。父皇再赐你一双也无不可。”弃天帝丝毫不为所动,漫不经心的回道。
“父皇素以仁德治天下,儿臣相信父皇不会让异度的贵客无缘无故客死他乡,否则何以面对四海之子民。”
“哈,好大一顶帽子。”弃天帝把玩着手中酒盏,左右而言他,迟迟不给朱武回应。
“太子殿下,容伏婴师冒昧建言,空谷先生在异度生活数年断不会突然染病,不如问问侍从宫女有没有可疑人物在贵府出现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呐。”伏婴师见弃天帝百般捉弄朱武,朱武居然为了空谷残声死死压抑着他的火爆脾气,一时同情心泛滥解救朱武于水火之中。
朱武朝伏婴师会意地一点头,“多谢你。”复又看向弃天帝,“儿臣冒昧打扰还请父皇见谅。”言罢,心急如焚赶回上阳宫。
第八节
(8)
“伏婴,你对吾儿甚是关照,我这个做父亲的看了真是感动。”
“陛下不必客气。”
“感动之余,朕有一疑惑不解。”
“陛下请说。”
“你为什么不直接劝朕给朱武一滴血解了空谷残声的毒呢。”
“因为朱闻挽月欠一顿教训。没有比被自己的心上人厌恶更令人痛心的了。”
“是么。朕觉得自己也被心上人厌恶了,怎么办,伏婴。”
“那么您一定是误解您的心上人了。”
“噢,”弃天帝尾音上扬的盯着伏婴师,“那你倒是告诉我误解了什么。”
“伏婴不知。”伏婴师喉头一阵发干,弃天帝生气了。而且火气很大,他很聪明,极少惹他动怒。因为他清楚弃天帝动怒的后果很严重,过往的可怕经历想起来至今心有余悸。
“我想一定是我没有尽心疼爱我的心上人,所以他才要寻求更多的爱填满他空虚的心灵。”弃天帝的语气像谈论天气一样悠然。而伏婴师漂亮的身体已经开始颤巍巍的发抖,他拼命止住欲夺路而逃的冲动。
“伏婴,你冷么。”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这句从初夜开始一直萦绕在他梦境深处咒语一般扎根在他内心,随时都能引起他最深的恐惧。
“是的,请陛下温暖我。”他学会了顺从,无谓的反抗会遭到暴力血腥的镇压,他很明智,从不做以卵击石的傻事。
伏婴师衣衫尽落露出美好胴体,在弃天帝精壮的身上开始一夜疯狂妖娆的舞蹈。他啜泣着,用弃天帝最喜欢的方式,虽然弃天帝讨厌床伴在性事中哭哭啼啼但是恰到好处的眼泪只会让他更加兴奋,没有人能像伏婴这样精准的取悦他。后宫佳丽无数,却唯有伏婴一枝独秀。他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忠实的反应着弃天帝的喜怒哀乐。他饿了,伏婴就是飨宴,他渴了,伏婴就是琼浆,他高兴,伏婴陪他笑,他烦恼,伏婴为他解忧。他不知道上哪里再去找一个像伏婴这样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让他舒心的人。于是他无可救药爱上了他。又爱又恨。因为伏婴是一个感情极内敛的人,很多时候伏婴明白他在想什么他却不明白伏婴在想什么。这让他很不安。比如今天冷淡的伏婴竟然会帮朱武说话。他很生气,他生气之后发现一个悲哀的事实,伏婴怕他。你不能指望一个恐惧你的人去爱你。这让他很烦恼可是又控制不住嫉妒之心作祟不由自主地对伏婴施暴。
“伏婴,你爱我么。”第二天早晨,弃天帝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傻到家的小女儿问题。
伏婴微显讶异地看着他,旋即轻快的回道,“我爱您,陛下。”
弃天帝听到想要的回答又觉得真正的我爱你三个字说出来不应该是伏婴这样的语气。有点失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作罢。反正伏婴是他的人,谁也抢不走。至于伏婴的真心,日后再说吧。
朱武回到上阳宫,问小狸当天是否注意到有可疑人物出没。小狸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她只好回答朱武,“回禀太子殿下,今天除了孤月公主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小狸一句话结束了朱武所有的臆想猜测。朱闻挽月,朱武现在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小狸,帮我照顾无人。我去去就回。”朱武拎着斩风月,杀气腾腾冲出上阳宫。
朱闻挽月在银煌朱武声色俱厉的质问下泣不成声,她拒不承认箫中剑中毒与她有关。“兄长,你怎么能怀疑我。我不过是去问候空谷大哥,为表心意羹汤都是我亲手做的。”
“是么。这心意无人消受不起。兄长我代他还礼来了。”
“毒不是我下的。宫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凭什么怀疑我。”朱闻挽月想着抵死不承认,朱武没有证据,他也难以奈何她。
“你很喜欢空谷大哥么。”银煌朱武突然温柔地笑起来,看得朱闻挽月心中发毛。
“是,是的。”她结结巴巴地敷衍道。
“那好,如果你空谷大哥遭遇任何不测,我就送你去陪他。不然空谷大哥一个人在路上会很寂寞的。”
“你……你变态。”朱闻挽月尖厉地叫起来,“要死他一个人死就好了,我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能为那种人陪葬。你疯了!”
“我没疯。空谷残声是异度的贵客,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庶出的公主。为表对空谷兄的敬意,区区一个公主又算什么。放心,为兄的我也舍不得你空谷大哥寂寞,很快就去陪你们,好不好?”朱武继续温和的笑着。
“银煌朱武,你这个疯子。”
朱武欺前一步,朱闻挽月往后退一步,再前进一步,她再退一步,斩风月的光芒渐次逼近,再一步,锋利的刀刃削去了朱闻挽月数缕头发。黑色的发丝飘飘荡荡落到地上。她尖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药是金不换给我的。都是他唆使我做的。跟我无关。”朱武扬手重重甩了朱闻挽月一个耳光,朱闻挽月愕然地看着他,朱武一字一顿地说,“这巴掌是要你记住容人律己。不要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到那时兄长的斩风月绝不留情。”
朱武从金不换手中取回解药,他保持着敬重的态度严肃而认真的对金不换说,“先生,虽然朱武明白您也是受害者之一,但是请恕朱武不能原谅先生的所作所为。无患是先生爱子,无人亦是朱武至爱。我相信先生此举是被逼无奈,但是无人何辜,为一己私欲助纣为虐实在令先生救死扶伤妙手回春的名誉蒙羞,望先生日后好自为之,朱武言尽于此,告辞。”
朱武走后,金不换跌坐在地上,长叹一声,朱武说得对,即使他准备了解药,他哪里还有脸去再去行医。勉力撑起身体,收拾一番,看看天色,留下一封请辞信,入夜后金不换离开了皇宫。他经不住良心的日夜拷问,这样轻松多了。
药在水中化开,朱武一口一口将解药渡给箫中剑。心急却又不敢动作太快,慢慢地耐心地渡进去。黥武挥舞着小手在一旁叫娘亲,小狸轻轻地哄,“黥武殿下乖,阿娘在休息,嘘~。”
黥武不安分的在小狸怀里扭来扭去,娘亲,娘亲。娘亲睡了一整天,娘亲病了,爹亲很着急,黥武没有人要,呜呜呜。
在漫长的等待中,箫中剑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朱武熟悉的美丽的翠绿双瞳。
“无人,你终于醒了。”
“傻瓜,怎么哭了。”箫中剑虚弱地抬起手拂去朱武脸上的眼泪。
见箫中剑醒了,黥武娘亲娘亲的大声叫唤,在小狸怀里挣得差点掉下来,小狸只好把黥武放在箫中剑身旁,黥武手脚并用往箫中剑身上爬。朱武单手将黥武拎到自己臂弯里,沉声说,黥武别闹,娘亲不舒服。黥武很不满的看着朱武,挥起小巴掌响亮地抽到朱武脸上,然后很酷地一偏头不理他。箫中剑忍俊不禁,黥武给他惯坏了。他揉着黥武的小脑袋说,黥武是不是很想娘亲。黥武点头。黥武是不是也很想爹亲。黥武点头。那黥武是不是不应该打爹亲。黥武想想继续点头。黥武亲爹亲一下道歉好不好。黥武偏脑袋很深沉的思索了三秒钟,转过头,在刚才抽到朱武的那边脸上“吧”地大大亲了一口。
朱武佩服地五体投地,崇拜地看着箫中剑说,“无人,我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贫嘴。黥武给我。去张罗点饭菜。我饿了。”箫中剑把黥武抱进怀里,疲倦地搡了朱武一下。朱武颠儿颠儿去厨房紧迫盯人。晚饭所有的食物朱武都亲自试过之后才端给箫中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朱闻挽月,朱武的表妹,不过初次见面而已,竟然恨他到如此地步。是自己太无知无觉了么,也许偌大的皇宫中有很多个朱闻挽月张开满是毒液的血盆大口伺机而动。以后得学着小心点儿了,不然平白丢了性命,朱武怒上眉山的脸实在不怎么赏心悦目。箫中剑入睡前眼前飘过朱武盛怒之下晃动一头红发的样子,恩,真的不怎么赏心悦目。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进入梦乡。
第九节
(9)
自从朱闻挽月自作聪明的投毒事件后,箫中剑就面临着一个令他苦恼万分的问题。比如像现在这样,朱武先吃一口然后再喂他一口,早餐如是,中餐如是,晚餐亦如是。箫中剑中毒的事情涉及皇室清誉,仅有的几个知情人都将此事捂个了严实。苦了朱武每天中午在补剑缺的大呼小叫中从校场跟踩着风火轮一般往上阳宫飞奔,气喘吁吁跑到箫中剑房里,呲了一嘴白牙,“无人,我回来了。”箫中剑走过去理理朱武凌乱的头发,“傻瓜,这样两头跑会累坏的。”“没关系。”朱武亲了亲箫中剑的脸颊,“黥武呢。”
“小狸抱出去玩了。”
“饿么。”
“还好。”
“走,吃饭去。”
其实朱武很放心上阳宫的侍官,几乎都是他从小看熟了面孔,每个人都小心谨慎。只是人心难测,谁知道你最信任的人会不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反咬你一口。箫中剑的用膳器皿全部换成了银器加上朱武坚持亲自试每道菜每碗汤,食品安全工作万无一失。朱武的坚持原因有二,一是他的确不放心;二是他喜欢这样跟箫中剑腻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亲密无间,这是他那个笨父皇永远享受不到的美妙待遇。说是他在暗暗炫耀也无妨,想起老头子前阵子在掖庭宫里戏弄他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强大的力量和铁血手腕是征服天下的利器却剖不开爱人的心尖。老头子一天不明白这个道理就只能继续跟古灵精怪的伏婴师隔岸相望。做做做,身体力行,做到伏婴两腿发软成天瘫在他的龙榻上就能让伏婴爱他么。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