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他猖狂，却也没动气，只是道：「朕早知你不会答应……四弟。」一阵整齐的兵甲碰撞声，寝宫出现许多卫兵，围在床边，站在了莫之离的身後。
　　「直到你答应继承帝位为止，都不能离开皇宫。」

　　狐狸。二

　　皇帝自然不傻，否则卧病在床，如何掌控国家政事？莫之离只怪自己小看了皇帝，落入了圈套，现在只能够被困在皇宫里的某个别院中。
　　没想到皇兄竟然动真格的了，围著自己的卫兵若没有上百，想是也差不多了，自己纵然会武，却也是无法逃脱。更何况，逃得了这次，又怎麽逃得过下次？
　　「大人，您的早膳帮您准备好了。」宫女推门而入，後面三个宫人端著盘子走来进来，放好了料理，又走了出去。莫之离从门缝就可看到卫兵站在不远处，六个人，都佩著长剑。防卫还真是滴水不漏……
　　莫之离无奈的坐了下来，用著早膳。不再去想脱逃的方法了，过了两夜，都想不出来了，苦坐著又有何用？
　　「不愧是离兄，现在还有胃口吃早饭，了不起阿！」莫之离用饭用到一半，进来的不是宫女，却是个身形相当高挑的男人，神情些许狡狯，却不惹人讨厌。
　　「裴纪行？你怎麽进来的？」莫之离有些惊讶道，不过也不是太惊讶。毕竟裴纪行总有办法，在不适当的时间出现在不适当的地点。
　　「我可是宫里的红人……呵呵。」裴纪行笑道，文不对题，只是一屁股坐了下来，调侃道：「你快点吃吧，吃完可以走了……不，还是吃慢点吧，下次想吃还不知道要等几时。」
　　「师父跟皇上说的吧。」莫之离咬著筷子，皱起眉头道。裴纪行是大将军裴少怀的儿子，自己小时候跟裴少怀学武，以前跟裴纪行时常玩在一起。
　　「全天下最了解你个性的非我爹末属！强逼你做事你是绝不干的。哎呀，他一点都不了解他儿子，却去了解你，我好嫉妒阿！」
　　「他怎麽知道的？」莫之离没理会裴纪行的玩笑话，问道。
　　「真没意思……」裴纪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为莫之离不解风情的态度感到委屈。
　　「皇宫卫兵里有我爹的旧部属，昨日我爹知道你被软禁这消息，就进宫面圣了。」裴纪行收起笑脸，正色道：「他可是说了很久，皇上才改变心意答应放你走的。」
　　「帮我转告，改天我必去答谢师父。」
　　「别说什麽答谢，我爹他可是挣扎著才帮你跟皇上说情。毕竟王位这本就是你的东西！你知道，大臣们都希望你继位，更别提我爹从小带你，了解你，巴不得你现在就登基！」裴纪行拨弄著桌上茶杯，边说边瞪著莫之离。
　　「王位王位，我现在最恨的就是这个东西……」听到王位二字，莫之离忽然变得愤然，他起身道：「我要回王府。」
　　「好好，你说不要就不要，谁还能逼你吗？没看过你这麽怪的人，皇位给你还嫌，人家曜王可想要的紧，只是没人给。」裴纪行一脸无可奈何，一边却偷偷观察著莫之离的神色。
　　果然莫之离听了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出乎裴纪行意料地，莫之离只是冷笑道：「好阿，他要的话，我有的话，我给。」
　　「何必说到王位你就这麽刻薄？莫之离，你以前不是这样子。」裴纪行亦站起身，正色道：「你以前可不是很向往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只想要离开这里。」莫之离推开门，没再多理裴纪行。
　　裴纪行连忙赶上去。谁叫莫之离是他拜把，就算是个这样的怪人也认了。
　　「公子，您吃点东西吧。」绿竹手捧著一碗甜汤，站在走廊，看著坐在台阶上的回雪，一脸焦急，「已经两天多了，公子再不吃东西，等王爷回来了，奴婢要挨罚的。」
　　回雪抬头向绿竹笑了一下，很迷人，绿竹却没反应，因为回雪马上转头面对著庭院，痴痴的看著远方。
　　绿竹 心中叹了口气，这两天都是这样，跟他说什麽他都不回，只是抬头给个微笑，一直坐在庭院旁的走廊下，什麽东西都不吃。晚上还要人哄著才愿意进房睡。刚开始本来对这微笑还会脸红，现在都麻痹了。
　　刚看到回雪的时候，她本来还很开心。毕竟王府里头，除了王爷以外，根本没有这麽好看的人物。乾乾净净，脸蛋俊秀的少年，任谁看了都喜欢，更何况绿竹还只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少女怀春，却没想到幻想马上破灭。又盲又傻又木头的美少年，还不如……还不如厨房里头帮忙的大叔！
　　「狐狸……狐狸回来了。」回雪忽然站了起来，笑得开心，让绿竹吓了一跳，退後了一步，虽然是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过至少开了口。「回雪公子？哪里有狐狸？」她只看见庭院小桥流水，看不出来哪里有狐狸？连麻雀都很少。
　　回雪没回答，只是忽然就向著大门的方向跑，跑的很快，让绿竹呆了，连忙把汤放在地上，跟在回雪的後面，「公子，公子……别乱跑阿……小心摔跤。」她心中直冒问号，回雪不是看不到吗？怎麽跑的这麽快？
　　王府的走廊宽敞比直，可是区隔的门槛也多，回雪一个不小心，就被绊到，眼看就要摔跤，跑在後面，看在眼里的绿竹心里只想著：糟糕……
　　「听说你这几天没吃东西，怎麽体力还这麽好？」声音不急不徐，原来是莫之离。
　　他刚回来就听到总管说回雪不吃东西，连忙过来看，正好把要跌倒的回雪接个满怀。
　　回雪靠在莫之离怀里，磨蹭了一会儿，轻轻道：「回来了，狐狸。」
　　真的很像小动物，莫之离心想，嘴上却责备道：「你跑这麽快，不怕跌倒？
　　回雪抬头望著他，一双大眼虽然不够明亮，却深若湖水。回雪笑道：「我知道狐狸会接住我的。」
　　莫之离心中一动，不知该说什麽，看到後面发愣的绿竹，正色道：「绿竹，怎麽没看好回雪公子？」
　　绿竹本沈浸在看到刚刚那一幕的震惊中，被莫之离这麽一叫，连忙回神：「是奴婢的不是，只是回雪公子本来坐著好好的，忽然就跑了起来。奴婢追赶不及，请王爷恕罪。」
　　「她很好的，狐狸。我为了追赶狐狸才跑走的。」回雪说，听到这句话，绿竹忽然有种这几日的委屈没有白受的感觉。
　　「就是阿，何必骂人呢？小ㄚ头多可怜。」裴纪行跟在莫之离的後头，这时才到了落英院。
　　「回雪公子说没事就算了。没有下次，知道吗。先下去吧！」莫之离道，要是刚刚没接到回雪，摔到了地上……只怕这脆弱的人就要碎了一样。
　　「谢王爷。」绿竹点了点头，连忙离开。
　　「你王府里头的丫头还真可爱。」裴纪行看著绿竹的背影，发表著自己的意见。
　　莫之离觑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有叫你跟我回来吗？」
　　裴纪行装没听到，只是观察著莫之离怀里的回雪，问道：「你府里什麽时候有……？」
　　「不是你想的这样。」莫之离第一时间反驳。
　　「喔……那是？」
　　是什麽？莫之离被问倒了，看著回雪一脸无辜的样子，自己把回雪带回来到底把他当成什麽了？他一时想不出来，只好对著裴纪行冷冷道：「你别管这麽多。快回去你家吧！」
　　「见色忘友。」裴纪行翻了个白眼，「今日要不是我去皇宫找你，你现在还在那不知道叫什麽宫的地方待著呢。」
　　「别把别人做的事套在自己身上，了不起你就是个信差。」莫之离有点恼怒，话也就说得直接。
　　「你也是狐狸。」回雪忽然说，脸朝著裴纪行，「黑色的狐狸。」
　　裴纪行跟莫之离都是一愣，裴纪行觉得好玩，「你说我是狐狸？」刚刚路上就听吓人说回雪有些痴癫，不过长得倒挺好看。
　　「是啊，黑色的狐狸。」回雪笑，「两只狐狸。」
　　莫之离听了却有些不快，自己本来还以为自己对於回雪来说是特别的，没想到裴纪行也让回雪说是狐狸……
　　「你快走吧！」莫之离下了逐客令下的直接，不过裴纪行岂是这麽简单就打发的人？虽然他已经看见莫之离脸色不善，不过仍然不怕死的继续问道：「他也是狐狸吗？」
　　「狐狸……不一样的。」回雪依靠在莫之离身上，依恋的说著：「他是我的狐狸，你不是。」
　　话说的天真，里头的眷恋情意让莫之离一愣。
　　「喔……」裴纪行夸张的叹了一声，「我也想当你的狐狸，行不行？」裴纪行轻佻的问。他腰微弯，朝回雪走近了几步，直直的盯著回雪，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够了，裴纪行，要我找人赶你出去吗？」回过神，莫之离把回雪带到自己身後，面对著裴纪行，「改日我去你府上拜访，如果不要我跟师父说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麽，你最好现在就走。」
　　裴纪行挺直了身，举手投降，「好好，我走就是了。真小气，给人看看都不行。」莫之离脸冷著，送裴纪行出了小门。裴纪行忽然转身，对著跟在莫之离身後的回雪叫道：「回雪，我也要当狐狸。」
　　「是啊，你是狐狸。」回雪有些困惑，不懂得裴纪行话里的含意。
　　莫之离「碰」的一声把门关上，隔著门道：「不送。」
　　哎呀，惹人生气了……裴纪行看著门想，不过心中却没什麽悔改之意。回雪真可爱阿，不过怎麽觉得有点眼熟呢……真想再看一眼，说不定就可以想起来了。裴纪行心中琢磨著，不过今天莫之离大概是不会答应了……唉，没幽默感的家伙，还是改天吧。
　　「黑色的狐狸好调皮阿。」回雪笑，莫之离看著他，想说些什麽，又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是沉默著。
　　「狐狸你怎麽不说话？」回雪拉著他的手，头侧著，「听不到吗……真糟糕……」他呢喃著，似乎在认真思考著该怎麽办。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是什麽狐狸。」莫之离不忍心让回雪烦恼，还是说话了。
　　「狐狸就是狐狸，我的狐狸。」回雪抱著莫之离，开心的说著。
　　「我长得怎麽样？」莫之离问，问完自己也觉得自己犯傻，回雪又看不见，怎麽会知道自己
　　的模样。
　　「橘色的、柔柔、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出乎意料地，回雪很顺的，一连串的形容词就这麽跑了出来。
　　「我现在不是这样子。」莫之离说，有些无奈。自己这辈子除了襁褓时候，大概就没被用柔柔小小形容过。回雪的心里在想些什麽，他真的完全不能明白。
　　不过既然他说得出来颜色，那麽回雪的目盲应该不是天生。改天找个大夫帮他看看，说不定能够治好。不过治好了，回雪还能够这样依恋著自己吗？
　　「现在的样子阿……」不知道莫之离的忧虑，回雪後退了一点点，伸出了手，在空中挥舞，找到了莫之离的脸，就这样摸著，「有变吗？」他皱著眉问，莫之离只觉得哭笑不得。
　　「当然不一样。我比你高，眼睛也不大。橘色……我也不是橘色的。」莫之离笑，「你还比较像你说的样子。」柔柔弱弱的，纤细易碎，好像雪一样，手捧著，就化了。
　　「是吗……」回雪似乎有点失落，脸上的表情黯淡了下来，然後又笑了，「没关系，狐狸你别伤心变了模样，我还是找到你了。」他放开了莫之离，迎风站著，「等我再长高点，就可以抱住你了。」
　　还是不要吧，像现在这样比较好，小小的，刚好在自己的肩膀下，莫之离想。不过自己比寻常人要高上许多，看来暂且是不用担心这问题……不过他不想反驳一脸期待的回雪，所以只是轻轻的拍著回雪的头，道：「我等你。」
　　「王爷，是否要用午膳了？」绿竹一推开小门，就又看到两人温馨画面，有些不习惯，急忙低下头。
　　「吃饭好吧？」莫之离问。回雪点点头，「好阿，我好饿阿。」
　　「那你前两天怎麽不吃？弄的东西不喜欢吗？」莫之离问，眼神朝绿竹瞟了过去。绿竹接受到莫之离严厉的眼神，急忙澄清：「准备的东西和平常给客人的东西是一样的，绝没有怠慢
　　了回雪公子。」
　　「我怕……」回雪咬著嘴唇，有些忧虑的说，「我怕，吃了东西、变了模样，狐狸就认不出我了，所以不敢吃。」
　　「不管你吃得再多，变成什麽样子，我都能认得出来的。」莫之离笑道，「要是我这次很久很久以後才回来，你不就要饿死了？」
　　「恩……」回雪很烦恼，「那狐狸就别出去太久。」
　　「可是万一呢？」莫之离捉弄的说。
　　回雪小脸皱著，「就说不能出去太久阿。」
　　「王爷，用膳吗？」绿竹站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两个人没有结论、无限轮回的对话，出了声，想知道两人到底要吃饭了没有？
　　莫之离笑著点头，绿竹总算得到肯定答覆，转身出门吩咐厨房去了。
　　一路上，绿竹心中嘀嘀咕咕：王爷竟然开起了玩笑，真是太不寻常了。回雪公子听那天陪王爷出去的人说，就是个在街上遇到的人，看样子也是第一次碰面，王爷却就把人带回来了。难道王爷是被回雪公子的外表所吸引了吗？养起了所谓的男宠……？
　　绿竹心中忽然浮现出两人刚刚的画面，随即就对於自己的妄想感到对莫之离的不敬，赶忙停住。
　　不过，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回雪公子，夫人大概要大发脾气了……

　　狐狸。三

　　「丹烟，听说王爷从皇宫回来了？有没有说什麽？」平语月问，一头长发乌溜溜的，丫鬟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梳著，「是。跟裴大人一起回来的，没说什麽。」
　　「那王爷现在呢？」平语月半阖眼，看著地上，似乎有点失望。
　　「听总管说，王爷现在在落英院。」丹烟帮平语月梳起了头发，整齐的叠在了後脑，在桌上捡了检，选中了翠玉发簪。
　　听到是落英院，平语月有些惊讶，「有客人？」
　　「是。王爷出去的那天，刚好带了回雪公子作客。」插好了头发，丹烟退後，小心地捡著字说。
　　「回雪？」平语月咀嚼著，听起来是典雅，可是有些奇怪，不像是一般人的名字。
　　「长得什麽样子？」平语月摸著头发，看著镜中的自己，风华依旧。
　　丹烟有些迟疑，偷觑著平语月的反应：「恩……挺漂亮的一个盲眼少年。」
　　「漂亮……」平语月放下了手，「是吗？」似乎有些迷惘，转头看著丹烟，「你说王爷一回来就去落英院？」
　　丹烟退後了一小步，有些害怕的答：「听总管说，是……」
　　平语月沉默了片刻，然後忽然站起身，「走，去落英院。」
　　主仆俩走著，平语月脚步不慢，到了落英院，却也花了不短时间。
　　一东一西，落英院在迅云院隔壁，在王府东，她住的绡月院在西，刚好可以说是最远的两边。
　　平语月还记得当年嫁给莫之离的时候，自己没像平常姑娘出嫁一样，眼泪留个不停。临上轿子，那留给爹娘的眼泪，还是掐紧了大腿才挤出来的。
　　嫁给最有希望成为帝王的人，是多少女人的梦想？至少，是她的。她从不渴望珠宝首饰，绫镂绸缎。她喜欢权力……想要别人为自己折腰。不只一次，她为身为女儿身感到痛苦。嫁给普通人的确只不过是进了另一个牢笼，但嫁给……帝王，不一样，到时候将会有万人称她皇后，为她屈膝。
　　好虚荣。可是她喜欢。
　　所以她用尽方法讨当时的皇后开心，皇后喜欢叫贵族的女儿陪她打发时间，於是她强迫自己绣花，并且绣的比任何一家闺女都要出色，让皇后注意到她贤慧，她打扮自己，使自己成为焦点所在，打点皇后身边的宫人，知道皇后喜欢吃什麽，然後她亲自下厨，端给皇后。她讲话机智幽默，不失优雅，让人喜欢。这样的条件，终於使的她被许配给最受疼爱的儿子：莫之离。
　　那年她也不过十六岁，而莫之离十八，两人都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