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夜未央----半分堂主人
  发于:2009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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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李忘风看著赵子白,说:“赵警官,你同事来了。你赶快铐了我,就是立了大功,回去就能升级了吧。”
  赵子白松了手,又狠狠的打了李忘风一拳。
  李忘风被他打的往旁边趔趄了几步,低声笑著说:“你要是今天不抓我,以後肯定会後悔。”
  赵子白握了握拳,什麽也没有说,看著李忘风从小巷另外一头离开。
  过几个月,在一次围剿中,李忘风的手下开枪打死了赵子白的一个同事。
  隔了一周,李忘风去了一趟公寓,吧台上多了一张字条,是赵子白留下的。
  他写:“我会抓住你的。”
  李忘风把这张纸条收进口袋,关门走出公寓。开车过桥的时候,把公寓的钥匙丢进河里。
  他也没有再去过夜未央。

  魔都夜未央.番外.冬至

  赵子白生平第一回进墓园,是给李忘风落葬。
  人生充满各种意外,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会亲手捧著李忘风的骨灰走进墓园。
  半年前,李忘风终於还是被捕了,走私毒品、贩卖军火、故意杀人……这些罪名加起来,最後落了一个死刑以及剥夺政治权力终生的判决。
  有时候赵子白觉得很好笑,人都死了,还有什麽政治权力呢?
  在终审判决书下来之前,他去监狱里看过李忘风。
  隔著厚厚的防暴玻璃,李忘风看著他笑,说:“赵警官,你倒底还是抓著我了。”
  赵子白心里百感交集,但却强迫自己保持著有些漠然冷峻的神情,说:“这是你罪有应得。”
  李忘风满不在乎的说:“呵,你说的对。”
  赵子白问他:“你还有什麽心愿麽?”
  李忘风咧开嘴,笑的猥琐,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压你一回。”
  赵子白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李忘风伸手拍了拍玻璃,说:“我开玩笑呢,你这就当真了?”
  赵子白回过头,看见李忘风收起笑容,神色间带著些无奈。
  也许这真的是最後一次见面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隐约也有些後悔了。
  不知道是後悔当初不应该走这条路,还是在後悔如果索性没有遇见赵子白这个人就好了。
  但现在为时已晚,他的人生已经到了终点。
  李忘风说:“我死了以後,能不能把我骨灰洒到海里去,也算是最後潇洒一回。”
  他又说:“我妈还在福利院里,我付的钱足够她躺一辈子,你要是有空,就帮我看看她,可别说我的事。”
  赵子白看了看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过了几天,终审以後就行刑枪决了。赵子白去领了李忘风的骨灰,没有按著他说的洒海里去,而是给他买了块墓地。
  赵子白总觉得,他得抓住点什麽。
  按著传统,是冬至这天下葬。
  一早就下起了雨,天气阴冷,实在是个很伤感的日子。
  赵子白家中高堂健在,他生平也未去过墓园,以前看电视看小说,总觉得墓园便如这一日的天气般阴冷而伤感。
  可他去了以後,才知道自己错的厉害。
  墓园里到处挤满了人,放眼望去,似乎活人比死人要多的多。那些锡纸、花束、香烛、供品装在各式各样的口袋中,被人拎进墓园,然後摆的到处都是。
  虽然下著雨,但依然热闹的惊人,且不论活人们的喧哗声,便是放的哀乐,夹带著锣鼓声,都诡异的透著一些嘈杂与热闹的气氛。
  更何况,还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据说,按著规矩,若是死者是八十岁上的老人,丧事便要按著喜事办,落葬的时候是要放鞭炮的。
  赵子白觉得很无言,在湿漉漉的空气中,硝烟久久不散,一瞬间令他产生一种过年的错觉。
  这时候,封墓的工人是最热门的。赵子白事前既未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形,到了这时候也实在没有办法,最後索性讨来了水泥,把盛著骨灰的盒子小心的放进墓穴中,然後自己用水泥一点点堆在墓穴旁边。
  一边慢慢的糊著水泥,一边说:“想不到会这样的热闹,这倒也好,以後你也不会觉得冷清。”
  “倘若真有鬼魂,会不会有陪你一起喝酒的鬼呢?也许阴间也有酒吧?”
  “你母亲那里,我去看过了,医护说情况很稳定,没有变化。你放心,我什麽也没有多说。”
  “下辈子,别做个浑蛋了……”
  四边水泥糊完,赵子白抬起黑色的大理石盖板,又看了一眼墓穴中的骨灰盒,把盖板盖上。
  虽然下著雨,但还是仔细的用布把墓碑擦了擦。碑上没有嵌照片,只是简单的刻著“李忘风之墓”几个字。
  赵子白想,大概以後也只有自己会来为他扫墓。
  过几年,赵子白在一次任务中因公牺牲。他死後,家人将他葬入墓园一角,和李忘风的墓隔的很远。
  他们从生到死,也没有能够在一起。

  魔都夜未央.外一篇.话清明

  “对了,你补过牙吗?”萧兮咧了咧嘴,露出上下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赵子白下意识摸了摸腮边,顺口回答:“牙倒是没有补过,但是几年前拔了一颗智齿。”
  他觉得话题加倍的诡异起来,不由自主的扫视四周,这里也实在不该是谈论补牙的地方。
  已经快傍晚了,天色越发显得阴沈。湿漉漉的地面上零星散著锡纸烧留的灰烬和白菊的花瓣,空气里尚弥漫著淡淡的香烛烟味,但是人群已经散了,这时候只剩下因为公事耽搁了行程而晚来的赵子白,以及站在他旁边的萧兮。
  两个人旁边不远处,是李忘风的墓。但现在,萧兮却在和赵子白说补牙。
  赵子白忍不住微微的恍惚起来,伸手按了按因为连日熬夜而隐隐抽痛的额头,自己也想不明白,来扫墓的他,为什麽会和眼前这个男人搭上话。
  是了,开始其实挺寻常的。
  赵子白来扫墓,这一天天气阴冷,风大,还飘著细雨。赵子白在墓前上香的时候,一连点了几次火都没有成功,结果最後连打火机也坏了。
  墓园远离市区,扫墓的人们通常赶早上的车来,差不多过了中午便陆续离开。赵子白来的迟,这时放眼望去,墓园里已经几乎见不著人影了。
  後来就看到了萧兮,赵子白走过去问:“先生,有没有打火机?麻烦借个火。”
  萧兮转过身,很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我身上没有打火机。”
  赵子白挺失望,四处张望著想看有没有别的人,却被萧兮一把拉住了,说:“这不是赵警官吗?你不记得我了?我以前和你住一栋楼的,我姓萧,萧兮。我们还在楼道里遇到过的。”
  他这样一说,赵子白不由仔细打量起来,萧兮长的端正,但也就是一张大众脸,丢人堆里便看不见的那种。饶是赵子白记性好,想了又想,才隐约记起好像是有这麽一个邻居,不过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处遇故人,虽然本来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但赵子白也只好很老套的说:“好久不见,最近过的怎麽样?”
  “还行罢,就这麽耗著呗。”萧兮倒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於是,就这麽攀谈上了,话题一路转到了补牙……
  “我有个朋友是牙医,以後你要是补牙,就找他看,他技术好。”萧兮自顾自的说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慨的说:“这日子过的就是快,一眨眼就这麽多年过去了。我认识苏葑的时候,还背著个书包上小学呢。”
  “苏葑?”赵子白一时没接上萧兮跳跃式的话题。
  “就是我那个牙医朋友,他叫苏葑,是我小学同学。他那时候刚刚转校过来,又瘦又小,还老被几个小屁孩欺负,我看不下去,就罩了他。”
  “这话听著像混黑社会似的。”赵子白心想。
  “其实,我本来也不是真心想罩他。”萧兮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我以前也是学校里的小霸王,最瞧不起苏葑这种豆芽。但谁叫他刚好坐我旁边,那几个小屁孩连坐老子旁边的人都来惹,分明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赵子白很无言的再次打量他,心想,你当时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小屁孩。
  “後来我和他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是同校,按著苏葑的话,这就是孽缘了。大学的时候他考了医学院,我上了师范大学。”
  “师范大学?”赵子白稍微有些惊讶。
  “怎麽?看我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不会吧,我觉得我看起来还是挺正直的。”萧兮眨眨眼。
  赵子白摇摇头,一时还没有从小学一霸的印象转换为人民教师。
  不过,不论小时候再幼稚再顽劣,人总是有长大的时候。长大了,心智成熟了,就人模人样了。
  “苏葑那家夥呢,毕业出来在医院里待了几年,就自立门户开了自己的诊所。他那诊所开在茼蒿园那里,街边两层的小楼。以前房价便宜,现在可买不起这麽好的房子。楼下是诊所,楼上住人,他的诊所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我经常蹭住在那里。”
  “有一次我牙痛,第二天晚上苏葑就把我带到楼下,用他那钻子在我牙上死命的钻,都钻到牙髓了,那个痛啊,闷痛闷痛的。钻过了以後跟我说,不行,蛀太深了,得抽神经。”萧兮摸著腮帮子,仿佛现在还能觉得痛似的。
  “苏葑把我摁躺椅上,就给我抽牙神经,当时那个痛啊,我实在忍不住了,嚎了几声,估摸著整条街都能听到。”
  “呃……”赵子白忍不住打断,插话说:“不是会打麻醉麽?怎麽还会那麽痛?”
  萧兮苦著脸说:“苏葑跟我说,头部打麻醉会影响大脑。”见赵子白张口欲言,连忙接下去说:“是,我後来知道我被他耍了。他这人可真记仇呢,我不就是不听他的话,屡教不改,刷牙不认真,还晚上经常忘记刷。可至於嘛,这样整我。”
  赵子白噗哧笑出声,说:“这以後,你就记住要早晚认真刷牙了。”
  “那是,给他这麽来一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痛,刷牙分外的仔细。不过啊……”萧兮话语一转。
  “怎麽?”
  “我後来见他那得意的样,我心里面就想著,小样的你再得意,老子就把你推倒在你那个躺椅上。你不是电钻喷水管什麽的道具挺多的麽?老子把你蹂躏的让整条街都听到你呻吟。”
  “……”诊所、躺椅、道具、蹂躏、呻吟……这些词的暧昧,很难让赵子白不想到某些方面去。
  大概是赵子白脸上讶异的表情太过明显,萧兮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嗯……其实吧,我确实是……谁也没规定同性恋不能当教师是吧。”
  停顿了一会,补充一句:“不过现在毕竟还不是很开放,如果被曝光,估计校长会要求我主动辞职吧。”
  赵子白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里面说:“谁也没规定同性恋不能当警察。但如果被曝光的话,以後多半也不怎麽好混。”
  他苦笑著,想到自己不但喜欢男人,还和一个黑社会老大上了床。下意识从兜里掏出烟,叼在嘴里,才想起来打火机已经坏了。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会得肺癌的。”萧兮突然来一句。
  赵子白一阵烦躁,说:“说说的,我抽了这麽多也没病没痛的。”
  “真的。”萧兮却很认真,“等你後悔就来不及了。我就是抽烟抽太多,得了肺癌。”
  “你?”赵子白一惊,烟差点掉地上,他又仔细的看了萧兮一眼,除了略微瘦一些外,看不出身患绝症的模样。
  萧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看不出是吧。我做了好几次化疗,还有那个什麽伽玛刀的。现在可神奇了,原来做化疗有不掉头发的,我以前还以为会跟电视里演的那样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呢。”
  “治不好吗?” 赵子白小心翼翼的问。
  萧兮微微转头避开目光,说:“你知道得肺癌的会怎麽死?”
  “听说……会很痛苦……” 赵子白迟疑了一下。
  “对哦,听说到後来会很痛很痛,打杜冷丁也不能止痛,没日没夜的,可能比被苏葑抽牙神经的时候还要痛。不过听说也有不痛的。有些人吧,前一刻还好好的坐著等吃饭,下一刻突然肺部的血管爆了,张口就是喷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过几分锺就死了。”
  “这倒也干脆……”赵子白张了张口,半晌才勉强挤出这句话来。
  “嗯,基本上也不会觉得痛。不过,总是挺遗憾的。”萧兮叹口气。
  “遗憾?”
  “有好多话藏在心里,老是想,等到快死的时候再说吧。可是这样突然就死了,结果什麽话都没有来得及说。真的……挺遗憾的。”
  赵子白无声的点了点头。
  天越来越暗了,萧兮低著头,看不清表情。
  “赵警官,你要是哪天见到苏葑,就帮我……”忽然又烦恼的抓了抓头发,“算了,不用了。不然苏葑准把你当神经病。”
  萧兮抬起头,满脸的笑。
  “啊呀,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吗?”他说。
  赵子白看了看表,快六点了,难怪天这麽暗。
  “嗯,我……那我先走了。”赵子白转头看向李忘风的墓,心想,结果还是没有点上香。算了,也就是个形式罢了。
  他点了点头,算是告辞,慢慢往墓园外面走去。
  萧兮站在原地,看见赵子白走远,忽然想起来什麽似的,大声喊:“对了,他现在出不来,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墓园之中,风声呼啸。
  赵子白隐约听见些声音,回过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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