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 之 追逐 下----林泉清霄
  发于:2009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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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得如此绝对,欧阳也着实无法开口再劝了。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幻雪的红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越来越小,变成一个小红点,到最后消失不可再见。欧阳长腿微微蜷缩,手指向上一弹,一簇小小的橙色的礼花划过天空。
  身旁的树丛轻轻一响,一个白色的身影跃出,恭恭敬敬地一揖:“沅茗参见主上!”
  欧阳随意地嗯了一声,问:“都听到了?”
  “是,主上。”沅茗犹豫了一下,又道:“雪甄公子回来的事,需要属下禀告给皇上吗?”
  “不急,你先替我去怡香阁好好查一查。”欧阳长指轮番叩击在小桌上,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十分棘手:“这件事,我还要好好想一想。你先去办吧。还有,插几个人在怡香阁保护雪甄公子,那些个客人,你尽量帮他挡一挡。”
  “是,主上。主上还有什么事吗?”
  “嗯……暂时没有了。你们做事小心一点,雪甄和枫儿不一样。他是老江湖了,武功又很高,不要被他察觉了。”
  沅茗答应一声,再次一拜,转眼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羽……”等人都走没了,晓枫才试探性地往前蹭了蹭,鸵鸟地想要看看欧阳会不会很生气。却不料还没有近身,欧阳就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胡闹!”
  “羽,我……”晓枫吓得一阵哆嗦,几乎不敢再往前,只是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天啊,我自己偷着跑去怡香阁玩儿,这下叫羽知道了,他还不气死啊。
  “咳咳咳咳……”路遥握起拳头抵住自己的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阵,不顾晓枫可怜巴巴地求助,只想着如何先保全自己。于是故意假装看不见晓枫的挤眉弄眼,装作无事地对欧阳说:“那个……穆阳还在家里等我呢,我先回去了。”
  “不送!”欧阳挑眉看着路遥讪讪地溜走,心里怒火滔天却无处可发,实在是憋闷得慌。
  “羽,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嘛!”晓枫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担子,硬着头皮蹭上欧阳的腿,摇晃着欧阳的胳膊撒娇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去的,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欧阳斜着眼不为所动:“哦?那种地方,你说你不是故意要去的,谁信啊?”
  “我真的……”
  “住口!”欧阳再次打断晓枫的辩解,把他从腿上拉起来,斥道:“那种地方,你是不是有意去的有用吗?你是从那里出来的,那里什么人没有?你自己知道那种地方有多乱!你毕竟曾经是怡香阁的花魁,又在琴艺大赛上露过脸,有多少人认识你啊?少说,就我欧阳飘羽的仇家还少了?哪个认出了你,强要了你,谁也拦不住不是吗?”欧阳说到这里更是火大,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晓枫。
  “羽……”晓枫可怜巴巴地蹭着欧阳的腿,“那人家都说知道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嘛。”
  “易晓枫!”欧阳使劲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你还问我想怎么样?我看你真是太娇惯,欠收拾了吧!还有沅茗,我让他随身保护你的,你私自去怡香阁他怎么不告诉我?”
  “我……羽,你不要罚他好不好?其实……其实是我啦,我那天给他的茶里加了一点东西,他睡着了所以就没有跟住我……”晓枫越说头越低,几乎都要砸到脚面了。
  果然——
  “什么?你居然给他下迷药?”欧阳气得几乎晕过去:“成!我看我确实是太惯着你了,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你是真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是不是?”
  “不是啦,羽,我知道错了,我……”晓枫意识到大事不好,连忙辩解道。
  “没有用!你现在就和我回府,我看在告诉研琅雪甄的事之前,今天晚上我们有必要先来好好算一算帐!”欧阳说着拉起晓枫,气鼓鼓地往回走。
  晓枫吓得腿都软了,磨磨蹭蹭地跟在欧阳后面。居然有些后悔把幻雪带来见欧阳,这下子可完了……

  七、东门回眸(上)

  冬日的夜晚格外宁静,欧阳府突然响起的拍案声惊得树上过冬的鸟儿四处乱飞,抖落树枝上的白雪簌簌地掉下来。
  晓枫房里,红烛似血,欧阳冷着脸负手而立,沅茗在地上跪着已经有一会了。
  “沅茗,我要听实话!”欧阳再度使劲一拍桌子,道:“你给我听着,雪甄的事情你还没有处理完,我中途叫你回来不是听你扯谎替某人掩护的!”
  “这……”沅茗矛盾地偷眼看了看一边不安地玩弄着衣角的小东西,再看一眼满眼怒火即将喷发的欧阳,怎么也不好说出刚刚查到的晓枫在怡香阁的所作所为。
  “这个,这个晓枫公子,咳咳……”沅茗使劲憋着笑,瞪大了眼睛装作认真的样子回道:“在怡香阁帮助了一个倌儿。那个倌儿叫幻雾,十三岁,是刚进去的。”
  “哦?”欧阳挑眉看了看旁边的小青人,问:“是吗?”
  晓枫被点到名,猛地一震,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来,硬着头皮点头:“是的。”
  欧阳疑惑地看了看两个人,怀疑地哼了一声:“沅茗,你确定你把话说完整了吗?一个字不漏?”
  “这……”
  “落下一个字折合成十藤条,撒谎的话一百藤条,你觉得你要是有命从刑房走出去你可以撒谎。”欧阳故意转了转小指上的一枚透明的膜片,膜片上刻着一条青龙——那是东门首领的信物。
  沅茗嘶地一声倒吸一口气,马上明白了欧阳口中的“刑房”并不是府后面那个糊弄人玩的小木屋,而是东门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室:“这……这个……”沅茗偷偷给晓枫使一个眼色,晓枫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好吧,不就是让我坦白从宽嘛!我……我试试……
  “好了,羽。你别审问他了,我自己说。”晓枫低着头嘟嘟囔囔地挪到欧阳身边,强作有理:“哎呀,其实不怪我,真的!那个什么什么什么的儿子来的?”
  “兵部侍郎陈大人的公子。”在欧阳更加疑惑的目光下,沅茗垂首恭敬地报上那个晓枫“什么”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的人——做回了本职工作,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对!就是那个儿子,幻雾是第一次嘛,第一次是可以挑客的。可是那个姓陈的他就是来强的,人家幻雾说得很明白了不想和他,他还要硬来!你说说!谁看了不生气?”晓枫大义凛然地一拍手,问欧阳道。
  “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和陈公子起了正面冲突?嗯?”欧阳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嗯……对啊。一开始,我们只是保守地稳定在口角这个程度上的。”晓枫信誓旦旦地向欧阳点点头,潜台词就是:你相信我!
  欧阳也点点头:“那是什么时候进入暴力冲突阶段的?”
  “嘿呀!你真聪明,我们没骂两句就……啊!”晓枫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可是晚了,冲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除非欧阳聋了,否则是收不回来了。
  沅茗叹口气,看着欧阳迅速铁青的脸色,低头看着自己酸麻的膝盖——哎,看来今天不光膝盖要出事,屁股也保不住了。
  “沅茗!你到现在还和我扯谎?如果我没记错兵部侍郎的公子武功可是不差啊,就这小东西一个人打得过吗?还有,那个陈公子的性格应该很差吧?如果被修理得很没面子没有道理不把他爹搬出来的吧?”欧阳快步上前,站在沅茗前,眼神如利剑般紧紧咬住沅茗。这招格外好用,沅茗只觉得脸蛋烫得要爆炸一样,纵是再怎样也不能隐瞒了,只好实话实说:“是,主上。不瞒您说,晓枫公子的迷药哪里能骗得过属下,所以……所以公子前脚走,属下后脚就跟了出去,保护晓枫公子。所以陈公子是属下打退的。还有……还有就是,属下搬出了东门,才没让陈公子闹到府上来。”
  “胡闹!”欧阳怒喝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是不是?非但不帮我管着他,你还和他出去一起胡闹!居然还瞒着我?”
  “属下有罪!请主上责罚!”沅茗连忙跪直,双手抱拳请罚道。
  “哼!你还把东门搬出来?你很厉害?”欧阳不爽,相当不爽。那个叫什么幻雾的,只见过一面居然就叫晓枫这样为了他跟人家拼命!这简直是在挑战欧阳吃醋的忍耐限度。
  “属下不敢!”沅茗只感觉自己额头上冷汗涔涔啊,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你哪是不敢?我看你明明就嚣张得很!你现在就给我滚到暗室去,自领五十杖!”欧阳一杯茶摔在地上,惊得晓枫扑通一声跪下去,抱住欧阳的腿苦苦哀求道:“羽!不要!是我拜托沅茗大哥帮我的,你要是罚就罚我!不关他的事!”
  “你还敢说!我看你是恃宠而骄,就该让你知道知道疼是什么滋味!”欧阳气道,说着一把把晓枫按在桌边,几巴掌一点不留情面地拍下去,疼得晓枫到处乱挣,几乎要哭了出来。
  “主上!晓枫公子虽然做错,但是没有必要挨罚啊!属下愿意领罚,请主上饶过晓枫公子!”沅茗看小主子挨打,急得不行,连连求情道。
  “哼!都给我闭嘴!”欧阳怒吼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话,怒道:“你们急什么?以为我罚过一个就算了?想得美!做错事的都跑不了!”欧阳说着话锋一转,语气稍微柔和一些,对沅茗道:“沅茗,你一直是我的心腹。你办事向来稳妥,公私分明,我始终最信任你。没想到你现在居然给我做出这种胡闹的事情来,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沅茗被欧阳这样心平气和地一说,倒是愧疚得很,连忙垂首真诚道:“是,属下知错!属下愧对主上的信任,请主上责罚!”
  欧阳略略颔首,道:“今日我也不难为你,毕竟你不是主犯。你去暗室领二十藤条就算过了,明天还要帮助雪甄,你先下去吧。”
  “是。谢主上宽恕。”沅茗心中一暖,行了礼告退。这藤条和杖刑不同,后者稍微不小心就会打出内伤,远不如一顿藤条来得划算。主上到底是心疼自己,不舍得让自己受伤。
  欧阳轻应一声,看着沅茗离开。再回过头去看晓枫,面上又是十分恼火:“你给我过来!”
  “羽……我知道错了……”晓枫这一会儿实在是无法大义凛然了,只能选择每次最好使的撒娇,一步一蹭,慢慢腾腾地走到欧阳身边。
  “你别以为撒娇就好使!告诉你,今天你这打挨定了!你不是心疼沅茗吗?他剩下那三十板你来挨!”欧阳说着已经转过身去,摘下墙上巨大的戒尺,敲了敲一边的太师椅:“你给我趴过来!”
  “不要!”晓枫捂着刚刚才被拍过巴掌的小屁股,连连后退,道:“你偏向!凭什么沅茗大哥比我挨得少?我、我才不要被你打!我去找幻雾,我不要理你了!”说着便向门口跑去,谁知被欧阳大手一挥捞了回来,死死地按在椅背上,屁股撅得高高的。
  这一次欧阳可是真生气了,晓枫口口声声要去找幻雾,简直是给自己找死路。欧阳使劲一拽,就把晓枫下身扒了个干净。
  晓枫只觉得臀上一凉,小腹被坚硬的椅背顶得生疼。可是不等他抗议这个不舒服的姿势,一戒尺就带着风声狠狠地抽了下来,陷进皮肉再弹起,疼得晓枫忍不住地惨叫。
  “啊!你这混蛋!放我下去!”晓枫还在努力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咒骂。
  啪!!!
  欧阳怒气更甚,比刚才更重的一下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在晓枫臀上肿起的檩子上,新伤叠旧伤,晓枫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小腿也不再蹬,双手死死地握住椅背,嗓子里呜呜的杂音听起来可怜得很。
  欧阳的心比晓枫的屁股更痛,可是却生生忍住了想要扶小东西起来哄哄的念头,只是冷冷道:“报数!”
  “我就不要报!有能耐你就打死我!哼!”晓枫还是不服软,不怕死地犟嘴道。
  欧阳这回可不再心软,挥起戒尺左右开弓。对着晓枫稚嫩的小屁股一顿蹂躏,每一下都打在旧伤上,一连打了二十几下却只有一个印子。眼看着晓枫的屁股由红到紫,肿起来老高老高,欧阳才停下冷道:“知道错了吗?”
  谁知晓枫就是不肯屈服。从那件事过去之后,欧阳一直是宝贝一样地呵护着,一句重话都不说。今天被这样一打,晓枫委屈到了心坎里。使出吃奶的劲按着椅背站起来,反朝欧阳吼:“你凭什么打我?你什么都不是!我不要你管我!”
  啪!!!!!
  猛地一下打得晓枫几乎咬破了嘴唇,可是更让他恐惧的是欧阳倏地冷下来的眼神。欧阳冷笑一声,道:“我什么都不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你不要我管你是吗?”
  晓枫吓住了,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他害怕欧阳真的生气,可是面子上又不肯说软话,只好干巴巴地僵着,傻傻地看着欧阳受伤的眼神。
  “好!”欧阳突然大喊一声,戒尺被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欧阳冷冷地笑,冷到了心里:“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管你。你随便怎么样,爱去青楼就去青楼,让人家卖了我也不会再管你!”说着猛地把晓枫推到一边,大踏步摔门而去。
  晓枫怔怔地看着门狠狠地反弹回去,打在墙上,发出的巨响震得树上的雪纷落。想要扑上去拦住欧阳,却被身后的伤牵得动也动不得。回头一看,臀上紫紫红红,有的地方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小血点,肿的有以前两个高,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欧阳最后一下带来了第二道伤,斜斜地穿过第一道伤痕,看起来比前面几十下造成的伤还要狠。
  晓枫的眼泪突然断了线一样地噼里啪啦落下来,被穿堂风吹干,凝成泪痕在脸上,交错纷杂,像极了他后悔的情绪,如杂草般乱长。

  八、东门回眸(中)

  京城的冬夜,寒风呼啸,屋外是纷纷碎碎的雪沫,一把一把洒在窗纸上,好像要将整个屋子掀了去一样。
  欧阳身上的薄被早已不知所去,只剩下一身奶白色的里衣。可是欧阳却不觉冷,额上甚至泛起一层薄薄的汗珠。半年来,欧阳一直陪着晓枫睡在落枫林,已经很久没有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了。也许是对这样的房间有些陌生,他竟开始做梦。
  这大概是真正意义上的“真实的噩梦”。他梦见锦衣卫狱里的晓枫在挨打,挨很重很重的讯杖。梦里还有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那样冷酷无情,只是一声令下之后晓枫就被压在讯杖下狠命地拍打。欧阳吓坏了,连忙走上前去要叫停,可是周围的人都没有看他,也都没有听见,就好像他是空气一样。他扑了上去想替晓枫挨着,可是不只怎的,他只能走到晓枫身边两步远,再往前去就会被什么东西弹出去老远。他看着晓枫死死地咬着嘴唇隐忍疼痛,看着那些厚重的木板使劲砸在晓枫稚嫩单薄的身子上,几乎要把晓枫带的飞起来一样。他只能看着,看着晓枫紧紧蹙着的眉不由自主地颤抖,慢慢地舒开——终于,随着木杖带起的血珠,晓枫无法抑制的惨叫声响起,晓枫扑在地上痛哭,那哭声揪住了欧阳的心,揪得紧紧的。欧阳心疼地几乎也要哭出来,可是却无法给晓枫任何帮助,只能看着晓枫那样痛苦,那样无助。然后,画面突然摇摆了起来,等欧阳再次看清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居然是那封已经被路遥燃尽的绝笔,纸上已经被鲜红的血模糊了,只是断断续续地有几行小字格外清楚:等你上天的时候,不要来找枫儿,枫儿不想见你……请把我的尸体丢进大海里去,这样才可以让大水冲走我的全部记忆……就像枫儿没有活过这两年,就像枫儿十五岁那年同爸妈一起被淹死了,就像枫儿不曾遇见你,就像枫儿只是两年前死去的一个孩子,和你不曾相识……
  就在回忆狠狠地砸着门的时候,突然一个柔且清泠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轻,但是却有拨开一切重障的能力。那声音缠绕在欧阳的耳旁,那声音说:“羽,不要打了,好疼……”欧阳寻着声音望去,看到的是晓枫躺在床上,瘦弱的身子几乎要被风吹散一般,那样苍白的脸色,嘴角衔着的凄美绝然的笑容,还有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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