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可能是着凉了吧……你别担心,我……你……”晓枫头在空中摇晃了几下,晕了过去。
“枫儿!枫儿!”欧阳抱着晓枫飞身向屋里跑去,低下头贴近晓枫惨白的脸庞。
枫儿,对不起,明明知道被人伤有多痛,还去伤害你。
“枫儿,你不要有事,要不然我真的会恨死自己……”
晓枫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四处寻看却没有发现欧阳的影子,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再看一圈,还是没有欧阳。
窗外?
也没有……
鼻子发酸,晓枫委屈地低下头。
羽他到底还是不肯原谅我骗他……
反正欧阳也不在这里,晓枫索性呜呜地小声哭了出来。
“枫儿?”欧阳端着一碗药放到床边的凳子上,看见晓枫埋头哭得厉害,连忙伸手帮他拍背顺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跟羽说。”
“羽!”晓枫抬起头来扑进欧阳怀里,死死地环住他:“你别不要我好不好?我以后会乖,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就为这个啊,好了好了。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不是说过么?我不要命也不能不要你啊!呵呵。”欧阳把晓枫搂在怀里安慰着:“我刚刚是去给你煎药了,喏。这个药方子,大夫说了不能加糖。所以,可能会苦一点……
“没关系的。”晓枫接过碗来,皱着眉咕咚咕咚地喝光了,一撇嘴叫道:“呸,真的很苦哦……”
欧阳有一秒钟的发愣,然后开心地笑着捏了捏晓枫的鼻子:“枫儿真乖呢,等会吃饭也乖乖的好不好?”
“羽,”晓枫拉过欧阳的手,抚摩着掌心那一道仍旧未平的红色伤疤:“我以后都会乖乖的,再也不会那么任性,把药泼在你手上了。……很疼,对不对?”
“其实没有很疼啦,真的!咳咳……好吧,就算很疼,那也怪不到你头上啊,是那几个打手下手太狠了么。”欧阳悻悻地撒谎道。
“你骗人!德王爷明明说当时都见骨了的!”晓枫大声控诉着欧阳,说着说着却开始掉眼泪,“都是我不好,那么烫的药浇在伤口上,一定疼死了。”
“枫儿,没关系的!真的!”欧阳搂过晓枫:“我都不怪你了,你自责作什么呢?不就一只破手么!就算被你砍了我也不会怪你啊。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都瘦了。”
“羽,你真好。我以后都不会浪费你做给我吃的东西了,王爷说你忙我的时候自己总是吃面条糊弄自己,你瘦得比我都厉害。”晓枫信誓旦旦地发誓。
欧阳宠溺地揉了揉晓枫的头发。
“羽,你真的原谅我了么?”晓枫谨慎揣测地问。
“嗯!世界上就一个枫儿,我不原谅你原谅谁呢?”欧阳疼惜地看着眼前消瘦的小人。
“羽,你昨晚说你厌恶我,不是真的对么?”
“哎……”欧阳叹了一口气,“我昨天晚上是气晕了,根本不想听你说话,就想一个人静一静才那么吓你的,对不起哦。”
欧阳想一想,又开口道:“昨天晚上,你发烧的时候还叫着我的名字……说你爱我,说你冷,你怕,求我抱抱你……就连昏迷的时候还在哭……我,我都心疼死了,后悔死了……枫儿,羽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伤害枫儿了好么?”
“我就知道羽那么爱我,不会是真的,我相信羽!”晓枫甜甜地答,心里比嘴上还甜。可是随即又从羽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有些害怕的眼神,战战兢兢的。
“那羽,你会不会罚很重啊?”
“嗯?什么?”欧阳诧异,很快便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呢。自己准备吧。”
晓枫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要打自己,吓得有些哆嗦,颤抖着翻过身去,闭上眼睛,等着欧阳大大沉沉的巴掌把自己拍碎。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阵哈哈大笑,欧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说打你你就信啊,这么渴望被打啊,哈哈。”
切,原来是骗我的。讨厌!
晓枫坐起来不理欧阳。
“好了好了,”欧阳见对方真生气了,连忙把他揽进怀里:“大病初愈,身子那么虚,你叫我打我还舍不得呢。”
晓枫突然转过身来,很认真很严肃地问:“羽,昨天你过生日,我补一个礼物给你好不好?”
欧阳一愣,好字还没出口,就被对方压上来的温润的唇盖住了,连忙回应着对方。
万物归合,天旋地转,唔……这个礼物倒还真的不错……
——————————————————THE END——————————————————
仲夏 天灾
至今,晓枫仍旧时常在火染般美绚惨烈的黄昏下回忆过去的十七年。闭上眼,那十七年的一颦一笑,一坑一顿,历历在目,恍若隔世。然而,欧阳的手指总是在晓枫的悲伤袭来之前帮他解脱,轻轻帮他拢起额边的碎发。晓枫愕然,睁眼抬头,正对上欧阳的笑眸。欧阳的笑总是有魔力,把那丝徘徊不定从晓枫的眼中剥离,融入自己的温暖和温柔。
“羽,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可是回首望去,却又的确发生了好多好多……”
年幼时的晓枫经常坐在院子后边竹林里的小土堆上,抬头仰望着阳光从密密麻麻的竹子里零散洒落,微微刺眼。轻轻晃动的两条腿十分瘦,明显比同龄孩子多了一分柔弱。那么小,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美得想让人亲吻上去。
然而晓枫却是一个生来被赋予神力的强者。是的,凡是听过他弹琴的人都是那么说。从六岁那一年开始,晓枫成为了这个世界上第二个一曲打败宫廷琴师的人。
没错,他是第二个。有人比他更早,那个人叫欧阳飘羽,名震四海的欧阳飘羽。当年一挥手把当今圣上从三皇子手中救出并且护上皇位的欧阳飘羽。欧阳飘羽的势力和财力无人能比,像个神话一样立于京城,并且把那个布满危机陷阱的京城玩得风生水。只是有一点,他超过琴师那一年,已经八岁。
后来有很多人都跑来和晓枫说,你去和他比一比吧,真想看看你们两个谁更厉害一些呢。
太阳明晃晃的,晃花了晓枫的眼。只有十四岁的晓枫轻轻抿嘴笑了,用手遮住眼帘,可是还是能看见许多彩色的小斑块,他看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手指微转,琴弦蹦出洋洋洒洒的音乐。晓枫依旧在笑,笑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风轻轻吹起垂在肩旁的两绺长发,舞于风中。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比,他只是喜欢弹琴。就好像,生来就被赋予了要弹琴的思想。琴弦,就是晓枫的灵魂。而若是真的问他想要什么,大概是一片枫林吧。晓枫喜欢自己的名字,喜欢高大的枫树,火红火红,壮烈,美艳。像焰火,摔下来的那一刻,美得惨烈。
“晓枫。”一个身着玄色布衫的男人走到晓枫身边,蹲下,笑着摸摸小枫的头。
“舅舅!”晓枫回过头来,眼睛笑得弯弯的,一下子扑进男子的怀里撒娇:“舅舅来了!太好了,舅舅来了!”
男子抱起晓枫,宠溺地刮了刮他嫩嫩的小鼻子,笑道:“哦,我看看。舅舅出去的这半个月,小家伙长高了呢!”
“对啊对啊!晓枫很听舅舅的话,每天都很努力地吃饭。舅舅说过,晓枫听话的话,就要给晓枫礼物,要陪晓枫玩哦!”晓枫赖在男子的怀里不肯出来,笑容天真烂漫。
男子看了看怀里的小人儿,一抹宠爱的笑浮上嘴角,连连说好,转身便抱着小家伙回去。
“呵呵呵……”晓枫望着英俊的舅舅,笑得好开心。
他,生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心思细腻,总是会一个人伤神。只有每次看到舅舅的时候,晓枫才会表现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调皮。
那时的晓枫想,有爸妈,有舅舅,这样的日子,就像庙会上雪白的棉花糖一样,柔柔的,软软的,大大的,甜甜的。
江南的枫树,六月,绿得闪亮。
“晓枫,明天就是你十五岁的生日了。”依然是上次在竹林里抱晓枫回去的那名男子,手执一柄折扇,在习习夜色中微微弯下腰,对面前的小人神秘地笑道。
晓枫从来不用扇子。因为他生来身体就有些虚弱,所以即便是夏天,指尖依旧微凉。
“舅舅是不是给晓枫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拿出来给晓枫看看好不好?”晓枫好奇地恳求道。
男子故意笑着摇摇头,“不好哦。明天舅舅才可以拿给你看呢!晓枫现在快一点回去睡觉,等晓枫明天醒来的时候,礼物自然就在枕头边上了。”
“舅舅你不可以骗晓枫哦。”晓枫半信半疑地伸出纤细的小手指:“那我们打钩,说谎的是小狗!”
男子爽朗地笑了,大手和小手钩在一起,舅侄两个笑得其乐融融。
然而当晓枫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
枕边精致的小木雕无法吸引晓枫的目光,刚刚被叫喊声惊醒的晓枫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被,月牙色宽大的里衣被门外狂卷的风鼓动得哗哗作响。晓枫怔怔地看着一地的水渍,外面呼喊声哭声不断,还有轰鸣的水声一起充斥了整个世界。
掺杂着泥沙的水依然不断地从外面涌进来,晓枫惊得下意识抓紧了小木雕,不断地往床的角落里蜷缩。
这……为什么谁是这样……爸?妈?舅舅?
外面渐渐没有了人的声音,只剩下水声,依旧滔天地怒吼。晓枫忍不住将小木雕按在自己的胸口处,那里面传来的阵阵炙痛揪着晓枫的每一根神经。人的声音没有了……水声越来越大……这说明什么?谁能告诉他,这说明什么?
砰!!
门被大力地撞开,那个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来,跟进来的是好大的一滩水,依旧流淌到了晓枫的床下面,浸湿了晓枫的鞋。
“舅舅!”惊呆在一边的晓枫终于回过神来,像一枚小炮弹一样撞进男子的怀里,被这场面吓得呜呜地哭着:“舅舅,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这么多水?晓枫好怕,舅舅……”
“晓枫乖,听舅舅说。”男子好似很急,匆匆趟过水走到琴桌前。还好,晓枫一直心爱的琴还没有被水泡到,男子连忙卷袖将琴夹在腋下,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晓枫,转身已经向外走去:“晓枫,你听着。现在外面很乱,舅舅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是河堤垮了,外面到处都是水,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舅舅这就送你离开这里!”
“不!舅舅,我爸妈呢?他们在哪里?他们有没有危险?”晓枫不停地挣扎着,眼泪充溢了整个眼眶。
“放心,邻近的几个镇子都还平安,官府已经在你家后边的那座山上建起了难民营。舅舅把你送过去,然后就去找你爸妈,他们都会没事的。”男子说着突然将琴举到晓枫眼前,凝神望着他:“晓枫,这把琴是舅舅为你做的,你不是说过它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吗?”
晓枫迷惑地看着男子,点点头:“嗯!”
“那好,前面就是上山的路,从这里到山路的这一段距离水很深,舅舅要带着你趟过去了,你可要抓紧了啊。”男子额上全是汗,顺着腮一滴滴划落,混入泛滥的河水里。
“嗯!!”晓枫接过琴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力点头。
男子安慰地一笑,将晓枫举到头顶,转身一脚踩入已经没过腹部的水中,表情变得严俊。
在这不过区区十几丈的距离,这,只是最浅的地方。
仲夏 人散
晓枫的意识却在那一次危险中慢慢沦散。
记忆变得零碎。只是记得,水越来越深,深到舅舅的颈下,晓枫能感受到舅舅高举的双手一点一点地调低,呼吸越来越急促。
“舅舅,你……”晓枫紧张地抓着男子的手,却惊觉对方连手都在颤抖。
“晓枫,舅舅撑不下去了……水比我来时还要深……”男子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晓枫,眉头痛苦地紧皱在一起。
晓枫向周围环视,离山脚已经不远了。前方的水更深,后边的水势也比刚才凶猛很多,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男子绝然一笑:“晓枫,你怕不怕?”
“我不怕!!”晓枫的大眼睛里弥漫着泪花,紧紧地捏着男子的手:“有舅舅在身边,晓枫就不怕!舅舅也不要怕,我们有两个人呢!”
男子低下头去轻轻一笑,喃喃道:“是啊,我们有两个人呢。所以,只要能出去一个,就算是赚到了……”
“舅舅……”晓枫的泪蒙住了双眼,只是见得眼前的人隐约中那么绝望。
“没事。”男子一个翻手将晓枫扛在肩头,“晓枫说得对。没有到最后关头,谁也不能说放弃!晓枫,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你抓紧舅舅的肩膀,舅舅要潜下去了!”
“嗯!舅舅,你要加油!”晓枫用力点头,然后张开两只手抱住男子宽阔的肩。
……
他本以为舅舅可以撑到山脚下的,然而大概是天意吧,前方的水下全是乱石,舅舅终归是没有能够坚持下去,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人身子一踉跄,晓枫抱着琴被甩进了水里。
……
……
……
这是哪里?好冷……好黑……
是我……我死了么?
爸妈是不是也死了?如果就这样有多好,我可以去找他们了……
爸、妈、舅舅……
“孩子,醒醒!”
耳边恍然听见别人的呼喊声,晓枫的头轻轻偏了一下,意识慢慢恢复……
“孩子!!你怎么样了?能听见吗?”
“让开我看看!好像是易府的那个孩子啊,我认识他!”
“易晓枫!绝对是他!快一点,看看他有没有事!”
是谁在说话呢?好吵……晓枫轻轻皱了皱眉,手指无意间扫过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小木雕!……
晓枫猛地睁开眼睛,四周的光线昏暗。
自己躺在地上,旁边围了几个大伯和叔叔。晓枫努力睁着眼环视周围,看得出,这大概是一个营帐,脏兮兮的油布支起一个大伞一样的东西,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被护在伞下。旁边不远的地方点着一个蜡烛头,微弱的烛焰在冷风中闪烁。
这里是……舅舅说的……难民营?
我没有死,我得救了?
“你们……”晓枫涩涩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肿痛得厉害,只说出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该死,好痛……
“快看,这个孩子醒了!”旁边一个大叔激动的声音传来,帐子角落里的两个阿姨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给你,喝点水吧。”晓枫被身后的人小心地扶起来,冰凉的液体缓缓流过喉头,痛楚顿时减少了许多。
晓枫怔怔地看了大家一会,怀里仍然紧紧保着那把琴,手中握着小木雕……
晓枫突然想起了什么,发狂般地抓住旁边人的衣袖,问道:“这里是难民营对不对?我舅舅呢?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个男人,他哪里去了?”
一个头上绑着条布的男人闻言叹了一口气:“你舅舅他……今天我和朋友在家里,河水上来后,我们很幸运地被一个官差救了。当我们被他护送到山脚下的时候,发现你漂在水面上。水没到你舅舅的唇边,他一直用力地把你托起来。在我们救你上岸之后,本来可以顺便救了他的。可是……”
“可是什么?到底怎么样了?”晓枫攥起两个小拳头,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他好怕,怕那个字眼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
“可是,那时候偏偏又有水冲过来,水势很猛。你舅舅他没能拉住我们的手,被水冲走了,生死,还不知道。”旁边一个男人就是刚才的大叔的朋友,接过来说道,语气沉重。
什么!
舅舅他被水冲走了……生死未卜……
晓枫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顶,疯狂地冲撞着,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