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生子)----眉毛^^
  发于:2009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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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在眼中,子襄知道真正的凶险还没到。
  胎儿正在通过窄小的通道,撕扯著要脱离他的身体,但清音觉得他或许没办法撑不下去了。眼前阵阵花白,心跳重得像要蹦出腔子,喘息越来越吃力──那是心悸发作地前兆……
  “呃……”
  一声微弱的呻吟,清音的身子坠落下来,眼睛缓缓地阖上。
  承!怀中一沈,心口猛然一下锥刺的痛。
  “清音……”
  他颤抖著声音,胆怯地唤道。
  子襄一怔,旋即也明白过来,不由暗恨:越是怕什麽,越是来什麽。好在他有所准备,方才在房里翻箱倒柜翻了一通,找出了雨涟的备用针袋,不然此刻要手忙脚乱了。
  见子襄镇定自若地落针,承!原本的忐忑不安至此也稍稍安定一些。但他知道清音的宿疾说重不重,可若是发作时处置不得当,却也要紧得很。
  只是,此刻清音的情形唯有子襄最清楚,分毫差错不得,他不动声色只为定承!的心罢了。
  眼看清音的气息越来越弱,若最後一次下针仍无起色,便是回天乏术,药石罔效了。
  承!盯著子襄手中的银针,紧攒著拳,一身冷汗。凭直觉他知道不像表面看起来那麽平静,但他不愿相信清音有事。勇气像被抽干了似的惊恐著,手脚冰凉。
  子襄又落下一枚银针,清音的身体略微一颤。子襄执起他的手,凝神切脉,一动不动。
  “……怎样……”
  子襄收回手。
  “殿下有什麽要说的麽?他听得到。”
  “什麽……”
  承!怔目望著对方,听不懂一样。
  “殿下,有话要对他说麽?”
  “……”
  “时辰无几。”
  子襄盯著对方。
  但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清音会就这样离他而去,他们才刚刚和好,以後还有大把的幸福时光在等著他们,他们马上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他正要百倍千倍地补偿之前所有的伤害……但是转瞬间,这一切都不会再有。
  “殿下,沈公子可有何未竟的心愿麽?”
  “心愿……”
  承!怔怔地望著那人:心愿?……他从不曾告诉过自己他有何心愿,一直以来满心满念都只有自己的事情,却从不曾为自身打算。
  “孩子……他还欠我一个孩子……”
  对啊,他怎麽能现在就走呢?
  承!把人揽起来,试著摇晃,就像要弄醒熟睡中的人。
  子襄叹了口气,也觉看得心酸。他本是希望承!能说些什麽刺激一下清音,帮他唤回神智,谁知却是这样的结果,再刺激下去,只怕连这位也要生出毛病来。
  “他还有救,只是要殿下的帮忙。”
  承!乍然听到这句话,竟半晌没做出反应。
  子襄用手探了探清音的肚腹,果然收缩甚是乏力。
  “不断跟他讲话,说什麽都好,拖住他的注意。”
  承!愣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敛了心神,打叠精神开始跟清音讲话,从幼时青梅竹马的相好再到後来的爱恨交织,从那场惊心动魄的逆案再到数年之久的相思苦楚──原来他们早已不可分割。
  子襄在清音腰侧的穴位下了最後一针。
  “嗯呃……”
  清音溢出一声浅浅的呻吟,还未等人完全清醒过来,疼痛又阵痛排山倒海地袭压而来。
  “用力!”
  子襄断喝一声。这是最後的机会了。
  半昏半醒间清音似乎也有所察觉,他拼尽全力地推挤,甚至能感觉到胎儿在持续的阵痛里滑过产道,沈坠的感觉越来越靠下。
  最终的时候,身体像被掏空一样没了知觉,重重落回榻上。
  微弱的啼哭声响起,华灯初上,夜阑星稀。
  清音一直昏睡到午後才幽然转醒,醒来时房内空无一人,孩子也不见踪迹,顿时心中大乱,惶恐间强撑著坐起身来,竟要出外去寻。
  承!不过一时走开,回来却正撞见他挣扎著要挪下床榻,神色又惊又怕,凄惶可怜。
  慌忙把人按回榻上,承!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清音扯住了衣袖。
  “它在哪?……你……你没有带走它……没有对不对?……它在哪──呃……”
  牵动伤处,清音呻吟了一声,却只拖著承!不肯放手,似乎生怕一松手,他就带著孩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承!在一阵愕然之後,终於明白了对方所担忧的事情,心里蓦地一沈。他如今方知,当初带走存熹的举动已将清音伤入骨髓,万劫不灭。
  清音长发散乱,脸色惨白,死死扯著承!的衣衫,再不松手。
  将对方拥进怀里,用力地抱紧,承!咬紧了牙,才没让自己哽咽出声。
  “我不会带走它,绝对不会……”
  抱著清音来到东厢雨涟的房间,婴儿正躺在繈褓里睡得正熟。它方才啼哭了一阵,此时哭得累了,便就任事不知地睡了过去。
  承!本是怕孩子哭闹吵醒清音,才把他抱离身旁,谁知却惹来对方这样大的反应,就连他说去把孩子抱回给他看,仍不肯松手,无奈之下,只好把清音抱来厢房看望孩子。
  但清音一看到孩子就离不开了,孩子虽睡著,他也执意要看著他,不离须臾。承!原本有一车的话想跟他说,可他却似全不在意身边还有一个人,只是看著孩子又哭又笑,倒令承!无所适从。欲待劝慰,可对方之所以如此,全是拜他当日所赐,他也无言以对。於是只能揽著清音,暗暗发誓,再不伤他一丝一发。
  幸而这时雨涟进来,帮他解了围。
  “你怎麽起来了!”
  雨涟是一早回来的,他在庙里也忙了一天一夜,劳累不堪,谁料回来却见清音已产下孩子,不禁自怨自艾,那麽重要的时候竟不在身边,也便顾不得辛苦,忙前忙後地照顾这一大一小。
  清音擦了眼泪,勉强一笑。
  “不碍事的。”
  “怎麽不碍事!你身子本就不好,再不用心调理,不要命了麽!”
  雨涟一向给人看起病来都是口没遮拦,全不顾对方颜色,此时吼了出来,才觉不妥,不该对清音这般凶悍,闷闷地转过头,不再出声。
  清音自不介意,但他不愿离开孩子,也不肯回去。
  末了,承!只得对雨涟道:“你抱著孩子走在前边,我们一起回去。”
  说著,他抱起清音,随在雨涟身後回到原处,孩子竟是片刻也不离清音视线。
  原本按承!的意思,虽不能给孩子身份,好歹却想给它起个名字,总算他和这孩子还有一丝联系,但清音却不肯,执意拦著不许他起名,只唤孩子的小名阿宝。承!只道他仍不肯原谅自己,倒是雨涟说破了原由──他怕孩子养不活。
  一连数日,承!都陪在医馆,竟让随行的人以为他病了,余事全赖子襄在外周旋。可饶是如此,清音仍是极少对他假以辞色,全副精力都放在小家夥身上,事事亲为不假他手。承!失落之余,也知道清音是在刻意回避他了。
  入了夜,耐心等清音把孩子哄入睡,知他随後就要宽衣休憩,承!忙推门闯了进去。
  清音一惊,将烛火打翻在地,房内顿时一片漆黑。
  “烫著了麽?”
  承!忙问,籍著月光摸索到床榻前,探向清音。
  清音逆著光,看不清对方,蓦地被那人握住了手,才知他已到了跟前,想躲却来不及了。
  “殿下……”
  他试著挣脱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
  “还恨我麽?”
  “不──”
  “那为何要躲著我?”
  清音沈默下来。那天在承!怀里的情形历历在目,他还无法整理好心情去面对对方。究竟今後该如何,他也茫然。
  “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承!握著他的手,低声恳求著,脸缓缓贴近对方。
  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烧得人有些心慌意乱。
  清音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在这里,我们像寻常人家那样过活,好不好?……”
  清音一颤。
  对方没有再说什麽,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他缓缓地靠向对方,低声回答。
  “好……”
  他知道,在这里,也只能在这千里外的秣陵城里,他们才可以抛去彼此的身份相爱。
  以後会怎样,他终於决定不去多想了,就算那是可以预见的粉身碎骨,他也决定抛在脑後了……
  过了阿宝的满月,临近年下,算时间,承!离京已有半年。
  贿案查清後,他以视察为由拖著不肯回京,只上书奏了案情决断并遥贺新年,似是打定主意要在金陵过年了。但是文书往返几日之後,皇帝的诏书下来,除了嘉奖之外,另宣他至西京随驾接见突厥各部,至此,他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
  令随从收拾行装,准备带回去的礼物,他自己却一拖再拖,直到子襄问,是否要带清音回去。
  回到医馆,雨涟又出诊去了,清音独自在房里哄著孩子。
  承!在床榻边坐下来,逗弄著还没入睡的孩子。
  “阿宝的满月酒太简单了些。”
  他说。
  清音笑了笑,低下头轻轻拍著阿宝。他知道承!总想补偿一些什麽给自己和这个孩子。
  “这样就好了。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就足够了。”
  承!呷了口茶,看著清音。想了想,终於还是开口。
  “案子断清了,博了陛下嘉奖,说,能够不包庇,不株连,很难得。”
  清音抬起头。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了。陛下既然已有旨意,那麽承!离开也就在指日了。
  但是承!最终没有说出来。
  拖了几日,终於不得不动身启程。
  临行,他留了封信给清音,也没有要他一同走,只是道别,说了些珍重的话语。
  清音看过信就烧掉了,身边雨涟却恨恨地埋怨,说什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类。清音却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分离难过。
  “你早就知道?”
  雨涟禁不住问。
  清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那是什麽意思?”
  雨涟又气又恼。他实在不懂这两人,一下子热起来干柴烈火,一下子冷起来冰冻三尺,分分合合只当儿戏。
  他不知道,此刻清音心里正翻腾得厉害,做著最後的决定。
  船还未起航,承!立在船头,迎著风遥遥眺向驿路尽处。若是之前,他知道清音不会来,但如今却还抱有一丝期望。
  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忐忑不安地望著码头,连船工在身後讲话也未听到,等他察觉过来,船身晃动,已经解开了缆绳。
  “再等等!”
  承!忙道。
  子襄看到随从们递来眼色,走上前。
  “殿下,再不动身,等官员们赶到,就走不脱了。”
  “再等等。”
  承!仍旧道。
  子襄默然退开,他知道对方唯独在清音的事上任性得要命。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仍不见那人的影子。
  承!蓦地闭上眼。或许他真的不该执著下去,清音那样的身体,若能平静地度日,也会活得更长久些吧……
  “起程吧。”
  承!对身後的人说道。
  船摇摇晃晃地离开河岸,船工们解开缆绳准备扯帆,号子声里,码头渐渐地缩成一团。
  冬日里,正午的日光却依然刺目。
  承!闭上眼睛不愿睁开,却被人突然抓住手臂。
  “殿下,那是……”
  承!顺著他的指向看去,鹅黄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码头上,望著船只的方向。
  “停下来!停下来──”
  承!大喊。
  但是扯足了帆的船哪里会听他的话,离弦之箭般越行越远。
  承!似乎突然之间什麽都不顾了,忘了是身在何处,也忘了那捆绑的身份。他推开子襄冲下甲板,纵身跃入水中,向著码头拼命游去。
  清音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呆呆地看著对方向自己游来,一时间周遭似变的一片空白,就只剩下眼前那人的身影起起伏伏。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在水中。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还来的力气淌水,但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的话,只会更加煎熬。
  在他决定追随而来的时候,似乎连阿宝都不再重要了,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那个男人,就算下半生只能提心吊胆不见天日地困於一隅,他也甘愿。
  “清音!”
  承!远远看著那摇摇欲坠的人还在努力地向自己走过来,就万分懊悔,他为什麽不再多等一回儿。
  等他终於触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水已经没过半身。力气似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清音倒入对方的怀里。
  长发垂落在水面上,宛如流瀑。

  华灯初上 终章 生子

  终章
  永宁三十三年对於大周朝而言,是命运多舛的一年。
  自年初起,祸事便连绵不断:司隶春旱,川东伏旱,长江却洪灾泛滥,大水如猛兽出笼,所到之处田屋尽毁,瘟疫肆行,天灾激起人祸,民变四起。
  皇帝一面弹压叛变、严惩祸首,一面开仓设棚、赈灾济粮,恩威并用安下内乱,却累得沈屙染身,一病不起。
  祸不单行,十一月,边关传来薛延陀部进犯的消息。
  皇帝看著急报的军情,喟然长叹。
  三关如此疲弱实在意料之外,被薛延陀须臾攻破,直逼泾州,措手不及之下,西京长安可调人马仅只十万,要抗击薛延陀八万铁骑,谈何容易?
  承!放下汤药,在皇帝的病榻前跪下。
  “陛下,儿臣愿领兵请战。”
  皇帝望著自己的儿子,却不作声。
  他并非不够出色,也不是不够气度,只是生在天家,他偏偏少了那最要紧的两个字。
  哼了一声,皇帝讲军报掷给对方。
  “你那点纸上谈兵的经验朕还不知道麽。不要以为平过些流寇盗匪,就称得上是知兵了──兵险如虎,岂是儿戏?後生小子,要学的还多著呢!”
  皇帝对於几个儿子向少假以辞色,被他批驳,承!一点也不意外。
  “陛下教诲,儿臣自当谨遵,不过儿臣并非逞一时之意气。”
  “说说看,你是什麽想头。”
  “儿臣以为,长安城如今看似危殆,可只要耶律敏瀚能够出兵在後方扰乱,逼退卓炎指日之间。如今只需拖延时日,调东都的骁骑营赶去支援,应对薛延陀便绰绰有余──只是,儿臣担心薛延陀汗亲征,长驱而入势如破竹,将士们已有许多闻者色变,谈者心惊,当今之计,振奋士气怕亦是要紧之务。”
  皇帝沈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错,朕抱病不能亲征,由你统兵确能提升士气。也罢,你便监军,让端木良庸去和卓炎周旋吧。”
  旨意很快便下来了,承!忙於筹备,分身乏术,也无暇再到清音的居所探望。
  两年前他将清音带回东都,安置在城郊临水的一处院落内,之後,则只是偶尔前去探望。两人的态度俱都淡淡的,或聊些阿宝的事,或也说些琐事,谁家要嫁娶,谁家要作汤饼,有时,承!只是坐著看书,或听清音抚首曲子,对弈两局,情事却甚淡薄,竟不像是一对情人,好似那日离别时的景象全没有过。
  雨涟抱怨说他只还是自私,只管把人绑在身边,不顾死活。清音却说,他觉得很安心,这些年从没这样快乐过。
  出征在即,承!只来得及令亲信带了句口信给对方,言说月余回转,万勿挂念,却还来不及辞别便出发了。
  清音之前听雨涟带回些传言,说昭王要统兵出战,如今证实了,越发不安。一连几日心神恍惚,总似要出什麽事一样。雨涟见他彻夜辗转,白日又只看著阿宝痴坐,不免担心,开了安神的药给他,却也未见多少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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