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关系----洪小蝶
  发于:2009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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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忍著痛勉强接受下一轮攻击。
  然後,我听到方才跑到一垒的打击手被人揪起,压在沙地上被某个人揍。
  流氓就是流氓!
  我看见厕所里那尾大流氓和人打起来,虽然同为高一生,他的恶名昭彰与我的高贵不可攀恰巧成为强烈的对比。
  「白安!」
  有人在叫他,原来他也有名有姓啊。
  体育老师显然也认得那家伙,冲上前去把两人架开。
  然後被送进训导室,通知家长。
  下课後,我把上课日志拿到教师办公室,用球棒打我的人头低低的,他的母亲则在一旁不断向老师道歉。
  白安倒是吊儿郎当不当一回事地站在入门的位置罚站,我一进门与他擦身而过差点撞到他。他比我高半个头,显然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王枫。」
  他突然在我身後叫住我,我斜著身子看了看他,没回话。
  训导主任火气不小,远远地朝这边高喊:「白安,叫你代理人来接你才能走。」
  代理人?
  他的父母呢?
  他有应有答,也朝著训导主任吼回去:「代理人也管不了我。」然後露出一个可恨的流氓样。
  我不理他,把教师日志放到老师桌上,回头经过他时,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摸上我被撞得瘀青的後脑,说了句:「你被人欺负怎麽不说呀?」
  我撇著嘴,扔下一句:「要你管。」
  「如果我就是要管呢?」
  他挑衅的言语带著七分煞气,十足街头混混的味道。
  「你配吗?」
  我仗势著一身高贵的血统与傲人的财势,把他看得低低的。
  「怎麽不配?」
  他气焰比先前更嚣张,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家的保镳少说也有十来个……」
  我介绍著那些引以为傲的随扈啊,正得意时,他却哼了一声。
  「王枫,别自欺欺人了,我猜你是那种被人欺负了回家也不会吭气的人,因为你实在太……嘴硬了。」
  我的脸一下子唰白。
  「而且,他们进不了校园,凭你的身手只有挨打的份。」
  「你不配,也管不著。」
  「是吗,听说你有个绰号叫小王子,这一辈子考试只拿过第一没拿过第二。」
  「怎样?跟你无关。」
  我懒得和他打交道,急急走出门口。
  他伸出修长的腿拦住我的去路,不经意的态度明明就是混世魔王,我开始同情起训导主任,要跟他耗三年。
  「王枫,如果我让你拿第二,就配了是吧。」
  「你少说大话,我王枫如果会拿第二就随你怎麽样。」
  他眯著眼精明地笑著。
  期末考考完,我理所当然还是全班最高分,那小子,果然没那本事。
  想我王枫自幼就是由饱学诗书的大学教授给教到大的,别人没读过的书我早早背得滚瓜烂熟,别人还在牙牙学语时,我早会念英文济慈的诗,我王枫早该送出国念书的,只是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水土不服,然後又被当成重症病患紧急送回来,如此反覆数次,只好就近上学。
  我王枫会在这所高中出现,是这所学校千年修来的福份,懂吗。
  高一寒假过後,下学期开学第一天,我端正地站在讲台上发讲义,一一念著本子上的名字。
  导师却带著白安走进来,全班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看他,顿时压雀无声。
  「班长,你先暂停一下,我们班有一位转班生,白安。」我往窗户边站,让出讲台,导师对著学生简扼说明白安的情况:「白安同学高一期末考的平均分数是98,又有升学意愿,所以学校方面破例让他转到资优升学班来。」
  98?
  真是吐血,不过我的学术科目平均分数是100。也就是说,我是拿满分的常胜将军,还是不把他当一回事。
  下课後,他嚣张地穿梭在一堆美女中,样子十分得意,我想,他一辈子也不曾被人如此欣赏著吧。
  我身旁的女同学眼中闪著亮光,窃窃朝那轮廓深明的新人私语:「白安好帅。」
  我朝白安的位子望去,他的高个子加上腿长,被安排在最後一排,我必须左转四十五度才能看见他。
  那样也叫帅吗?一副杀手冷酷的表情,外加流里流气的头发,站的时候还把手伸到裤袋里,甚至半插著腰,腿胡乱伸张,分明就是地痞流氓。
  我怀疑那些女生的眼睛有问题。
  但我不得承认,随著白安的加入,我的体育课有很明显的改善。
  虽然我无意与人深交,但也不交恶,要对打要组队总还有我的份,不会是最後落单的那个。
  自从他来後,我发现除了我之外,体育课时间,男学生都被白安整得很惨。
  他的运动细胞果然不是盖的,可以是飞越的羚羊,或者像疾奔的黑豹,总之,是很动物兽性的那一面。不像个人,倒像个……精明的狩猎者。
  那些男学生恰似他掌握在手中的猎物般,浑然不知被精密地算计著,等著被宰割。
  我从旁看见他眸子底里的狡黠与精密,那不是小流氓的冲动劲,反而更像是我那群保镳中的头头。
  我的体育课不再有人来为难,主要原因是那些有心力残害我的人都被巧妙支开,落入白安手中,或成为他的搭档,或成为他的跟班,或成为他的对打。
  我不再有体育课的不安。
  下课後,我忙著处理教师的资料,身为班长是没有閒情逸致去聊天的。
  下课钟一响,来接我的黑头轿车早已在校门口等著,载著我直奔住的地方,片刻不停留。
  家,罗萨饭店十七楼。
  从顶楼的房间里往外望去,可以看见台北的繁华,川流不息的车辆夜晚的红灯连成一线。台北一零一就在右边二点钟的方向。
  住的地方装有特殊的空气清净装置,严重的洁癖使我无法忍受不乾净的东西,尤其是烟、瓦斯、酒精这一类的气体。
  我回到家首要之事就是盥洗,把外面的脏东西彻底洗个乾净,连一丝味道都不留。
  除了超爱乾净之外,没有什麽特殊习惯。
  床单一定要纯白,地毯也是白的,窗帘、沙发都是白的发亮。
  可怜我那管家,每天都要为这些白如清水的要求忙进忙出。
  我上完一轮家教课,等著音乐老师到来。
  每一天晚上,我都安排两堂家教课,今天一堂是德语,另一堂则是打鼓。
  「小王子,你已经快超越我了,再过一年,我就要帮你换更好的老师来教你了。」打完鼓,音乐老师赞美著我那神乎其技的技巧。
  我,王枫,今年高一,刚满十七岁,精通七国语言,而且还在不断增长,音乐素养直逼专家。
  这些都是我主动要求的,问我为何要学这麽多,原因很简单。
  我很寂寞。
  我怕孤单。
  下课後,我害怕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屋子里面对电视。
  而且我说过我的家教极严,我性子又傲,不愿被比下去,所以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
  父母应酬很多,总是在国内国外满天飞,我的家族是知名的五星级罗撒饭店企业,股票上市,父母常年旅游也是为了四处观摩考察。
  我住在饭店的顶楼,顶著罗撒企业未来接班人的光环,我以为我永远会是小王子,只会当第一的小王子。
  我一直心高气傲地如此论定,我只会是第一,不会是第二。
  只是,我没想到会遇见白安,他把我的人生整个彻底翻盘。
  白安转进来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仍然是在我之下,他已经来了一个月,我几乎不和他讲话,最主要原因,我,王枫,是高贵的贵公子,而他,连帮我擦鞋都不够格。
  我这麽说并没错,饭店里的擦鞋工都要经过层层考试才进得来的,年年评比谁擦得最好,然後重新训练落後的人,再不行,就换掉。
  第二次月考我因为有点小感冒,做题时有点晃神,但还是不妨碍我的满分无敌。
  我看著白安的排名,已经从第四前进到第二,排在我後面。
  下课时,我偏过去瞧见他把笔记和人分享,似乎颇有人缘,他抬起头,不偏不倚与我四目相对,他的眸子里很复杂,藏著很深奥很深奥的东西。
  我俩同年龄,又是同月出生,他不过比我大了七天左右吧,他的瞳孔却透著深刻的力量。
  我与他对望了两秒,就把头转回来,继续我的工作。
  後面那道深刻的力量还在,我浑身不舒服回瞪他一眼,他露出浅浅的笑。
  流氓!
  我在心底暗念著,骂了好几句。
  第三次月考结束後,就要放暑假了。校园的最後一天月考成绩公布出来,我仍是满分,但是还有一个人也是满分,白安。
  他终於追上我了。
  老师在课堂上公布今年的学习总成绩,我往年都是最高分,在我後面的学生都落後我一大截,所以即使我的体育成绩稍为被拉下一点也无碍。但这一回,我有些紧张。
  「白安,虽然你才转进来一个学期,但是你的五育总平均是99.5,体育满分帮你拉高了分数。」
  「至於王枫,你的体育成绩有点可惜拉了一点分数,五育总平均是98.5。」
  我脑中顿时空无一物,面无表情。
  我,高贵的小王子怎会输给那个抽烟又打架的流氓?
  我的自尊心与傲气让我强忍著,只有自己明白内心在淌血。
  虽然空气热得不像话,酷暑把人烧的灼烫,我的手脚却冰冷如十二月的霜雪封身。
  顶戴的皇冠是小王子的图腾,无人敢摘,坐断了青春年少,又坐熟了几许韶光,哪知,当他来时,骑兵是骑兵,王子是王子,一宿之後,皇冠摔了,小王子的王国城墙一隅有些动摇。
  是恰巧吧,我内心怦怦胆颤,是恰巧吧。
  我一如往常收拾著书包,和同学道完再见,准备前往门口坐进迎接我的黑头轿车。
  才步出教室门口一步,後方白安的声音就喊了过来:「王枫。」
  我此时此刻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他,继续不理会,迈开步伐。
  身後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掌拦住我的手臂,掐得我蹙眉不展。
  「王枫,你想逃?」
  他一句话就把我钉得死死的。
  我最不喜欢有人用否定句形容我,殊不知我早已落入他语言的陷阱。
  「谁说我想逃,我就在这里,你有什麽话快说,我很忙。」
  我态度不佳,一方面我觉得他是我的煞星,是来毁灭我的。
  另一方面,我不能忍受有人可以如此和我说话。
  「你还记得你说过,让你王枫当第二,你就随我怎麽样吧?」
  他跩得跟二百五一样,标准流氓相,我不怕他开口,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
  我把头抬得高高的,一副老子不在乎的态势。
  「我说话算话,你说吧,你要什麽奖品?」
  白安一只手勾上我的头,拍拍我,似在安抚我的波动。
  他的头忽然低下来,在我耳垂边喃喃道:「王枫,我要你一辈子只跟我呼吸。」
  我怔住,什麽意思?
  一辈子只跟他呼吸?
  「像这样。」他的头凑过来,覆上我的唇,把气息灌入我的口中。
  我挣扎著,他益发禁锢著我。
  我蠕动,他瞬间把我架住,让我无法动弹。
  我的嘴里、喉咙里都是他的气味,我涨著脸。
  他松开手,我二话不说伸手就是一个巴掌,啪一声在他的脸上印出了红爪。
  「你耍我?」我愤怒,这个流氓简直就是存心和我开玩笑。
  他摸摸脸上的微红,阴著脸,毫不客气揪著我的後脑杓,朝前一推,我的牙齿又与他撞在一起,他把我拉进教室,我脚一滑跌在他身上,两个人胡乱散坐在地上。
  「王枫,你不该惹我。」
  他从书包里掏出香烟,俐落地点燃火焰,缓缓吸了一口,凌厉的眼神朝我直视而来。
  我奋力起身要离开,他用一只长腿勾住我的脚踝,再一出力,我又跌回原处,整个人落在他身上。
  我的腰被他掐住,下一秒,一道呛鼻的尼古丁气味飘了过来,我忍不住呛了起来,推开他阴沉的脸,道了句:「离我远一点。」
  「由不得你。」
  白安,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也只有那麽一个人,敢胆如此回应我这四个字「由不得你」……
  他紧紧抓住我,话语一落,又堵住我的唇,把一股熏烟都灌入我口中,乌黑的垂发覆上我的额,眼皮前的脸孔是一张坚毅不屈的霸道,一双黑漆瞳仁里透著黑水仙的神采,闪烁的光芒如天际那一道倏疾惊豔的流星光。
  我被呛得眼眶泛红,憋著气,无法呼吸的痛苦让我难受。
  那一天,我被闷得无脑的虚无掩埋,云雾缭绕的教室里,我听见白安的呼吸声,以及不属於我却又发自我口中的呼吸声。
  我大口喘著,他悠然享受著,然後,看我全身虚脱才放我离开。
  临走前,他招招手,对我说:「王枫,你最好别耍我。」
  在那之前,什麽人都不入我眼中,包括他。
  然而,我也有错误的时候,最大的不该就是别看轻流氓。
  尤其是那一尾最大只的,白安。

  呼吸关系 第三章

  我发现,轻视也是一种力量,比鼓励更激烈的力量,我不经意习惯看著底层的人,无意间惹上了一条毒蛇,引蛇出洞的结果即是被咬得浑身是伤。
  白安被我引出了洞,我还不以为然。
  整个暑假我只见过母亲五次,和父亲吃过一顿晚餐,说了半小时的话。
  亲子关系的次数伸出一只手都还嫌多。
  母亲的姐妹淘聚在客厅里,珠光宝气炫耀著手上斗大的钻戒,我记得某某人手上的是一颗已故黛安娜王妃的配件,另一个梳著法拉头的贵妇脖子上沉甸甸的坠子,则是法国大革命被送上断头台那位皇后的首饰。
  我绕过那些贵妇准备出门,身後传来对我的称赞:「咦,是王枫啊,愈大愈好看呢。」然後咯咯地笑著。
  「阿姨好,楼下的法国料理请来一位厨师,手艺很棒,中午过去让我们招待吧。」我彬彬有礼说著大人的话,这些,都要拜父母多年来殷勤的教导,我的表现可比那礼宾司的外交官,满口都是官老爷才会讲的话。
  我十七岁的夏天,是不会和她们有交集的。见面的招呼语,却是自幼习来的。
  母亲见我一身轻便的运动服,问了问:「上哪去?」
  基本上,我去哪都有人会向她报备,有事出门,只要跟楼下董事长办公室的简秘书打个电话,然後车子、保镳都会调派好。但毕竟我还是她的宝贝儿子,我回了一个灿灿的笑:「今年暑假我安排了一些运动家教,上午是高尔夫,下午是网球,明天还有……」
  话才说了一半,她似乎很开心,笑的花枝招展:「不错,多运动总是好的。」向来,我是不爱运动的族群,这一次,是被人给逼出来的。
  斗性,我还是有的。
  白安,你给我好看,我就要以牙还牙。
  君子报仇,就是这麽来著。
  我是君子,不屑打架耍流氓,要麽,就来点有格调的。
  就连运动,我只挑高档富家子弟才玩得起的。
  一套最新款的高尔夫球具,三十万。
  一张会员证,一百万。
  光是打小白球,我就先撒了百来万,你白安要跟我比,下辈子吧。
  我打了一早上的小白球,成绩不佳,可以说很烂。
  我坐在车里,有些沮丧,教练说,以我的资质这样差不多是极限了。
  我的资质真的这麽差吗?
  我让开车的保镳兼司机放点音乐来听听。
  他转开收音机,调到中广流行网,主持人正在访谈一位歌手,蔡健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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