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如歌水色
  发于:2009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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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如歌水色

  花开花落·桃华(全)

  (一)
  我是一个男妓,在其他男人面前解衣献身,为的,不过是求恩客在泄欲过後施舍一个钱。
  在花街生活的每一个人,每年每月都在繁华与堕落中让青春白白流走,色衰而爱驰,乃是花街不变的定律。
  爱情,可以在下一刻消失;金钱,是我们一生最可靠的伴侣。
  我在这儿生活了十年。从小到大,我见尽了这儿的人逐渐衰老;曾经被爱,然後被抛弃;对住恩客欢笑,欢爱过後,偷偷躲在一角流泪……满地伤心,付拾皆是——
  所以每一个人都渴望离开。
  在我还没有成为男妓前,我是一个打理妓馆杂务的小厮,後来被凤莲相中了,成为他的贴身仆人,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凤莲是我生活的妓馆里最老的男妓,已经没有再出来接客,头发稀疏斑驳,脸上满布深刻的皱纹,像树干的木纹,但是他从来都不许我叫他伯伯、叔叔,连哥哥也不许我叫,所以我只好应他要求叫他凤莲。
  照常理,像凤莲这样的老妓应该会被人赶出去才是,但因为他昔日是全花街最红的男妓,所以储下的积蓄也不少,在老板颜若卿的默许下,凤莲也得以在此终老。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麽每一个人都渴望离开花街,而凤莲偏偏要留在这儿,终於有一次,我在为他理发的时候,鼓起勇气问他。
  「凤莲,为什麽每一个人都渴望难开,而你偏偏要留在这儿?」
  我的眼直勾勾地看著镜子中的他,凤莲忽然笑起来,但眼角那份无奈与悲伤连年幼的我也能感受到。
  「因为我一直在这儿遗失一样东西。」
  「是什麽?」
  「爱情。不但是我,每一个生活在这儿的人都在这儿遗失爱情。」他伸手抚过眼角的细纹,续道:「我把我的爱情全都投放在一个人身上,只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来找我,所以我要一直等待,等到我找回我自己的爱情为止。」
  我就知道,在这儿是每个人都不快乐,因为曾经被抛弃,因为见尽世态炎凉,所以他们都收会他们曾经付出的爱,没有人再去相信或是期望爱情。
  但是我还想在这儿得到一份爱,因为金钱无法带到黄泉彼岸,但爱情可以。即使我从来没有遇上爱情,即使走在我前头的人皆被爱情的刀刃刺得遍体鳞伤……
  我一直是这样相信著的。
  (二)
  青春就是美丽,在我眼中,青春像是盛开的桃花,只是最短暂的也是青春,一个男妓,没有再多一个十年。
  我五岁被卖入妓馆,十年後,我十五岁,成为正式的男妓,再过十年,我二十五岁,已经算是残花败柳。
  在这儿,每一个人都老得特别快。
  在我短暂的青春中,我曾经有过爱情,即使它最後还是埋藏在花街的金钱与欲望当中。
  遇上他的时候我才五岁,那天桃花正好绽开,他伸手摘下一株春桃,然後笑著告诉我:「你就叫桃华。」花与华两字可通,故桃华亦可说作桃花。桃华,这是我的名字。
  那时柔媚漂亮的他在我心中留下很大的印象,因为别人都叫我狗杂种,只有他愿意给我取名。
  暗角的蜘蛛暗地里,细细地把一条条的情丝都编织在一起,把我和他都慢慢缠紧,成为爱情网中的猎物。
  颜若卿,这是我青春的祭奠。
  (三)
  即使是相隔很远,我也会尝试找他的身影,等待目光交触的一刻,四眸互相吸引。在不知不觉里,我的爱情已经成形,就在这花街里。
  我把前人在爱情受过的伤痛全都遗忘在身後,在青春中无惧地追寻我的爱情。
  爱情根本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种感觉就可以了,一种心动的感觉。
  不知自什麽时候起,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我的爱意表露出来,只是颜若卿永远都装作什麽都不知道,巧妙地避过一切。
  桃花谢了又开,转眼又是花期,那一年,我刚好十五岁,是我成为男妓的第一年。
  在我成为正式成为男妓的那个晚上,颜若卿亲自为我装身,我一直看著镜中的自己和为我理衣的他,我轻声问道:「在你的生命里,曾有过爱情吗?」
  「已经不存在。」
  「为什麽?」
  「因为爱情太不可靠,又也许,不可靠的,是人心。」
  我别过头看入他的眼底,「倘若说,我爱你呢?」忽明忽暗的烛火,所燃烧的,是一种暧昧。
  颜若卿与我对视良久良久,然後对我说:「我的爱情跟凤莲一样,都放在同一个人身上,而我的爱情,在很多年前已经被那个人带走。」
  那夜,我隐然听到春风打落桃花的声音,是被打碎的爱情,昔年所相信的事尽化成灰。
  或许在花街,爱情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亦是那样的盈千累万,活在花街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割不下的爱情。
  花开是一瞬,花落又是一瞬,花开花落,如此而已。花会这样的灿烂,青春会这样的美丽,因为一切都是短暂。
  或许爱情会被带到黄泉彼岸,是因为它而存在的遗憾……是吗?
  我一直都活在花街,我一直都看见这样的爱情。
  我所看到的,就是这些。
  -桃华篇完结-

  花开花落·凤莲(上)

  (一)
  新雨过後,第二天早上推开窗户,清新的桃香扑鼻而来,部分红桃被昨晚的打落地上,形成一张桃红色的毯。
  雨滴沿屋檐落下,伸出手去盛住这水滴,冰凉的感觉自掌心散开,连最後一点睡意也被驱去。我收起微冷的手,随便抓起一件深蓝色的袍子便匆匆下楼。
  昨夜,这儿声色犬马,整夜荒淫;今晨,已经是繁华落尽,人去留钱。
  白日大夥儿都仍在睡梦里,整条花街人马鲜行,仿如荒城,只有到黄昏以後才开始热闹起来。只是我比较喜欢白天的花街,因为褪去一切欲望与淫乱,这里就只剩下一片宁静,黄莺嘹亮的歌声,还有风过的馀韵,这些都是晚上花街无法听到的声音。
  在一棵桃树下伫立,高高仰著头,满树的桃红交织成一片天,我手往上伸,不由想摘下一枝开得格外灿烂的桃花,只是那花长得高,我撑起脚尖也无法把它摘下来。
  正要气馁,一只白玉般的手忽然伸到我眼前,然後把那枝桃花摘下,那是一个长得极其俊秀的男子,衣著光鲜,打扮华丽,腰间所配戴的翡翠挂饰物更非民间百姓所有。他的眼睛很漂亮,眸光闪亮清澈,我可以在他眼睛看到自己;薄薄的唇向上一扬,这样的风采,这样的风度,我就知道我永远都忘不掉他。
  「记得我吗?」他把那枝桃花递给我,「我就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嗯……」我随便应他一句。
  我记得他是几天前的一个恩客,其实我是有点尴尬的,因为在我男妓的生涯,每位恩客都说我人长得漂亮,技术又好,必定会再来找我。
  事实是,有大部分人都不会回来的,即使会回来,一段时日过去,他们又会另觅新欢,所以我从不习惯记住恩客的姓名和样子,更不会对他们投放任何感情。在花街,肉体被凌虐经够可怜了,我不想连心灵也要受到创伤。
  「我知道你必定不相信我,所以这天我来了!」他的手仍然握住那枝桃花,并没有因为我迟迟不伸手去接而感到生气。
  「嗯。」我仍然用单音回应著他,对住这个人,我真的说不出任何话来。我偷看他一眼,终於伸手去接过那枝桃,然而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今天应该会是晴朗的一天,你跟我一起出去一下吧!凤莲。」他兴高采烈地说,笑得这个孩子,我还来不及拒绝他,他已经拉住我从後门开溜,只见他忽然回来过来,说道:「我叫玉堂。」
  嗯,玉堂。
  (二)
  在遇见玉堂以前我从未到过花街以外的世界,因为在花街生活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花街是一个黑暗、堕落的世界,花街以外的人都会把我们当成是妖孽,所以自我七岁被卖入花街开始,我便跟外面的世界断绝联系,即使偶然要到市集购买日常用品,我都习惯坐轿。
  我十分害怕接触被阳光照耀的大街,我怕在世人眼中污浊不堪的我会在日光下成为众人的焦点,作为男妓的我从来就只活在夜色之中,没能看到一丝光明。
  但是现在的我真的是跟著玉堂来到外面的世界了。两个男人牵住手穿越在市集间,途人时不时把目光投到我们身上,我可以感受到那名叫恶心、不屑的利刃在把我刺得千疮百孔,我很怕,很怕,想立即抛开玉堂的手,不料他竟然握得更紧了。
  「别怕。」他回头这样对我说。
  我看著他的眼,内心真的平静下来,他的手很温暖,我觉得那只手蕴藏著很强大的力量,只要握住他的手,我的心里会暖烘烘的。我忽然变得不再害怕。
  即使过了很多年,我仍然记得这天他送了我一个布偶,而他自己也买了另一个跟我的凑成一对;我们一同去茶楼;我们一同看杂耍;我们……我们黄昏在九曲桥上吃冰糖葫芦……
  这天,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冰糖葫芦,亦是最後一次,冰糖在我口中融化的滋味我这一生也无法忘记。
  他俯身张口咬了一缺冰糖葫芦,黄昏夕照,他的身影特别优美,他得意洋洋地笑:「好甜,跟你的滋味一样。」我垂下手,低著眸,他紧张地问道:「有事吗?」
  「我究竟有什麽吸引你的地方?」
  他跟其他恩客不同,其他恩客即使口里如何说宠我,但除了钱,他们什麽都无法给我,就是因为玉堂与众不同我才觉得害怕,因为我知道我再与他相处久一点,我可能就会爱上他。
  爱上恩客并不是不被允许,只是爱上恩客,却是身为男妓的一个大忌。因为在花街,最可怜的人就是堕入爱河的男妓。
  玉堂他太好了!要爱上他很容易,即使在不久以後被他抛弃,我想我也不会去恨他。
  「我在你身上找到一份渴望被爱的心。你的寂寞,让我深深著迷。」他一把抱住我,我一时手滑,未吃光的冰糖葫芦就这样掉到地上,「我跟你一样,我一直都活在一个权力与虚伪的世界里。所以,请你爱上我!」
  一直收在心底里的渴求被人一语道破,曝露在日光之下,简单的一句话让我看清楚自己。
  生活在花街,被情欲和金钱所蹂躏,有谁不想要温柔,有谁不想要爱情?只是因为这些都不是遍体鳞伤的我们可以承受得来,所以我们从来都不会去争取。
  聆听著他悦耳的声音,我的手慢慢地举起,却又犹豫起来,没有回抱著他。
  心里有一把声音大叫不好,我看著九曲桥下河水反映著我们的身影,我看到两只野兽——是的,两只受伤的野兽相遇,然後互相舔著对方的伤口。
  他被我的寂寞所吸引,我为他的温柔所著迷。
  如果眼前有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桥,彼岸就是幸福,哪怕桥下是地狱,即使会掉下去,任何人都会冒险往幸福扑过去。
  我不是贤者,也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个男妓、一个俗人,我会受到眼前的机遇所迷惑,我逃不过幸福的诱惑。
  终於,我回敬了他的拥抱,我爱上这个用心拥抱著我的男人,尽管我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为什麽会有那样的遭遇。
  不过我是不会主动询问他的,我害怕知道得太多幸福就这样消失,只要他不要离开,而我亦可以安抚他……
  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
  有些时候,幸福就是指模糊不清的爱恋。这刻,我放胆去爱。前人的痛苦,身後的犹豫,什麽都没有所谓。
  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就像我妄想可以跟其他活在花街的人不同一样。只是後来才觉醒自己跟别人一样。多年以後再回头,只怪当时自己太年轻。

  花开花落·凤莲(下)

  (三)
  燕云十六年,这是我跟玉堂相识的第二个春天。契丹族大举南下中原,即使是远在江南,战事也是我们茶馀饭後的话题。
  「凤莲,再过几天我就会上京跟随队伍出征。」夜深,玉堂在床上拥住我这样说。
  我没有作声,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这回,我是为你的。相信我,只要有一天我掌握到实权,我必定会拿你离开花街,而那一天,将会是我凯旋归来的一天。」
  「那麽你一定不可以死!」我翻身压著他,两手按住他的胸膛撑起自己,「由现在开始我把我的爱情全都投放在你身上,我会一直留在这儿,老了死了都留在这儿!所以你一定要会来!」
  我说著说著,眼泪自然而然地落下,泪水在他的衣襟上化成一朵朵破碎的花儿,他轻拍著我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这一夜我们什麽都没做,什麽都没说,只是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我知道我好傻,把一生都赌在爱情上,但是我不想失去,因为这是独一无二的。
  玉堂离开的那天刚好是後院桃花落尽的一日,一年之後桃花再开,只是今年的桃花已经不同往年。每一年花开花落的时节都有人离开花街,也有人被送进花街。
  我二十八岁那年的桃花长得不太丰茂。在那一年,我结束了我的男妓生涯,但我仍然坚持留在花街,我选择让爱情把我寻回,即使我的爱情一直没有音讯。我怕我离开後,我的爱情便无法找到我,而且没有玉堂,我根本不敢再次踏足那个被阳光照耀的世界。
  我要玉堂再一次拉住我的手离开这个地方。
  某天夜里我倚在窗边,手中握住玉堂送给我的布偶,抬头看见满天星宿,我很想念他。
  我亲吻著那个布偶,像是在吻著在遥远他方的玉堂,即使分别多年,我仍然清楚记得他的脸。
  听说北方万里荒芜,有些地方整年积雪,有些地方遍地黄沙,我知道他身处的地方看不见桃花,就不知道现在他是否跟我一样看著同一个星空。
  经过数年苦战,我国终於把契丹人赶回去大草原。我军凯旋归来,还记得那时举国同庆,烟花在天空中连开七个晚上。
  不少勇士封侯拜爵,只是玉堂仍然没有音讯,那一年,我三十二。随後光阴如水,数十年就是这样的过去。
  往事如烟,一切承诺终化为我生命里一场永无休止的等待。
  (四)
  这一年的桃花是我有生之年看过长得最漂亮的,这一年有一个孩子被卖入花街,他的名字叫——桃华。他是一个长得极奇漂亮的孩子,我想即使兰陵王、周小史再生,也不过如斯,他日长大,他必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男子。我真的很喜欢桃华这孩子,见他尚未到达开苞之年,我便把他留在我身边。
  前几天他在为我理发的时候,这孩子这样问我:「凤莲,为什麽每一个人都渴望难开,而你偏偏要留在这儿?」
  他的眼直勾勾地看著镜子中的我,我失笑起来,眼角尽是无奈与悲伤,「因为我一直在这儿遗失一样东西。」
  「是什麽?」他好奇地问。
  「爱情。不但是我,每一个生活在这儿的人都在这儿遗失爱情。」我伸手抚过眼角的细纹,续道:「我把我的爱情全都投放在一个人身上,只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来找我,所以我要一直等待,等到我找回我自己的爱情为止。」
  桃华听毕,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我知道他长大以後都会跟我一样的,明知爱情有多苦,偏要飞扑过去。我觉得他跟从前的我有些相似的,在爱情那方面的执著。
  我慢步走到昔日我和他相遇的桃花树下,抬起头,彷佛看见当年那枝吸引著我的花儿,我不由伸手去抓,只是这回再没有人为不够高的我把它摘下来。
  我的青春和爱情就像那枝我永远无法摘下的花,是这样的近,又是那麽的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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