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景渊如坠冰窟,这种事如果被发现必将连累无数人,可是对於母後来说却是最痛快的报复!
「所以成人礼我故意引诱你,既然身份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那麽我想要一点点可以支撑我走下去的回忆,一点点就好。可惜我太高估自己,我以为无论发生什麽事你都不会离开我,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我失去你的时间已经和拥有你的时间一样长。」
景渊听得难过至极,清冷夜色中,男人黯然哭泣的脸凝固无尽凄然。
「澜泽……」他低低哝哝唤他,束缚手腕的腰带已经有些松动,暗暗用力,竟然被扯断。他立刻坐起来小心翼翼捧著他的脸,第一次这麽认真地注视他,指尖温度滚烫,他颤抖著抚摸他。澜泽默默闭眼睛,感觉细细碎碎的吻轻轻落下来,在眼角在眉梢在脸颊,犹如蜻蜓点水,最後,慢慢演变成无止境的温存缱绻。澜泽伸手抱著景渊的肩膀,眼角边露出一点点柔软却苦涩的笑。
景渊景渊,你可知道我……
就在此时,门突然出人意料地被推开。
「你们……」捂嘴,少年转身就跑,他听到的他看到的让他此时此刻头昏脑胀混乱到极点。
为什麽爹和他……背叛与伤害的感觉急剧膨胀,迅速把理智吞噬。
「啊────」少年无法控制地嘶喊哭泣,声音在阴沈沈的山涧中回荡。风在耳边呼呼地响,他跌跌撞撞地跑,嶙峋山石划伤他手脚,他拼命哭,胸口疼得连呼吸都难受,他不知道该怎麽办,只是觉得自己会炸裂得破碎不堪。
「慕天!」景渊追到他,少年的模样是那麽狼狈,头发凌乱满脸泥土,唯有眼泪流经的地方可以看到皮肤颜色。心疼地把他拉过来,不顾他的挣扎把他的头按在胸口,景渊幽幽渺渺说道,「我不知道你听到多少,但是有些事我该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少年突然停止挣扎,从景渊怀里抬头,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里面的伤心绝望怨愤都看得分明。
「其他事对我不重要,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娘?」面对质问,景渊抿抿唇,声音在夜风中微微颤抖,落进少年的耳朵却犹如九天惊雷。
「我爱的人只有澜泽。」他这麽说。
慕天张嘴,不知道为什麽,明明疼得浑身都哆嗦,却没有眼泪。
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娘已经怀著思翎,他和爹打猎归来,娘扶著腰站起来迎接他们,她的微笑就像四月的阳光,柔柔的,暖暖的,满溢著幸福。
「回去吧。」景渊拉起慕天的手,结果被狠狠地甩开,少年瞪著他的目光充满怨毒。
知道现在说什麽都没有用,景渊转身一步步地走远,慕天看著他的背影渐渐融化在暗沈夜色中,抹抹眼角,还是追过去。
回山庄,没有看到侍女,景渊猜想澜泽已经离开,回卧房果然人去楼空。
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思翎抱出来,景渊对慕天说,「走。」
「去哪里?」慕天茫然。
「天地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缘结三千之双龙缘(第八章)
龙族近来突然跟炸锅一样热闹,起先二王爷景渊突然起死回生并且带回来两个儿子,於是羽族还等著把雪凤接过去,结果他再度失踪。龙帝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表示,各种珠宝锦衣却是成箱成箱送到神界,作为给神帝的新婚贺礼。无数人等著看笑话,结果两边相安无事,紧接著传言说神帝新娘就是由龙族云华王爷亲自送过去,更是让众人莫名其妙,这是唱得哪一出,怎麽仇家突然变亲家?
外面谣言纷纷,龙宫却平静如昔,花园中间的枝干粗大的珊瑚树中间的云水纹银绣衣轻若烟雾,澜泽仰躺,胳膊垂下来,手指勾著一壶酒。听到脚步声,他依旧闭著眼睛轻轻道,「云华?」
「现在还没有二哥的消息,他朋友多,随便藏起来,一时半会儿我们也不容易找到。」
「羽族那边呢?」
「凤帝还是坚持二哥必须在离炎阵接受三道炎雷历练才同意免除他的法印。」
「三道?绯烨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吧,以景渊现在的身体,就是一道他都承受不住。」
「所以大哥打算代替二哥?」
「难道要你去?」澜泽说完轻飘飘落地,晃晃酒壶,已经空空如也,他自嘲地笑道:「自从景渊回来,我的酒量倒是大很多。」
云华幽幽叹气,没有说话。
石子投进清亮亮的水面,溅开一朵朵晶莹透明的花,景渊机械地重复著动作,眼神却飘移不定。九尾狐在旁边嗑瓜子嗑得欢,腿来回晃动,脚踝玉铃铛的声音似冰弦吟雪,景渊却充耳不闻。终於,九尾狐忍不住,气冲冲抱怨道:「我说你摆张死人脸给谁看,你这样我找你喝酒都不好意思。」
景渊没好气地斜睨他,「你觉得我现在笑得出来吗?」
「你和澜泽那点事都闹腾几百年,有完没完。照我说你们两个就是吃饱撑著没事干,他当初不要你,现在後悔,如果你对他没感情,一拍两散我没意见。但是明明你舍不得,干嘛又拖家带口跑到我这里。」越说越激动,九尾狐索性站起来,瓜子皮撒得到处都是,「你担心你儿子?他们能跟你一辈子?找老婆的时候他记得你是哪根葱。再说丹莹转世都已经成亲,你还纠结什麽?我们活得久,难道你打算光棍做到死啊!」
景渊语塞,不知道要如何反驳,心乱如麻的时刻,却突然听到寒潇的声音,他慌忙跑出去,青龙已经急得跳脚,看到他,立刻叫道:「二哥,出事啦!」
「出什麽事?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是父皇叫我来,快点走!」等离开冥界,寒潇才告诉景渊澜泽已经前往梧桐城准备代替他接受九道炎雷。
景渊顿时脸色煞白,发疯一般冲出去,羽族梧桐城修建於神木梧桐之上,由朱雀七星君看守城门。寒潇曾经领教过他们的厉害,所以看到景渊把已经多少年没有使用过的承影剑唤出来,他暗自叫苦,心道:大不了以後过来做苦工吧。
「二哥你先走,这里我和寒潇会顶著!」天帝明令禁止妖界三族私斗,但是羽族人对景渊恨之入骨,所以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幸亏云华及时赶到,景渊得以趁乱闯进去。
离炎阵离炎阵离炎阵,景渊依稀记得以前到梧桐城看望朔夜的时候丹莹曾经告诉他离炎阵的方位,但是他现在不记得。就在他急得犹如热锅边的蚂蚁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出现熟悉的身影,他慌忙叫道:「父皇!」
朔夜回头,向来冷情的他竟然露出些许悲悯,「你可知道进离炎阵意味著什麽?」
「我知道,不过事情总是要了结,请您带我过去吧。」
羽族离炎阵为历代凤帝经历天劫的地方,终年被参天火柱围绕,不要说其他族,就是一般羽族都无法靠近,只有在这里接受炎雷历练,凤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凤帝!
澜泽在真云殿看著远处飞舞的火焰,心开始没来由突突地跳。他登临帝位之後是经过九重天劫才完全得到认可,但是龙族性属寒,羽族炎雷和他们是天生的不对盘,没有任何防御完全承接三道天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
等待多时,羽族迟迟没有派人过来,情势越发古怪,澜泽焦急地在真云殿来回踱步,无意中转头却发现离炎阵上方突然聚集彤云,璨目的银亮光芒时不时闪现,仿佛在酝酿什麽。突然,数道响雷炸开,紧接著一道金色锋芒在震耳欲聋的狂啸声中自天而降,结结实实劈在离炎阵中间。
眼瞳倏地放大,澜泽转身奔出去,既然炎雷已经发动,那麽在离炎阵里面的人……
第二道雷在澜泽澜泽跑到殿门口的时候落下来,比第一次猛烈得多,地板竟然被震得发抖。然而未等他喘口气,第三道雷已经形成,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火球!身体仿佛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澜泽眼睁睁看著火球落下去,离炎阵周围的参天火柱飞旋狂舞,距离这麽远,依然可以感觉到灼热气息铺面而来。
景渊……千万不要是你!急急跑到离炎阵前面的降星台,澜泽看到除了现任凤帝绯烨,他的父皇朔夜和前任凤帝扬羽,冥帝千夜和天帝昊音竟然也在场。
「父皇?」开口,他才发现声音抖得不成样,他是龙,理应不怕冷,可是为什麽现在他感觉自己冻得直哆嗦?
「他在下面。」
下面?谁?父皇在说谁?顺著朔夜的目光望下去,澜泽愣住,然後慢慢转身,他的脑海里面只有离炎阵中心被烧焦的龙。空气仍然热度惊人,好像身处巨大的熔炉,火焰扑过来,衣裳瞬间化成灰,但是他依然执著地向前走。
「景渊……你,你又吓我。」把为了保护元神而本能地将身体缩到最小的银龙抱起来,澜泽嘴唇翕动,却没有办法再发出任何声音,手指徒劳地一遍遍抚摸那些焦黑的鳞片。
这是梦,这是梦吧……我就知道,这是梦,景渊怎麽会死?
慢慢起身,澜泽浑浑噩噩向前走,耳边是乱纷纷的声音,眼前混沌模糊,各种各样的颜色在旋转晃动。感觉有什麽人在拉他的胳膊试图把景渊抢过去,他立刻用寒气护著身体。
景渊,以前总是你丢下我,不过没关系,我们不会再分开。
「澜泽!」听到朔夜的声音,澜泽转头,「父皇,我梦到景渊死了,我怎麽能梦到他死……」说完,他脆弱地微笑,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好奇怪,为什麽胸口这麽疼?
「澜泽,把他给我把。」朔夜伸手,澜泽摇头,一点点後退,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强烈而坚定的念头,我不要和景渊分开!
「真麻烦!」摇摇丝绸扇,天帝突然出手,澜泽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重重击中脖颈。倒下去的瞬间,他看到冥帝手掌突然开出来一朵青色的菊,里面生出来无数丝线,迅速把景渊缠起来拉进花蕊,然後,吞噬!
「景渊,彤妃生小龙,是弟弟,我们下个月就可以回去看看呢。」
「怎麽又是弟弟,我想要妹妹。」
「那是没办法的事,你还是下来吧,要是被老师看到你在上面他会生气。」
「放心,他最近请假,初八才回来。」
刚刚满两百岁的景渊,凌乱发梢微微打著卷,轻金密云纹的宝蓝色锦袍把圆滚滚的脸衬得尤其可爱,雪白牙齿亮晶晶,贝壳一样。
澜泽叹气,一边郁闷为什麽那样的家夥是他的弟弟一边催促道:「你快点下来吧。」
景渊狡黠地转转眼睛,突然头朝地面栽下来,澜泽慌得下意识伸手,结果景渊在空中轻松转身,倒挂著亲亲澜泽的额头。
「景渊!」澜泽的脸顿时染起浅浅的桃红,景渊翻身落地,笑嘻嘻拉起他的手,「我是逗你呢,回去吧。」
澜泽没好气地瞪他,景渊却突然犹如失魂般愣住,然後揽著澜泽的肩膀大咧咧地说道:「澜泽,我现在总算明白先生说眉眼濯濯似春月柳是什麽意思,就是你这样。」
少年的笑容在烟水明媚的春光中爽朗清举,令澜泽在多年之後依然清楚地记得。
景渊……慢慢醒过来,澜泽艰难地转头,从对面的葡萄枝叶纹铜镜里面看到自己惨白的脸以及床帐下面露出来的白玉床脚。
这里是天宫?坐起来揉揉酸疼的脖颈,他下床,太阳穴突突地跳著疼,恶心的感觉时不时泛上来,他只好走过去扶著桌沿,低头平复呼吸。好像忘记什麽重要的事……模模糊糊想著,脑海突然浮现飞舞的火焰,他的眸色瞬间暗沈。
「我要见天帝!」浑身肃杀之气的龙帝一步步接近天帝寝宫,负责守卫的金吻兽被他的气势压迫得动弹不得,只好嘴硬地喊道:「陛下已经休息,明天再过来吧!」
「我要进去。」澜泽一字一顿说完,掌心开始聚集寒气,「如果你们非要挡著,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让他进来吧。」天帝的声音适时响起,金吻兽只好让路,澜泽进寝宫,就看到天帝斜倚著床榻,面前是以星光铸就的宝镜。
「景渊的事我自然会给你交待,先过来看看吧。」
镜面里面是荒芜苍凉的苦寒之地,呼啸的风卷起漫天的雪,朔夜皱眉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里是古战场。」天帝解释道,「天界和魔界第一次交战的地方,当时各族都死伤惨重,幸好魔界後来没有成大气候。」
澜泽不明白这些和景渊的死有什麽关系,只好继续看著宝镜,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冥帝出现在朔夜身边,不知道说什麽,朔夜突然跪下来,以手按地。
「能找到吗?」冥帝千夜把厚氅拉得更紧,他到底是花,相比皮糙肉厚的龙族,这麽冷的地方简直能要他的半条命。
「退後。」朔夜说完突然把寒月刀插下去,随著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地面急速向两边裂开,形成宽数丈深数千丈的冰谷。
到谷底,可以看到两侧冰层里面冻著无数残肢骸体,他们都保持著死亡时候的状态,是突如其来的冰雪将他们永远地凝固!
走走停停,朔夜突然露出惊喜神情,因为前方冰层里面埋著一条龙,身体完好无损,只是胸膛不知道被什麽武器贯通。濒死的刹那,他仍然昂头瞪视,保持著最後的尊严!
「千夜,银龙比较稀少,继续找不见得能找到,而且他的身体几乎没有损坏。」
「那麽就他吧!」冥帝说完飞起来,飞到与银龙齐平的位置,摊开手掌,一个花苞从他的手心缓缓冒出来,然後花苞仿佛有生命一般,竟然自动钻进冰层,最後畅行无阻地进入银龙的身体。
「这是……」澜泽通过宝镜看得目瞪口呆,同时隐隐明白什麽,「你们打算……」
「景渊的身体确实死得很彻底,不过幸好他在进入离炎阵之前朔夜把自己的内丹给他,所以他的元神没有事,否则我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他。不过想重生,还需要冥帝聚魂,因为他是朔夜的儿子,千夜才愿意做这等对他自身伤害极大的事,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必须在三日之内给景渊找到合适的身体,今天刚好是第三日!」
「我已经睡三日?」
「可能他的死对你打击太大吧,和同种的龙同化比较容易,所以说那个臭小子很幸运。」说完,天帝下床悠悠然摇著丝绸扇打算离开,却听到澜泽压著怒气问道,「等等,你们早就计划好这麽做?」
「哎呀,何必说得这麽难听。」转身用扇面挡著脸,天帝故意笑得情态万分,眼底的流光却令人不寒而栗,「澜泽,景渊必须死,否则无法服众。虽然各界以天界为尊,私底下还是各行其是,我不能过於偏袒任何人。景渊所犯的事在当时就是处极刑都不为过,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另外,同意解除法印的文书要留著,景渊即使重生,法印依然存在,到时候用得著。」
拖著疲惫的身心回龙宫,澜泽看到慕天在景渊寝殿门口站著,他似乎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沈重地叹一口气,澜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他现在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
三年,在龙族漫长的生命中只是相当於眨眼的瞬间,然而一天天的等待才是真正的折磨,不过澜泽已经习惯,他可以等三百年,难道等不了区区三年?每天下朝之後,他都独自前往存放景渊身体的龙族禁地,默默看著在寒水灵脉中沈睡的银龙,期待他会突然醒过来,冲自己微笑。
慕天比从前更加懂事,皇族修习课程他已经学完大半,老师们对他都是交口称赞,只是他迟迟不愿意接受龙族太子的册封。思翎每个月在梧桐城待七天,同样是丹莹的儿子,羽族显然更在乎他,慕天没有对他说起父亲的死因,於是小小的雪凤幸福地享受来自两边的疼爱,和哥哥一起等待父亲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