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穿了心思的两人脸色通红,朱孝廉神色尴尬地说道:“小生浅薄,担心这位姑娘与我和龙潭两人同行,会有损她的清誉。大师不拘泥于世俗所见,方才是小生愚昧了。”
夏安浅听到他的话,没忍住笑了出声。她记得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国师,可是十分嚣张跋扈讨人厌的,怎么这一世,就变成了一个满身穷酸气的迂腐呆书生?
可见风水轮流转,夏安浅琢磨着等遇见黑无常之后,确认一下这个穷酸书生跟当年的那个国师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听黑无常说过,这些下凡历劫的仙君们,虽然一世又一世地轮回时不记得前生之事,可等他们历完劫重回上界的时候,在凡间的记忆他们全部都有的。
如果这个穷酸书生真的是那个国师,夏安浅想好了,她一定要好好地欺负他一顿。
朱孝廉听到夏安浅的笑声,满脸通红,有些窘迫地看了夏安浅一眼。
夏安浅望向朱孝廉,笑着说道:“传说观世音菩萨在成佛之前,曾是一个男子,后来勘破尘世,得道后变成了女身。可见在佛祖心中,男女并无什么区别。而且此地除了公子二人,便是思凡大师。又无旁人在此,我与公子二人一同前去观赏壁画之事,只要公子二人守口如瓶,又怎么会有他人得知?”
谁知思凡大师听到了夏安浅的话,笑着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只要无不可对人明言之事,男女同行也未尝不可。”
夏安浅睨了思凡大师一眼,她觉得思凡大师或许是个假和尚。可惜鬼使大人不在,不然她还能问一下鬼使大人,这个和尚到底何方神圣。
思凡大师迎着夏安浅的那个眼神,十分淡定地笑了笑,随即引着夏安浅等人一同去了芳华寺的东面。
芳华寺人迹罕至,可寺庙却并不小,除了主殿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殿堂。殿堂之间,楠木回廊贯穿,院子中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芍药、牡丹、桃花……不管是叫得上名字的还是叫不上名字的,这里都有。
安风淘气,看到了这么多的花,跑去折了两枝快要垂到地上的芍药回来塞到夏安浅手里。
夏安浅看着手中的话,看向安风。安风仰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夏安浅,然后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耳朵旁。
夏安浅登时会意,她笑着一朵花插在了如云的黑发之间,问安风:“好看吗?”
“好看。”
说话的人不会是安风,而是朱孝廉。
夏安浅侧头,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朱孝廉。
朱孝廉轻咳了一声,神色虽然有些尴尬,但语气却十分认真,“花好看,人也好看。”
夏安浅秀眉微微扬起,这些书生们,都自带撩人的技能吗?不过想想,人间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故事,都是这些文人骚客所写,如果这些读书人都没有撩人技能,那还真不知道什么人有了。
夏安浅朝朱孝廉露出了一个笑容,可安风看了不乐意,小家伙跑到夏安浅前面,面对着朱孝廉张开了手,怒目看向朱孝廉。如果不是因为有夏安浅在旁边看着,估计小家伙不是将朱孝廉冻成了冰雕就是横空劈下一道雷将朱孝廉劈成一具焦尸体了。
朱孝廉一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觉得很受伤:难道他长了一副不讨小孩子喜欢的相貌吗?
这时,前方跟着思凡大师的孟龙潭不见朱孝廉,回头一看,只见他的书呆子正在跟那个长得十分可爱却老是做出一副凶狠样子的小家伙大眼瞪小眼。
孟龙潭喊道:“孝廉,愣着做什么,跟上。”
朱孝廉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应道:“都在芳华寺中,你还担心我会走丢不成?”
孟龙潭的目光扫过站立在安风身旁的夏安浅,心中嘀咕:你真走丢了也没什么,就怕你人不丢心却丢了。
安风看到朱孝廉走到孟龙潭身旁,眨了眨眼,张开的双手收了回来叉着腰,用鼻音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随即跑到夏安浅身旁,紧紧地拽着她的一根手指,像是生怕她扔下他跑了一样。
夏安浅被安风弄得心底直发软,她弯腰,另一只空着的手刮了刮安风的鼻梁,柔声说道:“他现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别紧张。”
安风嘟着嘴,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没有。
可夏安浅觉得,安风一定是听明白了的。
通往芳华寺东边的后山,有一条长长的廊道,廊道两旁,尽是壁画。各种各样的画像,有蛇身人头的女娲娘娘,有当初后羿射日的场景壁画,思凡大师在前方带着朱孝廉和孟龙潭,而夏安浅则是跟安风两人慢悠悠地看着这些壁画。每次安风发出带着惊讶或者是疑问的语气“啊”一声或者是“哦”一声的时候,夏安浅都会停下来陪着他看着那副壁画。看着看着,夏安浅就会慢声细语地临场发挥,跟安风胡扯着每一幅让安风瞩目的画像的题外故事。
他们走着走着,安风停在了其中的一幅壁画前久久不愿移动。
那副壁画上雕刻着的,是一条在云海中翻腾的衔烛神龙。画者神乎其技,那衔烛神龙逼真得像是随时从壁上飞出来一般。
安风站在廊道上,仰头看着那副壁画,久久不动。
夏安浅蹲下身体,一只手搂着安风的小身体,问道:“怎么了?”
安风扁着嘴,显然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夏安浅笑着抬手蹭了蹭安风的小嫩脸,“别难过,回头鬼使大人从钟山回来,我们或许就可以找到让你变成小龙的方法了。”
就在夏安浅专心跟安风说话,没注意看墙上壁画的时候,那只栩栩如生的衔烛神龙忽然朝安风眨了眨眼。
第103章 画壁(三)
夏安浅微笑着整理着安风有些微乱的衣服,而安风则看着那壁画上的衔烛神龙。
在云海中翻腾的衔烛神龙, 被画着勾勒地威风凛凛, 那有神的双目跟安风对视着, 然后眨了眨。
一下, 两下。
安风“啊哦”了一声, 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烛龙图。
夏安浅察觉到安风的举动,也回过头,云海中的烛龙像是要破壁而出一般, 在它身后的云海, 竟有一些花瓣飘洒而下。
夏安浅觉得有些奇怪, 云海里怎么会有花瓣?
安风瞪着那幅图, 忽然上前, 伸出胖乎乎的手想要触碰那壁画上的神龙。
“衔烛神龙是万龙之首,小施主可是十分喜欢?”思凡大师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姐弟俩的身后响起。
夏安浅站在安风身旁, 眼睛不离安风身上,“我的弟弟尚且年幼,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大概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心中都会觉得新奇而已。”
思凡大师“哦”了一声, 走到安风的另一侧。安风的手正在那副壁画上游移, 因为他个子矮, 夏安浅又不许他随便用法力,因此他只能用手摩挲着壁画下面的一小部分。大半个身体隐没在云海中的衔烛神龙,是俯冲而下的模样, 似是要从九重天上直冲人间,所以衔烛神龙的头部就在壁画的下半部分。
安风胖乎乎的手摩挲着那个龙头,然后移到了神龙的眼睛上。他整个人凑了过去,跟那双眼睛大眼瞪小眼,然而瞪了半天,那烛龙并无反应。
安风瞪了半天,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手指忍不住在那神龙的眼睛上抠啊抠的,抠得狠了,指甲跟石壁摩擦,发出十分刺耳的声音。
“安风。”夏安浅察觉到安风似乎有些暴躁,连忙蹲下来,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让他往她跟前来,“怎么了?”
思凡大师笑道:“我本以为小施主喜欢这衔烛神龙,原来竟然不是。”
夏安浅捉着安风的手看了看,见他并没有将石壁上的灰刮下来,可见虽然心情有些暴躁,可并不十分严重。她略微放下心来,站起来跟思凡大师相对而立。
“我说了,他年纪尚幼,一开始被吸引,不过是在画中看到如此传神的神龙,觉得新奇。说起来,我的弟弟虽然年幼平常又因为爱玩所以有些淘气,但并不是到了什么地方都会忽然使性子的。可他好端端地看着画中之龙都会忽然心浮气躁,并非是我要诋毁芳华寺,佛门本应清静,但听说大师素来喜欢云游四海,此地若是闯进了什么东西,也并不奇怪。”
夏安浅的一番话说得夹枪带棍,显然已经不太友好。
她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这地方有着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如今看到安风这样,心中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一番话说了出去,思凡大师定然会有所反应的,谁知这个和尚油盐不进,以不变应万变,笑道:“女施主放心,佛门清净地,即使芳华寺中住着的并不是佛祖,但能进来的生灵也绝不会是邪恶之物。”
“衔烛神龙,是万龙之尊。女施主可曾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夏安浅抬眼,看向思凡大师。
“相传在一万年前,钟山帝君的爱女在参加天帝宴会的途中,遇见了一只受伤的灵兽。她本想不理会那只灵兽,可那只灵兽却十分奇怪,他并不怕神龙的威压,看到了衔烛龙女便十分喜欢,不顾身上受伤,在地上打滚想讨龙女欢心。龙女见他如此,便让神官将那只灵兽带回了钟山。灵兽在钟山养了三千年,便能化形,而那时龙女两万岁。在神族来说,区区两万岁并不算什么,可这龙女被钟山帝君宠得性子有些怪异,在上界风评颇为不好。恰逢这时青华帝君之子横溪太子与龙女年龄相仿,对龙女一见倾心,谁知龙女却并不喜欢他。”
“女施主大概并不了衔烛神龙祝阴氏一族,祝阴氏身为万龙之首,万法无用,不仅法力极高,也是十分出色的战将,他们性情大多沉着冷静,待人接物又十分高傲。龙女性格本就怪异,她对横溪太子并无好感,却喜欢上而来自己养着的那只灵兽。钟山帝君向来自持身份,连天帝都得敬他几分,得知自己的爱女竟喜欢上了灵兽,当即大怒。”
夏安浅听着,侧头看向身后的壁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那只衔烛神龙目中神色冷淡。
思凡大师跟夏安浅说故事,将原本一直在观看壁画的孟龙潭和朱孝廉也吸引了过来。
朱孝廉:“感情之事,本就不是人所能控制的。那灵兽既然能化形,想必也是十分有灵性的,钟山帝君又何必将他看轻了?大师大可不必再继续,我猜这个故事定然是龙女与灵兽被强行分开,横溪太子如愿娶了龙女回家。”
旁边的孟龙潭附和着点头,“对,我也是这么觉得。”
思凡大师笑着摇头,“非也,龙女与灵兽私自离开了钟山。横溪太子对龙女求而不得,日思夜念,竟险些入魔,幸得青华帝君在旁为他护法才逃过一劫。可横溪太子对龙女早已情根深种,灵根受损,向天帝自请下凡历劫,以勘破情关。”
听到历劫这话,夏安浅没忍住看了朱孝廉一眼,心想这个可恶的家伙又是为了什么下凡历劫的?
朱孝廉听故事听得有些入神,不免有些代入太过,感叹着说道:“横溪太子也是个痴情之人。”
孟龙潭一看朱孝廉的模样,没忍住用肩膀去撞了撞朱孝廉的肩膀,“故事而已,别当真。”
朱孝廉:“即便是故事,也让人止不住叹息,为何痴心者最后却落得下凡历劫的下场?”
夏安浅睨了朱孝廉一眼,淡声说道:“痴心者又怎么了?你没听思凡大师说了,龙女与化形的灵兽两情相悦吗?横溪太子自是出身高贵,可佛祖也有说,众生平等。即便是小小灵兽,也该有与自己意中人长相厮守的权利。更何况,龙女对横溪太子并无情爱之心。你只看到横溪太子痴心,怎么没看到一对有情人差点被棒打鸳鸯。”
朱孝廉被夏安浅的话一噎,满脸通红,可又书生意气,想找话反驳:“你、你……”
可他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人截胡,夏安浅十分理直气壮:“我什么我?我方才说的,都是对的!”
一直被夏安浅牵着手的安风此时不甘被众人冷落,小手叉着腰,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横眉竖目地朝朱孝廉恶狠狠地“嗷”了一声。
朱孝廉生平从未被女子那样抢白过,更不曾有被一个三岁稚儿像是看到杀父仇人一样跟他示威,一时之间,竟然脑子一片空白。
朱孝廉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思凡大师微微低头,像是念经般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有所欲,皆是勘不破。”
夏安浅闻言,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人人都能勘破,岂不是人人都得道成佛了?大师遁入空门多年,勘破七情六欲了么?”
思凡大师:“阿弥陀佛,女施主此言有失偏颇。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若是众生能勘破红尘,便可从此脱离苦海。”
夏安浅听到思凡大师的话,笑了起来。这些所谓的得道高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俾睨众生的模样,说的话头头是道,横竖都是理,可他们自己真的都勘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