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你对我有恩,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可如今安浅他们跟我们都是在同一只船上的,那个什么破鬼修那那么厉害,你要是有什么事情说一半不说一半,说不定我们都得遭殃。”
东郭予一愣,随即苦笑反问:“冥府的两位鬼使大人都出来了,我还能有什么事情可隐瞒的?”
丽姬:“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而且你别以为什么鬼使大人就厉害得不得了,要是真那么厉害能让鬼修给逃了?”
夏安浅有些哭笑不得地跟丽姬说道:“丽姬。”
丽姬闻言,笑嘻嘻地凑了过去,鼻尖在夏安浅的侧脸蹭了下,娇笑着说道:“我说的是大实话,安浅,你以后嫌黑无常无趣又窝囊的话,随时找我玩。”
东郭予虽然跟丽姬相处了三年多,可这几年因为他身份特殊,又身带瘟疫,一般都不会什么活物靠近他。丽姬在曹公山里陪他,大概也嫌他无趣,很少将在白水河那放纵的一面显示出来,从前虽然也和男蛇厮混,可东郭予觉得那什么阴阳调和,也没什么好奇怪。可如今看到丽姬竟然还对夏安浅十分垂涎的模样,瞠目结舌,半晌没有说话。
丽姬看到东郭予那模样,咯咯笑了起来。
夏安浅看向东郭予,“你过来,有事情找丽姬?”
“不,我有事情想找夏姑娘。”
夏安浅愣住,为什么是找她?
丽姬见状,撇了撇嘴,随即飞身离开。
丽姬才离开,东郭予就从袖子的暗袋里取出了一个玉佩递给夏安浅,玉佩上雕着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喜鹊。
月光下,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夏安浅狐疑:“这是要做什么?”
东郭予脸色诚恳:“夏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通常情况下,别人无端端说有一事相求,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夏安浅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眼前的东郭予目光十分殷切地看着她,弄得她本想要断然拒绝的话莫名其妙地就卡在了喉咙里。
东郭予见夏安浅并未拒绝,便低声说道:“夏姑娘,我在即溪,曾经有一个未婚妻。”
夏安浅惊讶抬眼,竟然还有这茬?
“这事情我一直没跟丽姬说起来,夏姑娘也明白,丽姬毕竟与人不同,她是心里怎么想便是怎么做的。我的未婚妻与我青梅竹马,可我遇上疫鬼之后,怕给她招来横祸,便从未见过她。在我杀疫鬼之前,她让贴身丫鬟给我送来了这个玉佩。”
夏安浅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玉佩上,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少女满怀心事,将自己的信物交给贴身的婢女,让她带去给自己心上人的场景。那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意中人已经被疫鬼所害了吗?
东郭予那双灰色的眸子隐约浮现出几缕柔情,随即又隐没。
“此去北海,我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心底又觉得松了一口气。三年前,我变成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跟着丽姬到了曹公山,心底还是隐约有所期盼的。”东郭予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我那时觉得疫鬼可恨死有余辜,但忽然出现的丽姬像是天上的神明一般,定能助我找出一条生路。”
“可随着我在这曹公山待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是发现,人不可控制的事情太多了。这世道,也不知是什么世道,妖孽横生,残害凡人。丽姬说的对,凡人就是柔脆,一捏就死。不管多有权势富有的凡人,在这些妖孽神鬼跟前,就像蝼蚁一般,死了就死了,毫不足惜。”
“夏姑娘,我觉得此行或许是凶多吉少。若有我真的彻底变成了疫鬼,又或是——”东郭予的话微微一顿,随即有些生硬地跳过了那未完的话语,“如果我不能回去即溪,我想拜托夏姑娘到即溪看一下我的未婚妻,若是她已经嫁作他人妇,那你就将这玉佩扔了。若是她还在等我,希望夏姑娘将这个玉佩还给她,就说我随堂兄在外做买卖,遇见了比她更好的女子,如今将玉佩还给她,从此以后,我娶妻生子、金榜题名全部与她无关,让她另觅良人罢。”
夏安浅闻言,怔怔地看着缠在东郭予指间红绳吊着的玉佩,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91章 蛇人(十五)
世说,海外有仙山, 缥缈云海间。
北海之滨, 在云雾缭绕之中, 也有一座阴山在其中若隐若现。听闻, 有仙人在阴山清修问道, 曾有向往着长生不老的凡人想去阴山向仙人求道,可最终都有去无回。听说那些前去问道的凡人,都被仙人留在了阴山, 可也有人说或许阴山之上, 并无所谓的仙人, 只有妖魔, 只要凡人一进去, 就会被妖魔所杀,因此所有前去阴山的人, 都有去无回。
阴山的上空,雷电交加。
山洞中, 那个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的少年只剩下一副干枯的皮囊倒在地上。一身黄袍的相王闭着眼睛盘坐在地, 而在他的前方,是一盏看着并没什么稀奇的灯。
只是忽然, 那盏灯忽然亮起了青蓝色的火苗, 可随即又熄灭。
相王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的这盏灯。
还是不行,他已经抽取了许多魂魄以及孤魂野鬼投入魂灯中,可魂灯始终不能长明不灭。
曾经魂灯的灯灵跟他说过, 当魂灯长明不灭之时,便是人间进入炼狱之时,六界之内所有的魂魄都会受魂灯的召唤,受他驱使。可到底怎样才能让魂灯长明不灭?相王只听说过魂灯需要百万魂魄为祭,才能让魂灯重新点燃。
相王看着眼前的魂灯,忽然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意,接着那魂灯当中便出现了一个男人的面孔,男人长相并不难看,但脸色却是病入膏肓般的青白。
他看到相王,面容扭曲,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相王冷眼看着他,忽然手中一道黑气注进了魂灯之中,那个面孔瞪大了双眼,随即五官扭曲。
“疫鬼颛顼氏,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疫鬼,原来也是个硬骨头。但无妨,古往今来,还没有谁的心智能不受魂灯的影响,更何况你不过是一缕元神。”相王低声说着,神情有些恍惚。
这百年来,有些记忆总是像涨涨落落的潮水般,在他的脑海里浮浮沉沉。当年从海上而来的海盗,在林氏国的国土上无恶不作。他身为皇族,无路可走又不愿投降,因此投海自尽,谁知却在海中遇见了一盏灯以及从那盏灯中化出来的灯灵。
千年的封印,灯灵能力虚弱,与他交换条件。灯灵助他将那海盗尽数杀尽,而他则帮助灯灵解开魂灯的封印。
将近一百年的漫长岁月,他和身为恶灵的灯灵朝夕相处,心智早就被灯灵腐蚀。在三年前,灯灵妄图要吞噬他,经过你死我活,想要吞噬他的灯灵反而被他炼化,因此他成为了新的灯灵。即使他已经不如上一个灯灵那般只能在北海活动,可魂灯依然无法长亮。
相王伸手,拇指和食指掐住了魂灯,魂灯里的颛顼氏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看着灯中之人的模样,忽然几根钉子又从他手中射出,将灯中之人钉在了灯壁之上。
颛顼氏被钉在灯壁之上,那双青色的双眼直勾勾看向相王。
相王看着他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过是一个疫鬼,竟也在魂灯中迟迟不愿屈服。如果不过三年,等你在魂灯之中度过了十年、百年,你便会明白,只有顺从我,才是对的。当然,那也要你这残缺不全的元神能熬到那时候才行。”
夏安浅从山顶上回去,并没有睡觉。她在黑无常的芥子里待得有些发闷,干脆就跑了出去,沿着曹公山的路走着。
此时劲风也从山顶上下来,看到夏安浅,有些奇怪。
“安浅,你不是才从山顶下来?”
夏安浅“嗯”了一声,望向劲风:“怎么?”
劲风:“没怎么,就是觉得你打算整晚都不睡了吗?”
夏安浅摇头,“没有睡意。”
东郭予跟她说,他在即溪有个未婚妻。其实那跟她并没什么关系,可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十分莫名其妙,在东郭予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心里一直不平静。她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好像这次去北海,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劲风看了夏安浅一眼,说来也奇怪,夏安浅跟鬼使大人终于确定了关系,按道理说,劲风是应该觉得高兴的。可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他高兴不起来。他初始的时候想不明白怎么会那样,如今总算是发现了为什么他会高兴不起来,因为感觉夏安浅也没有多高兴。
“安浅。”劲风忽然喊她。
夏安浅侧头,看向他。
劲风本来想问,难道你不高兴吗?可是想了想,两位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都要去北海收拾那个鬼修,东郭予是丽姬的救命恩人,虽然跟夏安浅没什么关系,但总归是跟从前的故人有些关系的,大概夏安浅心里也有些感觉,至于是什么感觉,毕竟劲风不是夏安浅,不能十分感同身受,只是凭借多年的同伴情谊来推测而已。
于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劲风笑眯眯地,“没什么,我就是忽然想喊你。”
夏安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是到了曹公山,看到周围都没什么活物,所以脑子也不好使了吗?”
劲风被夏安浅的话一噎,觉得自己方才那欲言又止的体贴真是多余,正想要说话,可夏安浅已经不给机会他,飘飘然的走远了。
而此时黑白无常两位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正凑在一堆,说着百年前林氏国以及最近那位鬼修的事情。
两人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到北海,顺便去一趟相王曾经所在的国家林氏国,商量完正事,白无常凑近黑无常,在他耳朵旁问道:“我先前跟你说,你最近红鸾星动之时,你那般泰然自若的模样,是不是早已心中有数?”
黑无常一愣,随即笑道:“我说白兄弟,你以为我还能预知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吗?”
白无常:“可你那时候看着,好似十分有自知之明。”
黑无常笑叹着揉了揉太阳穴,“并不是十分有自知之明,而是你既然算出我红鸾星动,那十有八九,便是逃不掉的。其实这些情爱之事,又有什么可逃?若心中真是喜欢,那就去喜欢,何必拘泥于是劫是缘。”
白无常眉头微蹙:“可是安浅——”
黑无常却抬手打断了白无常未了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浅曾经是白水河畔的地缚灵,她如今虽然已经修成灵体,可到底与我们不同。她甚至连小天劫都还没过,又从何谈起要与我同寿?安浅也曾经问过我,都说人鬼殊途人妖殊途,难道就没有仙鬼殊途仙妖殊途么?我跟她说,有是有的,大概不论是仙妖还是鬼,比起凡人来,寿命都要长得多,因此即使殊途,也显得没那么殊途。”
黑无常微微笑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钢刀的刀柄,低声说道:“你知道安浅的境界如今停留在瓶颈期,还惊动了心魔的事么?”
白无常默然,半晌,才有些干巴巴地说道:“难道因为她如今修为停滞不前,还惊动了心魔,你就要和她双修么?”
黑无常被白无常的话一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么双修?我跟你说这个,是想跟你说,我并不担心日后我与她如何,我只担心在我能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好好珍惜。”
白无常“哦”了一声,冥府的文判大人看着温润如玉,读万卷书还能占卜算卦知晓未来事,然而他也从未领略过男女之情,因此并不能体会他的好兄弟此刻的心情,只能干巴巴地附和一句。
黑无常看了一眼白无常,有些发愁。
黑无常:“你明明看着是个解风情的人,结果怎么是这样不解风情呢?”
白无常:“……”
黑无常叹息着摇头,觉得白无常在感情的事情上,顶多就是纸上谈兵的水平,因此也并不想将自己对夏安浅的心情跟他说太多。有的事情有的情感,还是自己心中清楚明白就好,何必强求他人非要懂得?
黑无常感叹了一番之后,又跟白无常说了几句话,然后十分重色轻友地将他的白兄弟扔在曹公山里自生自灭,然后去找夏安浅了。
夏安浅答应了要和他试试看之后,就将头上戴着的那个金环换了一个,换成了黑无常给她的一个金环。同样是金环,可是灵力却大不一样,意义也不太一样。鬼使大人暗搓搓地将夏安浅头上的金环取下来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两个人在一起了,要交换信物。他看中了夏安浅的金环,所以就用了一个新的金环和她交换,那就当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定情信物了。
就是当时鬼使大人看着固定着夏安浅一头青丝的金环,没好意思告诉心爱的姑娘,其实那个金环,早在鳍豚精白秋练还没入魔的时候,他就已经找好了材料打造好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黑无常感应到夏安浅的位置,便身随意动,到了夏安浅的身旁。夏安浅正在翡翠湖边晒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