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个北海的鬼修,说起来也是十分玄乎。百年之前,北海之滨有个小国,国虽小,可鱼米之乡也十分富足。可在一百年前,那个小国遭遇大规模的海盗洗劫,一夜之间遭遇国难。有人说当夜看到帝王的亲弟弟相王投海自尽,可三天后,相王好端端地出现了。他不止出现了,而且还带着十分的韧性,带着百姓重建家园。
帝王那时已是年老多病,甚至再三表示要禅位于相王,可相王却并不醉心权势。他只跟帝王兄长说:“臣弟不爱江山,只爱修道。希望兄长能将北海之滨的阴山赐给臣弟,再赐给臣弟七七四十九名十岁以下的幼童当徒弟,让臣弟可以带着这些仙童在阴山安心问道,并为兄长祈福。”
夏安浅听到这话,觉得十分新奇,“生在帝王家,竟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白无常笑道:“世间本就有百样人,人人想法不同,有相王这样的人也并不稀奇。”
一旁的劲风帮腔:“可我觉得那个相王失踪那天晚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戏文里都是这样写的,这些主人公家里出事,他们消失了又出现,肯定有诡计,不然就是中邪了。”
白无常闻言,顿时啼笑皆非。可还别说,戏文,不过也是人间百态的一种反映,都是有一定的事实根据的。
而一直静坐在旁边,恍若是一尊雕像的东郭予说话了,“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大凶之物如果被封印了,用七七四十九名幼童之血祭奠,即可解除封印。”
丽姬用先前黑无常教训她的话来堵东郭予:“那都是你们凡人自己杜撰出来的,不能信。”
白无常笑道:“有时候不可尽信书,但有时候也不可不信书。书既然有人写,定然也是曾经听说过什么事情的。”
丽姬皱眉,“什么意思?”
白无常:“东郭的说法我也曾经看到过。”说着,白无常看向东郭予,问道:“东郭,你是在什么书籍上看到的?”
东郭予自从听说黑无常说要带着他去北海找魂灯之后,整个人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精神貌似比先前那蔫巴巴的样子要好一些,态度也配合了不少。
大概是他从小就好读书的缘故,白无常这个号称读万卷书的冥府文判和他谈起话来,虽不能说是久逢知己,却也颇为投机。
东郭予垂下双眼:“从小我便喜欢看一些奇闻异事,虽觉得好玩好看,但从未当真,只当那是供人消遣之用。三年前,若水疫鬼到了我家,将我变成了如今这模样,我便开始到处搜罗各种志怪故事来看。我曾在一本叫《子不语》的书籍上,看到有斩妖剑,可弑仙杀妖,便四处找寻。有一日一个道士抱着一把破剑到我家中,说我家有妖孽,用那把剑即可砍杀。那时即溪已经开始莫名其妙地死人了,我父亲他们只当是从哪儿疯道人想到我家中骗吃骗喝,并不信他。我让仆人将他引至后院,拿过他的斩妖剑,手掌便被破剑柄腐蚀掉一层皮。”
那些事情,即使是丽姬,东郭予都不曾跟她说过。如今说起来,还没开口的时候,觉得分外难以启齿。可一旦说出一个字,那些无处可诉说的往事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时候若水疫鬼每七日变会找我一次,他说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我便会彻底变成疫鬼。从此无亲无故,只能在若水带领着一群被世人视为瘟神的疫鬼,在人间散布瘟疫。我心有不甘,可那个老道人已经发现我非人非鬼,我只好将他杀了,将斩妖剑留了下来。”
“在疫鬼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用厚厚的布条缠着斩妖剑的剑柄,趁其不备将疫鬼杀了。那个老道人的遗物,除了斩妖剑之外,还有一本黄色的牛皮书。”
夏安浅:“那如今那本牛皮书呢?”
东郭予看了她一眼,说道:“烧了。”
夏安浅愣住:“烧了?”
东郭予神色不动,甚至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本书上所说的,都是如何辨别妖物和杀妖的小故事,真假掺半。我将书看完背下来之后,便将书烧了。“说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落在夏安浅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尖锐:“我曾听丽姬说,夏姑娘曾经被困在河边两百年,那两百年里,想必夏姑娘心心念念的并不仅仅是如何离开那个鬼地方,更重要的是如何自保吧?”
夏安浅一笑,说道:“那是,要是命都没了,什么离开那个鬼地方报仇雪恨,都是假的。”
东郭予:“夏姑娘能理解便好。不管是那个道士还是那本牛皮书,对我来说,都是一个隐患。”他要自保,当然要杀了那个疯道士和烧了那本半真半假的牛皮书以绝后患。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黑无常冷声说道:“你要杀什么人要烧什么书,那都是你的事情,少来拉着旁人一起找认同感了。”
夏安浅闻言,抬眼朝他看去。原本还面沉如水的鬼使大人迎着她的视线,抓紧时间朝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众人:“……”
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鬼使大人是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夏安浅对他的特殊么?
丽姬觉得鬼使大人那样子真是让妖看不下去了,轻哼了一声,“鬼使大人要是不服气,也可以拉着安浅一起找认同感啊。”
谁知道鬼使大人目光冷冷地扫过丽姬,脸上明明带着笑容,可却让人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我要拉着安浅找什么认同感?看好你的救命恩人,安浅即使在白水河畔被困两百年,可从来没有真正害过哪个无辜之人。他跟安浅,不一样。”
丽姬被他一噎,正想反击,却被一旁的白无常抬手制止。
“东郭,你刚才说若水疫鬼是在最后一个七天去找你的时候,被你杀的?”
东郭予点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七七四十九天,这些不祥阴暗之物,好像总跟七有关系。”
白无常:“疫鬼形神俱灭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东郭摇头。
白无常依然是一派温文的模样,也并不着急,跟他说道:“你再仔细想一想。若水疫鬼既然跟你提过他是被魂灯所伤,他又选中了你当下一任主疫,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不急,你再想想。”
东郭予苦笑了一下,说道:“大人,他要是说了什么事情,我还能不告诉你们吗?他只说我天生魂魄不全,不全的魂魄加上他分出来的元神,是一个完美的结合。他跟我说,即使我杀了他,最后还是会变成疫鬼。我会众叛亲离,走投无路,除了若水,哪儿都不会收容我。”
夏安浅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黑无常:“元神能随便分的吗?”她记得那时候西海龙君分过一半的元神给王妃,可西海龙君曾是四海之首,师父又是白泽神君,修为深不可测的。而对一般修行之人而言,元神受损是十分严重的事情,怎么听着那个若水瘟疫鬼分元神说得像是切豆腐那么简单?
黑无常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一只手覆在她放在草地上的手,却并没有握紧,就是那样放置在上面,透着一股说不清的亲密。他的手覆在夏安浅之上,目光却是看向白无常的,“有没有可能,若水疫鬼的元神曾被魂灯吞噬,但魂灯尚未将他的元神炼化就被他找到机会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有《子不语》这本书,是清朝袁枚写的。
第90章 蛇人(十四)
很多事情,事情的最初到底是怎样的, 都无从得知。
不管是魂灯、鬼修, 还是若水疫鬼和东郭予, 他们所了解的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这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勉强拼凑成了一副十分混乱的画面。想要看清楚那一部分, 都有困难。
但有困难,也不能不管不问。鬼修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等着下一次机会再在人间掀起一股狂澜。
夏安浅叹息, “要是我的离恨镜在打架的时候没有被打碎就好了, 说不定我们可以去北海回溯一下那个地方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黑无常瞥了她一眼, 显然是想起了当初在西海的时候, 夏安浅用离恨镜窥探西海龙君血阵的场景。他有些莞尔地说道:“就你那点灵力, 省省吧。”
夏安浅一听他那不以为然的语气,被他拢在手心里的手就要抽出来, 谁知却被他握紧了。
她动了动,没能如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用冰霜招呼他, 于是只好瞪了他一眼,“你少看不起人了。琐事可能是窥探不了, 但是像是被海盗洗劫, 又或者是魂灯这样的法器解封, 即使不能将事情的原本都重现,但肯定是能回溯一二的。”
黑无常看着她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掌心, “行行行,我错了。对不起啊,安浅姑娘。”
夏安浅轻哼了一声。
丽姬在旁凉凉地说道:“注意影响啊鬼使大人,毕竟此地还有这么多的活物这么多双眼睛呢。”
谁知道鬼使大人的脸皮比笋皮还厚些,听到了丽姬的话,不觉得惭愧反而还说道:“所以你们这些个活物也该争气点了啊,老是孤家寡人的,就会比较容易眼红旁人的幸福。”
就连劲风都觉得鬼使大人那副得意劲儿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黑无常玩笑也开过了,心思又放在了正事上,他看向白无常,说道:“这事情其实也简单,魂灯之事去找北海龙君问问,看是否能得到一些消息。至于相王那只鬼修,他生前是北海之滨林氏国的王爷,我们横竖都是要去北海,那就先到林氏国看一看。”
白无常点头,他的声音跟黑无常低沉华丽不同,是温润的声线,听起来还有几分清越,好比是夏日里触摸到浸在水中之玉的那种感觉,让人觉得温润清凉却并不冷清。
“鬼修之事,本就是地仙跟上界汇报的。说百年之前相王在北海阴山想用童男童女之血祭奠魂灯,解开封印。那些童男童女都死了,可魂灯并未点着。而这百年间,也从未听说过魂灯重现人间。倒是相王一心向道,死后魂魄并没有到冥府。我查过生死簿,相王这一世是有仙缘的,他生前修道,本该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至于为何他如今成了为祸人间的鬼修,至今仍不得其解。”
夏安浅听到生死簿这三个字就没好感,她忍不住问:“凡是生死簿上的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吗?”
“也不是。”白无常微笑着,“生死簿上记载的不过是一个人一生的命数该是如何,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生死簿上的东西,也并非就是真的。就像当初你出现在白水河畔,生死簿上也什么都没有,除了你自己,谁也不知道你的来历。或许,即使是你,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白水河。这些,都不是生死簿能说得明白的。”
“所以这个生死簿,其实也就是个忽悠别人的玩意儿?”
白无常被夏安浅的话一噎。
一旁的黑无常见状,嘴角微扬了下,随即像是掩饰什么似的轻斥说道:“安浅,话不能乱说,当心阎君听到了,要罚你。”
白无常听到黑无常对夏安浅那毫无诚意的轻斥,眉毛微扬了下。
看来他的这位黑兄弟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什么坏毛病都出来了,竟然这么护短。
月光如水,曹公山的山顶之上,东郭予静立在悬崖边上,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反正是像雕像一样在那个地方待了一个时辰了。
丽姬闲着没事,她在曹公山里待了三年。自从东郭予出现杂曹公山之后,这座山但凡是有些灵性的生灵都已经离开了,对丽姬这样喜欢热闹的性子来说,这三年委实是太不容易。因此这次可以离开曹公山,心里头格外觉得兴奋。
她不顾黑无常板得跟棺材板一样的脸色,扯着夏安浅到山顶去晒月光。
说是去晒月光,实则是两人相顾无言,顺便看看那个已经立成石雕的东郭予什么时候会动一动。
丽姬叹息:“其实东郭这人挺无趣的,比起从前那些个什么聂鹏云这些人,他真是乏味透了。一天到晚就是这么苦大仇深的模样,我有时候看了觉得心里头有些发闷。如今终于可以离开曹公山,即使北海那个鬼地方可能会有危险,可我觉得总比在这地方一直待着好。”
夏安浅:“可我记得鬼使大人一开始说让你跟东郭予去北海的时候,你是拒绝的。”
“谁让他特别惹人讨厌!”丽姬语气愤愤不平,显然对鬼使大人将夏安浅拐走了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夏安浅无语,抬眼往前看去,只见快要变成石雕的东郭予转身,朝她们走来。
“夏姑娘。”东郭予十分彬彬有礼地朝她作了揖。
夏安浅跟丽姬对视了一眼,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东郭予。
丽姬:“东郭,你该不会又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吧?”
丽姬并不是那么想知道东郭予过去的事情,反正他现在已经是半人半鬼。但有时候该要弄明白的事情,也是得弄明白。
长相美艳的蛇妖目光十分坦然地看向东郭予,也从来不知道何谓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