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不动声色,沉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状,狱警毫不犹豫地拿走最后一根香烟,将纸烟盒团成一团,像丢垃圾般随手丢进他怀里。
“还算上道。”他没有点火,却将烟咬在嘴里,似乎只想过过瘾,告诫道,“别以为赢了一场斗殴就大小是个人物,这里多的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不像是好心提醒,倒像是居高临下的耀武扬威,就差把“别得罪我”写在脸上。
但他是狱警,从正常角度考虑,入狱的罪犯的确不该随意得罪持有武器,又负责管理自己的狱警。
可以说是小人得志,但算不上什么特别的线索。
狱警还在继续训诫:“我知道你入狱前是个连环杀人犯,像你们这些人,总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可惜……”
他咬着香烟,混混似的环顾一周:“新来的,你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每个人,手上都至少有过一条人命。”
将一张号牌塞进对方胸前的衣兜内,交代过这就是他以后的名字后,狱警拍拍手,又从那些零碎里挑了几样东西放进口袋,才和同伴溜溜达达地走远了。
看起来十分玩忽职守。
草野朔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景浦参平有号牌吗?
宫野明美从来没提到过,但这不一定代表没有。
毕竟,早濑浦宅彦是在当时的特殊搜查部队创立后才走入他的视野,而景浦参平的出现显然在此之前。
如果他有牌子,根据上面的编号说不定能看出什么——比如001、002之类的特殊数字?
赤井秀一已经收拾好东西,参照其他犯人的模样,将号牌别在自己胸前的位置。
喜提新代号281。
他不动声色地向草野朔的方向瞥来一眼,没有任何上前的搭话的意思,转身朝其他方向快步离开。
仿佛他们甚至不是搭同一辆警车过来的同行者,而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但草野朔并不介意,他甚至觉得,赤井秀一和他总算有了一丝微弱的默契。
虽然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注意到人群对自己的排斥,但单干显然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分头各做各的,也不用交流目标和进度,全当自己是独狼。
至于队友……
要用到再说。
虽然刚刚打过一场,但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显然还没有结束,不同的角落里,好像仍有人在不断斗殴。
草野朔在二楼找到了那些闲散的狱警,他们显然并不对此加以管束,甚至带着笑容与同伴指指点点,全当免费看了一场斗兽。
等犯人们分出胜负,才有离得近的狱警拎着枪,慢悠悠地走到那里,从获胜者手中拿走些他们看上的好处。
这有什么意义吗?还是说,这只是普通的欺压?
草野朔陷入沉思,他本来打算用这段时间打听些情报,但现在显然出现了一个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犯人都在不约而同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本来披着景浦参平的皮,想打听消息就不容易,现在出了这么个意外,难度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草野朔不急,大不了走组织的老路,威逼利诱,虽然麻烦了点,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动心。
无视了周围的真空地带,他转身就要走,却发现有人从背后缓缓靠近,听着像是直奔他们过来。
在被不约而同排斥的情况下,有人主动接近他,这本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草野朔没有给出反应,脚步却不动声色地放慢些许。
“稍等。”对方开口道,“既然你回来了,还要过来帮忙吗?”
显然不是对着他说的。
背对着对方,草野朔的眼神有些古怪。
一直跟在他身边当挂件的飞鸟井木记关键时刻反应飞快:“……医生?”
对方道:“你走之后,我那里总是人手不足。”显然是直接应下了这个称呼。
“这个……”飞鸟井木记为难道,“要问过景浦先生的意思……”
同伴聪明地给了台阶,草野朔便顺势转过头,等看清对方的容貌,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这位医生,正是先前在走廊里与他有过短暂对视,却很快移开视线的毁容者。
而他先前开口时便让草野朔心中升起古怪,更是因为对方的声音不似常人,沙哑难闻,像是被浓硫酸浸泡过嗓子。
这配置,和景浦参平简直不相上下。
群马县这一个小小的研究所,竟是同时集齐了这两位卧龙凤雏……
景浦参平孤僻疯癫,草野朔便也不加掩饰地仔细打量对方一番,目光有如实质,刺得对方忍不住后退半步。
“……景浦先生。”医生顿了顿。微微皱眉,“抱歉,如果您不同意的话,我不会强求……”
“倒也没什么。”草野朔淡淡道,却并未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之前你不也让我这位助手去帮过不少忙么。”
医生仔细打量着他神色,一时之间弄不清对方这话是真心这么认为,还是嘲弄与讽刺。
“只不过……经过某些仪式,她身上已经多出些我主的标记,我不能任由她四处乱跑。”草野朔信口胡言,为的却是后面这句话,“走吧,让我看看你那里的情况,再说帮忙的事。”
他目光扫过对方胸前,那里倒是也有个号牌,上面印着数字263。
医生闻言一愣:“……好。”
却也还是答应下来,带着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为是算走后门进的研究所,宫野明美被当作是景浦参平的附属品,就像她没有自己的房间一样,她也没有自己的号牌。
但是她有特别注意到,当时研究所里最大的数字应该是265。
结合赤井秀一分到的牌子,显然,号牌八成是简单粗暴地按照人数排列。
也就是说,医生和她来到这里的次序,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就算加上她在前面监狱熬日子的时间,日期恐怕也很是相近。
看着医生的背影,草野朔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
景浦参平的脸和嗓子都是在那一场大火中毁掉的,在那种情况下,能活着被抬出来已是万幸,但眼前这名医生……
同时毁掉脸和嗓音,究竟是意外的可能性高,还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这么隐藏身份的可能性更高些?
第190章 第190章
跟在引路的医生身后, 才刚走两步,草野朔便再次感受到,他如今在这座研究所是多么引人注目。
也许这是因为其他人对他莫名其妙的排斥, 又或许,这些人也认为,两个毁容者结伴而行, 在这里是件挺稀罕的事。
草野朔没有忘记中年人走路时该有的步态,他握着手杖, 向前佝偻着脊背,慢吞吞地走在医生身后。
而走在前面的医生, 身体明显正值青壮年,却也能在没有回头的情况下, 自发放慢脚步, 照顾了体弱中年人的步速。
咚。杖尖与地面相碰, 发出沉闷的响声。
医生微微侧身,低声道:“距离不远, 很快就能到了。”
听起来很是贴心。
草野朔莫名有种自己的确年事已高的错觉, 顿时扮演得更加投入了。
他清咳两声,却什么也没说,走过空旷不少的活动场地,来到最右侧的位置, 率先上前推开一扇紧闭着的铁门。
“医生, 你可算回来了……!”见到门被推开, 顿时有人一边揉着手臂, 一边热情地迎上来。他快步来到门口,视野中骤然出现两位不速之客,脸上的热情骤然僵住。
189, 草野朔看着他的胸牌,不得不感叹这座研究所真小。
189的反应并没有引起医生的注意,他淡漠地向室内瞥了一眼,便往左侧退开两步,给身后的人让出通过的空间。
与此同时,189还僵在原地,这就造成草野朔在进入时,一左一右都有两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夹道相迎。
加上手中可以当作拐棍的手杖,草野朔顿时产生了自己年龄还得往上窜一窜的错觉。
怎么说都得有个七八十岁,才配享受这样的待遇。
走过低配版迎宾大道,视野骤然开阔,将这件不大房间里的人与事物尽收眼底,草野朔立刻意识到,在这里碰见189并不是巧合。
待在屋内的大约有七八个人,大致扫过一遍,全都是刚才参与斗殴的熟面孔。
怪不得医生能在这里为自己赢得颇受尊敬的地位。
研究所里犯人私自斗殴频发,狱警非但不加以管束,看其态度,仿佛还隐隐有着鼓励的意味……
在这样的前提下,官方又拒绝提供治疗,能有医生帮忙处理打架的伤口,对这里的犯人们来说,已经算是待遇不错。
房间里放着约莫十二三张钢丝床,上面简单地铺着一层薄薄的被褥,靠墙的储物柜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药品,品类并不丰富,多为医用酒精、绷带与纱布。
见草野朔的目光落在储物柜上,医生微微抿唇,随即低声解释道:“在外面,这些东西廉价得随处可见,但您应该明白,在这里,它们却是颇为珍贵的物资。”
研究所对外封闭,额外物资全靠层层夹带,这几乎是每所监狱里都会存在的底层生态链。
草野朔不由想起这群犯人输给赤井秀一的那堆零碎,两相对比,这间小小的医务室,如果没有更高一级上层的默许,绝对连这些基础医疗用品都凑不齐。
默许的原因也很简单,堵不如疏,这些小伤口有人帮忙处理,狱警们也乐得轻松。
草野朔微微颔首,这么一来一回,便仿佛和医生建立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关系。见此情景,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站起身质问道。
他的语气并不强烈,但双眼却死死盯着草野朔,将不欢迎的态度表现得十分明显。
医生抬眼反问:“这位小姐先前就是我的助手,你难道没有见过吗?”
对上飞鸟井木记懵懂的眼神,对方一时语塞,顿了顿,像是叹息般道:“医生,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位小姐的确也帮过我,我曾经就像感激你一样感激她……”
“但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
而现今不同往日,他们不可能再接受她来做助手。草野朔自动将男人的未尽之意在心中补全。
不同,有什么不同?
不就是他带着对方,在这里掌权者知情的情况下越了趟狱嘛。
等等,这里面好像有点信息差。
——他的确清楚地知道景浦参平是越狱,但这些人呢?
作为风波中心,草野朔面不改色,巍然屹立于原地,仿佛并不在意这场以他和他的助手为中心的争论。
甚至还期望他们再多说两句,好帮他把信息补齐。
谁知下一刻,男人便大步上前,在距离他还有三步距离时骤然停下。
“你呢,你又有什么目的?”他恼火地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你就在了,你比我们——我不知道,说不定比我们所有人来得都早,比我们所有人知道得都多,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草野朔心说那可有点太高看他了,他还还指着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些情报呢。
他微微扬起头,对方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眼底情绪来不及收敛,反倒被他尽数看在眼里。
有愤恨,有懊恼,而藏在这两种热烈的情绪后,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恐惧。
对方在恐惧他。
做下这个判断,草野朔心中并没有太多情绪,他其实并不关心对方的想法,只想知道这是否与研究所的秘密有关。
与男人对视的那对眼球在眼眶中微微转动,仿佛那不是眼睛,而是什么古怪生物无机质的器官——
恼火的情绪忽然熄灭,一丝冷意沿着脊背攀爬,冷却了他发热的大脑。
等草野朔回过神,却发现男人已经紧紧闭上嘴巴,显然已经打消了和他对峙的想法。
草野朔:“……”怎么回事?
他询问地看向飞鸟井木记,但她显然也给不出答案。
“你们的争斗越来越激烈。”见对方心生退缩之意,医生若无其事地在此时插话,仿佛先前的对峙从没发生过,“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必须要有人帮忙才行。”
“那也可以是其他人。”对方忍不住道,“她和这个老头是一起离开的,没必要继续用她……”
医生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就像是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再换个人,就又要从头带起,这算帮忙还是捣乱?”
闻言,飞鸟井木记忽然觉得自己压力有点大。
要是在帮忙的途中不小心露怯,会不会直接暴露啊?
“你担心的那件事,已经很久没发生了。”医生又耐心地劝道,“显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这方面的管理也越来越严格……”
“不会有事的。”
男人仍然硬挺在原地,剩下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却显然已经有些松动。
“这样看,医生说得也有道理。”甚至有人开始帮忙劝说这个固执的男人,“他们既然回来了,说不定不会有事呢?”
而且……
他们看着淡然站立在旁边的医生,和即便被质问挑衅也一语不发,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的草野朔。
只看那两张毁容程度相近的脸,他们就觉得这两人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既然医生这么肯定,说不定他有什么特殊的确认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