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这间门屋子时,草野朔清晰地听到有人惊讶地叫出声:“哇,那个阴森的怪老头儿又回来了!”
“真的啊,他竟然没死?”
“没死就对了,快快快,这次打赌是你输了,别想耍赖……”
草野朔:“……”
无数视线聚集在他后背,他终于忍无可忍,带着阴恻恻的眼神,望向不断发出噪音的人群。
一开始对话的两人已经笑闹着路过门前,寒冷的目光在人群里梭巡,不期然与一双黑棕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这偶然的对视不过一秒,马上,对方便移开了眼神,若无其事地顺着人群,离开了他的视野。
草野朔:“……”怪啊。
只是极短的一瞬视线交错,对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草野朔却籍此注意到了对方的脸。
——那张脸上,同样交错着不少丑陋的疮疤。
草野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现在凹凸起伏的“皮肤”。
毁容毁得这么彻底的人不多见,没想到这里就有足足两个。
“你也回来啦?”
路过时,还有人隔着玻璃对飞鸟井木记打招呼,换来后者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是宫野明美教的,她给医生帮过忙,这里不少人都认识她,任谁来都不可能面面俱到。
但没关系,遇见不知道的事情,只要微笑就好了。
她这么笑完,对方也朝她挥挥手,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很快,等走廊上再也没有闲杂人等,所有房间门的大门便缓缓合拢。
啪。
下一刻,所有灯光尽数熄灭,只留下狱警手中的手电,在空旷的走廊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还想晚上翻书看看细节的草野朔:“……”
虽然他可以夜视,景浦参平却不行,就算房间门里没有监视器,他也不打算在细节上暴露。
再说,对面房间门又不是没有住人。
正想着,便听对面的男人道:“喂,老头儿,你怎么回来了?”
草野朔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景浦参平向来认为其他人都是傻缺,只有自己找到了世界的真理,不搭理人是正常的。
由于他高傲孤僻的性格,这里也没人喜欢他,因此,当时景浦参平甚至不喜欢宫野明美随便和其他人搭话。
总之,对于住在对面这个男人,他们信息不足。
但至少有一点。
在“越狱”之前,他也是不怎么和景浦参平说话的。
果然,没听到他的回答,男人也不在意,反倒继续哔哔赖赖:“真有本事,走了还能回来,甚至还能带着人一起回来……”
“还不如就这么走了呢,跟你做对门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天天睡觉都要对着你房间门里那团灯光,好不容易你走了能睡个好觉,这才过了多久就……”
草野朔敏锐地捕捉到里面的关键词:这个房间门里有灯!晚上还能用!
他立刻在桌上看了看,没看到,又到储物柜里翻了翻。
果然翻出来一个太阳灯充电台灯,按下开关,明亮的光芒骤然充斥了整个房间门。
灯里甚至还剩下约莫一半的电量。
对面哔哔赖赖的声音忽然停了。
草野朔转过头,对着他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谢谢提醒,太久没回来,差点忘了还有这东西。”
语毕,他将台灯放在桌面上,自顾自坐下,重新仔细阅读那些书本与手稿。
此时无声胜有声。
男人目瞪口呆:“……操!”
他愤怒地开始破口大骂,但马上就被旁边的邻居们集体制裁——同样是用脏话。
反正被影响睡觉的又不是他们。
“都安分点!”等狱警走过来,在闹出动静的房间门玻璃上各踹一脚,剩下的人更是安静如鸡。
见到草野朔桌上的灯光,他们也只见怪不怪地耸耸肩,警告过其他人后,便又去往其他区域巡视。
对面的男人憋屈地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头,才堪堪挡住刺眼的光芒。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动声色地旁观过这一场小骚乱,草野朔确认,景浦参平的确是这里的特权阶级。
这绝对不是一个越狱后重新被抓捕回来、甚至一个普通犯人应有的待遇……
不。
他原本就不是纯粹的犯人。
警方应当是在中尾宅地下室发现的他,看这身伤痕,景浦参平那时或许已经奄奄一息。
不管那堆碎肉里有没有他的手笔,中尾龙一一死,所有黑锅都可以推到不会说话的死人头上,其他警卫被法术控制,也并不知道真相与实情。
如果他足够聪明,就会把自己的身份牢牢钉死在受害者上面。
但疯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呢。
就算双方都是疯子,疯也有不同的方式,如果疯得不一样,更是谁都理解不了谁。
不知不觉,夜已渐深,手稿中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草野朔舒展了一下身体,打算直接休息。
关掉台灯,房间门里一下陷入深沉浓厚的黑暗,这里没有任何窗户,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来自自然的光源。
黑暗无法阻碍他四下张望的视线,对面那个嘴欠的男人早已放弃挣扎,蒙着被子进入梦乡。
这边,飞鸟井木记坐在打好的地铺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哈欠。
她的身份是对方挑中的助手,虽然现在没什么用得到她的地方,总之,跟着熬就对了。
等草野朔结束工作,她便也能放心入睡。
对于他们来说,睡眠并不只是休息,房间门里的一切都对外透明,梦境反倒成了最安全的交流空间门。
两人熟门熟路地在梦里相遇,梦中的飞鸟井木记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容貌,草野朔亦然。
他左顾右盼一番,询问道:“我把那家伙也拉进来?”
虽说是询问,但显然只是随便意思意思,飞鸟井木记并没有反对的理由,实际上,她果然只是摇摇头。
走了个流程达成一致,草野朔便去找标记过的目标。
这里人口密集,大大小小的梦境数不胜数,他四下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要找的那个。
……不对。
草野朔一顿,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既然已经到他特意去找的地步,那就说明……
对方压根不在其中。
换句话说,赤井秀一现在没睡。
也不知道是打算熬一整夜,还是有自己的计划,结果恰好和他错开了时间门。
不过无论是什么情况,显然都改变不了现状。
——这个团队的默契就是,完全没有默契!
抽搐着嘴角,草野朔回到梦境里,和飞鸟井木记面面相觑。
他们两个一直待在一起,虽然在其他人回来后不太方便说话,却也没有那么多需要交流的内容。
最需要沟通的那个人反而不在。
……好像也不对。
草野朔想了想,他和赤井秀一好像也不是那么需要交流。
他有他的目的,对方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就算没有枪,那也说明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既然如此,沟不沟通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草野朔愉快散会,独自享受安静睡眠去了。
因为昨晚睡得晚,作为对八小时健康睡眠有个奇怪坚持的人,草野朔到临近中午才起床。
景浦参平也并不遵守这里的时间门表。
而且,从昨晚的情况以及先前拿到的叙述来看,这里的管理似乎与监狱没什么不同。
明确的时间门表、受监管人员的统一行动、还有那些很有特色的狱警……
但这里不是监狱。
草野朔清楚地知道,这里并不是什么监狱,而是披着监狱外皮的秘密研究所。
不说别的,这个“助手”的存在就足够挑战规定了。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些房间门又已经空了下来。
“走。”草野朔面不改色,“我们出去转转。”
他们慢悠悠地沿着长廊踱步,路上遇到一名狱警,还顺手给他们指了方向。
“这个时间门,其他人都集中在那里。”
说完,他无视了两人,继续做自己的事。
将这种反常记在心里,草野朔不动声色地朝对方指出的方向走去。
这看起来是一块专门给犯人放风的场地,占地面积颇大,即便容纳了这么多人,也并不显得拥挤。
刚踏进这片区域,耳畔就传来一阵吵闹的喧哗。
“打得好!下手再狠一点!”
打架?
草野朔四下张望,似乎没看到值班狱警的存在,便脚步一转,朝着人群的方向走去。
看热闹的人不少,草野朔在外围驻足,刚要思考是挤进去还是用别的办法,身旁的男人注意到他,忽然变了脸色。
他像是避之不及一般,退开的同时还拍了拍旁边的同伴——草野朔欣赏了一出连环变脸后,面前就被清出了一条可供通过的道路。
草野朔:“……”
不对劲。
然而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仍然摆着一副高傲的神情,带着飞鸟井木记走了过去。
靠近热闹中心一看,果然是在打架,还是群架,场面乱成一团,甚至看不出来是几对几。
草野朔脚步一滞。
他在里面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此刻,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昨晚做下的判断。
不需要沟通吗?真的不需要吗?
视线重新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对方看起来并未占据绝对上风,隐藏了一部分实力,却仍打得游刃有余。
但草野朔心中一片木然,易容下眼皮直跳。
可小心着点吧。
别把那身假肌肉给打坏了。
第189章 第189章
面前几人打成一团, 围观人群不断起哄,发挥得好就喝彩,失误就大嘘, 仿佛斗兽场般热闹,却没忘记不约而同地与草野朔保持距离。
就好像他是什么要人命的传染源头。
也正是因为这样,草野朔反倒没急着离开。
用飞鸟井木记的消息将早濑浦宅彦骗走, 这能为他争取一段方便活动的宝贵时间。
多亏景浦参平高傲孤僻的个性,这些人大多和他不熟, 就算有时表现出ooc行为,也不容易立刻觉察。
就像现在, 如果是景浦参平,他绝不会在这个时间从房间里跑出来看热闹, 但周围的人虽然与他隐隐保持距离, 却没有对他此时出现在这里表示任何怀疑。
他们只是暗中窥探, 然后沉默地远离。
斗殴还在继续,如浪潮般愈发热烈的喧哗盖过其他一切声音, 草野朔试图聆听人群中是否有关于他的窃窃私语, 但在当前环境下,这样的想法显然有些异想天开。
身在中心,挤挤挨挨的人群令他看不到外围的情况,但只要狱警不是聋子或瞎子, 他们早该发现这里的聚集。
没有人来管束, 这显然意味着纵容。
忽然有人大叫:“分出胜负了!”
吵闹声有片刻停滞, 空出的场地中显然只剩下一人还保持着站立。
他大口喘着粗气, 似乎耗费了不少体力,脊背却绷得很直,鹤立鸡群般站在一地哀嚎着躺倒的壮汉里。
草野朔打量一番, 发现易容竟然毫发无损,登时放下一多半的心。
算赤井秀一有本事。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对败者的讥笑,赤井秀一微微皱眉,但有人比他反应更大。躺倒在地的其中一名男人忽然翻身跳起,冲着笑得最大声的那个挥出拳头。
他的衣服上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189——是住他对门的那个嘴欠男人,草野朔有些诧异,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个暴脾气。
不对啊,凭景浦参平这种行事风格,竟然从来没挨过对方的打?
他顿时觉得这人脾气也不算很差了。
得意忘形的观众被一拳砸倒在地,围观众人作鸟兽散,顷刻间便跑得干干净净。
“愿赌服输。”189打完观众,率先掏出一个皱巴巴纸烟盒,甩进对方怀中,随即扭头就要离开。
人群散去,还留在原地的人便愈发显眼,189转头看见草野朔站在原地,惊讶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他忍不住又看了两眼,换来草野朔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顿时感觉拳头又痒了。
“要不是我不打老人……”他仍改不了哔哔赖赖的习惯,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嘟囔着走远。
见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起身,随手丢出一点战利品——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物品,里面甚至还有块只剩一半的巧克力。
也不知道另一半是不是被人咬过。
赤井秀一抱着这些零碎站在原地,眼神迷惑,结合那身在打斗中凌乱不少的衣物,简直就像个靠拾荒为生的流浪汉。
还是行业里挺富有那种类型,坐拥一条整街的垃圾桶。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仿佛终于看够了热闹,两名狱警闲庭信步般缓缓走来。其中一位又是昨天的熟人,踹过对方一脚那位,他上下打量两眼,直接伸手拿走了那个皱巴巴的烟盒。
经过不专业评估,草野朔认为那可能是这堆垃圾里最值钱、最难得的一样东西。
打开烟盒,里面还剩下三根香烟,狱警先是给同伴递了一根,自己又抽走一根,将仅剩一根香烟的烟盒在获胜者眼前晃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