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明美此时正跪坐在床边,细心地为她包扎换药。
前天,草野朔上午拿了麻醉装置出门,下午冷不丁忽然带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很是吓了他们一跳。
“她……”柯南看着满是血的车后座,“真的没事吗?”
草野朔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你看这血,像是没事的样子?”
柯南急道:“那应该送到医院——”
在草野朔爱莫能助的眼神中,他马上反应过来。
……这样送到医院,就算医生不会因此报警,也必然瞒不住其他势力的视线。
而草野朔既然同时避开了警方与组织,当然是不想让对方这么快就暴露下落的。
“我来看看她的伤口。”
灰原哀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都穿着白大褂,研究员和医生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不可能见死不救。
虽然都穿着白大褂……
好歹都穿着白大褂。
“让我先来看看吧。”宫野明美忽然道。
飞鸟井木记安静地任由他们动作,并不提出任何反抗,目光却怔然落在两名大人作态的小学生身上。
……孩子?
她看了看柯南与灰原哀,又看了看草野朔。
后者向她耸了耸肩。
灰原哀翻出研究所储备的医疗用品,看着宫野明美真的开始手法熟练地给对方处理伤口,眼神不由有些复杂。
仿佛觉察到她心中所想,宫野明美回过头,用那张面瘫易容,艰难地将嘴角向上提拉出一个细小的弧度。
草野朔不忍直视地别开视线:“真诚建议,你还是别试图用那张易容笑了……除非对着敌人。”
他下手有点狠,原本温暖人心的微笑,如今却仿佛变态杀人魔诡异而微妙地扭曲了表情。
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宫野明美无奈地摇摇头:“我只是想说,不用担心,这一手是……一个外科医生教给我的。”
“我有不少我之外的练习对象,虽然只是打个下手,但也学了不少东西。”
谁也不知道这个说辞说服灰原哀没有,但她的确没再就此事提出过什么。
她只是转身离开,再回来时,手上多出一套输液用具。
“虽然我给实验体输液更多,但药物知识是共通的。”她平静地说,“所以放心,我开的药不至于弄死人。”
柯南敬畏地点了点头。
于是,飞鸟井木记就这样……在隔壁工藤宅暂时安置下来。
从来到研究所的日子开始算,今天是第三天。
“谢谢你。”
闻言,却是飞鸟井木记听完他的汇报,转过头,诚恳地向他道谢。
“啊,也没什么……”柯南摇头,“我只是单纯转述毛利叔叔的话而已。”
“就只有这样吗?”
“哇!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草野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吓了柯南一跳,再定睛一看,旁边竟然还跟了个灰原哀。
你们黑衣组织的人,在走路都没有声音这一点上,为什么这么一致啊?!
灰原哀似笑非笑地抱起双臂:“在你不停抱怨隔壁那个大叔的时候。”
“那个「单挑」呢?”草野朔追问,“有没有提到他的后续处理?”
后续处理?一般不都是根据罪行,做出判决吗?
虽然日本并没有废死,但对此判决十分慎重,即便是「单挑」这种罪犯,也不一定就会被判处死刑。
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对方也会是无期徒刑才对。
听完柯南的解释,草野朔若有所思,觉察一道突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果然与飞鸟井木记对上视线。
他笑了笑,却并没有再继续「单挑」的话题,转而问出一个让在场其他人都有些诧异的问题。
“这几天睡得还好吗?”
这句话本身的确是十分普通的关心,由在场任何一个人问出口,他们都不会这么诧异。
但是……
看着草野朔脸上的微笑,柯南总觉得不太对劲。
有关飞鸟井木记会在梦中被人杀死的事,草野朔没说,她自己也没说。
因此,这是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明白含义的暗语。
这几天睡得好吗,即为——
这几天,还会每晚都在梦里被人杀死吗?
飞鸟井木记怔怔地看着他,随后缓慢地,极其轻微地……
点了点头。
“……很好。”
她轻声说,眼中似乎蕴起一点微光。
不知名的建筑某处,有人一巴掌重重扇在桌面,陶瓷杯盖与杯沿因震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面前的资料被震散,露出些许文字。
「单挑」于三日前被捕,在地下擂台地面的那些不明液体中,却检测出了不属于目前已知任意一位受害者的血液。
警方以案件还有疑点没有查明为借口,拒绝了调配犯人胜山传心至「仓」的申请,经过调查,其中存在公安插手的痕迹。
同时,即将收网的观察对象「罔象女」,于「单挑」被捕一日前,便彻底失去下落与联系。
她不在胜山传心囚禁她的地下室里。
也不在每晚由罪犯轮流恣意狂欢的血色派对里。
第166章 第166章
两个晚上的实验, 足以让草野朔发现问题所在,并进一步找出其根源。
如果将飞鸟井木记比作一台中心服务器, 在他出现之前, 服务器的端口不设权限,那些知道端口所在的罪犯,轻易便能入侵她的梦境。
在他出现以后……这台服务器的端口也没有被添上权限。
但是, 无论是飞鸟井木记,还是那些罪犯, 他们之间的梦境却无法再联系到一起, 就好像信号被屏蔽了一样……
——他就是个信号屏蔽器。
草野朔熟练地忽略眼前唐突出现的画面,充满深意的视线扫过毫无反应的在场诸人。
只要他在旁边, 飞鸟井木记不自觉向外发出的信号……就发不出去, 或者说, 无法被其他人接收到。
……只除了草野朔自己。
柯南被他看得一头雾水:“话说,那个……这两天你都没有回去,之后也要住在这里吗?”
他指的是, 自从带回来飞鸟井木记以后,草野朔就也在工藤宅找了个房间暂住的事。
虽然这栋住宅的确挺大, 也不是住不下这几个人, 但是……
柯南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里明明是他家吧?
……是的吧?
在他人住宅来去自如,并熟练地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草野朔:“怎么, 难道你还要收我房租吗?”
柯南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不可避免地忽然想起些许前尘往事。
那条红宝石项链, 最后还是他向父母借钱送还给珠宝店的!
面前这个罪魁祸首, 一分钱也没有出!
他看了看坐在床上的飞鸟井木记, 干脆将草野朔拉出房间, 来到走廊拐角, 示意对方蹲下身子,才压低声音问道:
“学长,这个人……难道和上回山上的事有关?你的主要工作,难道就是处理这些事情吗?”
无怪柯南会这样想,只看对方这次刻意避开组织的行为,加上之前那个“兼职”的说法,会将这些联系在一起也是常事。
草野朔眨眨眼,没打算解释什么,而是直接含混道:“差不多吧。”
所以说,对方的立场的确不完全在组织那边,柯南在心中思考,猝不及防被对方弹了个脑瓜崩。
“哇!”他捂住额头,“你——”
草野朔却收回刚刚弹过他的手,食指竖在唇边,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小孩子探究太多……”琥珀色的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晚上可是会不小心做噩梦的。”
柯南直觉他话中蕴含深意,还没想清楚,却又听他道:“别总是往这儿乱跑,今晚老老实实回事务所去。”
……搞什么,这里究竟是谁家啊!
听到前半句时,柯南不禁露出无语的死鱼眼,但等对方说完,他顿时瞪大眼睛。
这不就是在直白地告诉他,今晚绝对有事吗?
眼看着对方就要起身离开,他不禁脱口而出:“等等,说好下次带我玩的!”
草野朔脚步一顿,无声地看了回去。
柯南尴尬地捂住脸,恨不得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
对方眼中满是调侃,虽然没开口,但那副表情已然写满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小孩吗”。
“想想大火球。”草野朔耐心劝道,“再想想我们是怎么艰难地从火海里逃生的……”
柯南惊恐地打断他:“你不会打算烧了我家吧?”
“……”草野朔顿了顿,“应该……不至于?”
这话听起来没有一点说服力。
但没给柯南更多询问的机会,他已经迈开脚步,重新回到刚才的房间。
宫野明美已经带着灰原哀离开,他轻轻阖上门,坐在床上看书的年轻女人听见响动,将视线从手中书本上抬起,投向门前的男人。
“这种生活怎么样?”草野朔一边问,一边随手拉来一把靠背椅,在床边坐下来。
没有梦里的虐杀,也没有内心时刻被泄露给陌生人的尴尬与无措。
这当然是很好的生活,曾经的她想都不敢想,现在的她……
“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飞鸟井木记偏过头,眸光澄澈,“用我的能力?”
现在的她无比清楚,并非那些连环杀人犯消失了,也不是她的能力一夕之间忽然得到了控制。
这种生活看似安宁,但却全依赖于眼前这名脸上虽挂着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的年轻男人。
但不管怎么样……
她渴望这种安宁,已经很久了。
“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草野朔笑眯眯地道,“对你也有好处的。”
虽然这样说,他却没有否认对方先前的话,摆明了自己利用的心思。
“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现在能不被那些人骚扰,完全是因为我这个屏蔽器在。但如果我不在你附近,或是夜晚没有庇护你的梦境……”
草野朔顿了顿,眼前闪过某些血腥的场面,看了垂着头的飞鸟井木记一眼,又继续道:“你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当好人——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隐含的意味听起来几近冷血残酷,却足够现实。
就算他是个无私奉献愿意时刻守护陌生人的烂好人,等主线完成以后……
那时候,他究竟会在哪儿都不好说。
飞鸟井木记抬起头:“你可以让我……”能够学会控制自己?能够不再像先前那样只能被动接受?
“不知道。”草野朔没让她问完,“或许可以,或许不行,谁知道呢?我又没有案例可以参考。”
“奋斗吧。”他像个过来人似的,轻轻拍了拍对方瘦弱的肩膀,“为了自己的安宁。”
飞鸟井木记安静地看着他,她不必言语,那双不断闪烁着的碧绿眼眸已经昭示了她的回答。
草野朔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过那些传递给他的每一个画面——血腥的、琐碎的,抑或是毫无意义的,虽然没有从中找到真理之地的线索,但却发现了不少其他东西。
比如,在情绪爆发的时刻,以飞鸟井木记为核心溢出的记忆片段,会令接受者的神经不堪重负——最直观的呈现就是失去意识。
这与她拉人进入梦境的能力也有关,而草野朔虽然可以寻找他人梦境,却暂时没有令清醒的人入睡的能力。
在现实中,有他这个人身信号屏蔽器在,反而难以达成这个程度,刺激对方的情绪也是一大难点,但没关系……
假若夜晚降临,那便合该是梦境主宰现实的时间。
“无论你主观上是否愿意,你好像一直只能看着别人进入你的梦。”草野朔看着她的表情,随意地发出邀请,就像邀请朋友晚上来家中吃个晚饭,“你想……到我的梦里来看看吗?”
在他的注视中,年轻的女人微微睁大双眼。
“我……”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可以吗?”
草野朔笑了笑:“当然可以。”
“……就只是看看?”
“我需要借用你的能力。”草野朔干脆承认道,“不过,不必有太大压力,没有无辜的人会因此受伤——不如说,这简直就是伸张正义!”
在飞鸟井木记颇为茫然的眼神中,他露出一个微笑,周身忽然溢出些危险的气息。
他可没有说谎,是的,的确没有无辜的人会因此受伤……
那不无辜的人呢?
他微笑着说:“有胆大包天的窃贼偷了我的东西,还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地拿它去做违法的事。”
听起来好像是挺过分的。
高中没上完就退学,又因为被父母弃养而转入福利院,对正常社会接触甚少的飞鸟井木记,懵懂地点点头。
草野朔义正词严:“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你可以报警……”
草野朔打断她:“那些在梦里虐杀你的罪犯,他们会因此受到法律的制裁吗?”
……不会?
因为法律并不审判梦境,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所以,我又不是要学他们。”草野朔斩钉截铁地说,“有什么不行的?难道就让小偷逍遥法外吗?”
被他丰富的借口绕晕,飞鸟井木记茫然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