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都不甩掉”的松田阵平将墨镜扯下来点,让它松松垮垮地挂在鼻尖,半露出漆黑而锐利的眼眸。
“怎么?”他挑挑眉,“告诉你们,我可是过来讨债的——”
他大手一挥,颠了几下脚尖,语调散漫:“这家伙欠我一顿饭,我等到那家饭店倒闭了,这家伙也没请我去吃上一顿。”
床畔间的青年轻笑了几声。
“等我出院就请你吃饭。”今泉昇笑道,“想吃什么都可以——”
松田阵平抱起胳膊哼哼了几声:“这还差不多。”
“病房里很热闹啊。”门边又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只见仅更换了上身的衣服,下半身的训练专用裤子还没换的伊达航走了进来。
“哟,伊达队长——”松田阵平远远地比了个没什么正形的警礼。
今泉昇出了意外之后,NBC恐怖活动搜查队便缺了个能指挥带队的队长。
公安部部长白石正千仁一筹莫展,经由综合考虑过后,最终点名了伊达航担任下一任队长。
原本伊达航是想着自己年纪渐长,身体强度也有所降低,想要提交调换申请调去个合适的部门,计划一下结婚事宜的。
调换申请都已经写好了,他满心念着调去刑事部,没想到申请书还没来得及呈递,便被白石部长只身叫去了办公室。
再三做了思想准备后,伊达航还是选择临危受命,和女朋友的婚礼却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年年末,等他把队长的位子交给他看重培养的队员,才能正式退下,和娜塔莉举办婚礼。
大家看起来都没怎么变样。
黑发青年被围绕在中央,面庞的笑容越发明朗。
病房内充斥着欢声笑语,以至于护士长亲自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太吵了啊你们——小点声!隔壁的病人都听烦了。”护士长抬手敲了敲墙壁。
等病房里几名人高马大的青年态度良好地道了歉后,护士长才给他们合上了门。
刚才路过病房的两名小护士又折了回来,正好听见了屋内的载欢载笑。
“才这么一会,这屋里就这么热闹啊。”好奇心更重的那名小护士探了探头。
沉稳一点的那名护士笑了笑:“知道人家为什么能醒过来吗?”
“为什么?”小护士眨眨眼睛。
“因为有很多人在等他。”
……
……
病房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离开了。
在时年二十九岁、但依然没过叛逆期的松田阵平,要扯过诸伏景光实物表演一遍自己昨天是如何靠着一个啤酒瓶制服罪犯的时候,护士长又过来敲了门,把叽叽喳喳的男人们全都赶了出去。
“好好休息吧。”护士长朝病床上的今泉昇投去怜悯的目光。
今泉昇笑着道谢,和站在门后的几人挥了挥手。
“啪。”门关上的一瞬间,青年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
只余留冷漠的眉眼。
“你好吵。”他对着空旷的墙壁说。
【我以为你会问点别的问题。】那阵从他醒来便徘徊在耳边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目前看来……嗯,你果然都不记得了。】
今泉昇皱眉:“不记得什么?”
结果那道声音却哼笑了一下——没什么情感,听着格外别扭。
【你真的以为你睡了三年半吗?】
【这三年半——你可是经历了很多事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今泉昇靠回身后的枕头。
“我现在甚至怀疑我的精神状态——”
【放心,你没疯,这一点我敢保证。】那声音又笑了,依然毫无情感。
【也许你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之前的那场爆炸上。醒过来发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必你有些不安?没关系,让我帮你回忆一下——】
【‘未来不可知晓,重大节点不予更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今泉昇一怔。
【关掉那些弹幕,只是因为你不可以知道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会。
【你明白吧?】
【人一旦预见自己的死亡,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办法规避它。】
【但你必须“死”在那场爆炸里——】
【这是注定、也必须要发生的重大节点。】
第99章 Chapter99(2000营养液加更)
Chapter99
“能醒过来就是好事。”
车子引擎的嗡鸣声在耳畔回响。
车轮碾压过略有凹凸的地面, 蹭过小片沙石,咯吱咯吱地转动着。
后车座的窗户半开着,车厢内的青年安静地望着窗外, 鬓角的碎发随着吹进来的暖风轻扬。
白石正千仁在前面的驾驶座握着方向盘,又感慨了句:“你的运气已经非常好了,要知道植物人能苏醒过来的概率真的太低了。”
“嗯。”今泉昇轻轻应了一声。
“腿现在站不起来没关系, 最近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带你去康复中心做复健。”白石正千仁下了车,把院子的大门敞开, 又回到驾驶座把车子开进车库。
今天是今泉昇出院的日子。
白石正千仁破天荒地请了假, 排除万难急匆匆地开车去医院把他接回了白石宅。
进了车库之后,白石正千仁从后车厢搬出一个轮椅,扶着今泉昇走下车, 把他安置在轮椅上。
这栋宅邸没什么变化, 三年过去了, 房子也几乎没有老化现象。
白石正千仁一直很喜欢打理他的院子,没有工作的时候, 就会在庭院里种些花朵或者农作物, 再将灌木丛剪成精致的形状。
当青年坐着轮椅一路穿过草坪间的小径时,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问:
【是不是感觉很怀念?】
今泉昇没理会它。
“这几天天气都挺好,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出来多晒晒太阳。”白石正千仁停在了一楼的雨棚下。
“有次你妈妈带你过来玩,你还坐在这里画过画。”老人家的浅灰眼眸中闪过几丝怀念。
“你小时候挺喜欢画画的, 我以前还以为,你未来一定会成为像你父母一样出色的画家。”
今泉昇盯着那块自己以前坐过的大石头, 眼尾轻挑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舅父。”他抬起头, 望向站在身后的老人, 又露出和缓的笑:“我想买套画具。”
白石正千仁愣了一会, 随后一脸震撼地睁大眼睛。
……
第二天一早,白石宅的大门处就传来了门铃的滋滋声。
“来了——”
今泉昇应了一声,摇着轮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画具到的很快,满满登登地装了一大箱。
过来送快递的人朝他递来一张单子:“在这签下名字就行。”
今泉昇接过笔,在收货人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年没有握过笔的手,起初写起字时有些生涩,手腕微妙地僵硬。但他最终落下的笔锋仍然潇洒,每个字迹都赏心悦目。
“小哥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快递员接过单子的时候,又瞄了一眼这位客人。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他的骨架形状很漂亮,头肩比恰好、垂头签名时露出的半截长项光滑细腻,只是看起来有点瘦;
他的相貌很出众,气质独特,看不出具体年纪。清冽且深邃的五官透着疏离感,脸上也带着大病初愈似的苍白,在阳光下甚至隐约可见藏在皮肤下的血管。
面对美丽而脆弱的事物时,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一些怜悯感和保护欲。
这位快递员也不例外。
他探了探头,估摸着既然是这个坐轮椅的小哥自己过来取货,那宅子里应该是没有其他人了。于是他热情地问道:“这货箱还挺重的,我帮你搬进去吧?”
只见青年颜色极浅的灰眸不紧不慢地瞥来。
快递员一怔,被青年的眼睛注视时,他甚至蓦然产生了一种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对方检视的错觉。分明是炎热的夏日、他的背脊处却炸开一阵凛冽的冰寒。
尔后青年又朝他笑了,唇畔的弧度很浅,却显得尤为好看,以至于快递员只以为刚才的毛骨悚然感是错觉。
今泉昇从里面打开门锁,摇着轮椅侧身让开,客气道:“有劳你了,请进吧。”
快递员捧着大箱子走进院落,挑了片空地方。
“给您放在这里可以吗?”
青年点点头:“可以,谢谢你。”
把大箱子放下后,年轻的快递员才又转身出了门。
“那我走了啊,小哥。”
“嗯,再见。”今泉昇朝对方颇有涵养地挥挥手。
把院落的大门重新锁上,今泉昇才摇着轮子慢悠悠地移动到纸壳箱面前。
【看来你已经计划好了?】脑海之中毫无情感的声音再度响彻。
“你的话太多了。”今泉昇翻出一个美工刀,缓慢地割开箱子上方的胶带。
【不,只是你现在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道声音说,【毕竟世界上恐怕没有第二个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
黑发青年却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你算是人吗?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它似乎并没有被激怒。
【以前我也是做过人的,尽管有点失败。】
今泉昇显然对了解它的过往没有丝毫兴趣,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将箱子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式画具,都是很有名的牌子,价格高昂且附有专业性,都是昨天下午白石正千仁亲自打电话在一家高档画材店订购的。
他从里面掏出一张画布,零星地挑选了几支型号合适的扇形笔,最后搬出了颜料。
用轮椅移动有些费事,行动速率也一再降低——和他还没有昏睡时相比,这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是他从没设想过、也前所未有的。
但今泉昇的神情很平静,他接受这一事实的速度很快,动作丝毫不见慌乱。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今泉昇把伸缩式画架撑起,立在了房子的雨棚下。
“但我问了你就会回答我吗?”
【这取决于你问了我什么。】
“嗯……”他抬起半耷的眼皮,轻缓地:“我为什么必须‘死’在游乐场?”
他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检查了他的手机,随后今泉昇发现——那款漫画软件虽然还停留在手机界面,但无论如何都点击不进去了,与川江熏的远程联络也消失的彻彻底底。
他没死,但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脑子里还多了个一直在自说自话的东西。这一度让今泉昇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东西似乎就是那款漫画软件里的“弹窗”。
记忆之中,他操纵着川江熏的身体在直冲云霄的设施内部攀爬梯子时,这家伙就已经涌现进了他的脑子。
弹窗那时承认,是它侵入山下井的炸弹控制系统,炸掉了两处游乐设施上的炸弹,目的就是为了阻隔NBC 的成员行动,引导他只身一人爬上直冲云霄最上方的方灯,和山下井对峙。
这个漫画软件的弹窗一手策划了他的死亡——它生怕他最后没能死在方灯上,将[追更模式]停用,也是害怕弹幕中会有读者剧透他即将迎来死亡的讯息。
那个不予更改的重大节点是——“川江熏与今泉昇的死亡”。
【好问题。】弹窗说。
【因为只有两具身体一同死亡,我才能让你达成‘第一次回溯’。】
“回溯?”今泉昇挑眉,“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你这具身体昏迷不醒的三年半时间里,你其实忙前忙后做了很多事情。】
那道声音低低叹息:【可惜你忘记了,我们明明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搭档。】
“……我不觉得我们会成为什么好搭档。”他摇着轮椅去接了桶清水,“很明显我们性格不合——以及,我很讨厌私人空间被侵/犯的感觉。”
言外之意:请你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我明白,深有所感。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麻烦你再适应适应,凑合一下吧——】
也就是说这东西注定滚不出去了。
“我会抽时间去神经科找一趟医生。”今泉昇冷漠地挑了一下嘴角。
【我猜到你要这么说了。我不会阻止你去的——不过从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来考虑,医生们大约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那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听着却颇有嘲讽的意味:【相信我,你的大脑非常健康。】
“闭嘴。”今泉昇握着笔杆用力地敲了一下水桶,清澈的水花飞溅,落在了葱翠的草丛。
——那道声音终于消失了。
暂时的。
今泉昇终于得以静下心来,好好端详面前的画布。
他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画了。
算上昏睡不醒的这三年,他已经足足八年没有接触过这些美术用材了——上次是在大学毕业季被社团临时叫去帮忙画海报的时候。
今泉昇现在需要画下一张风格足够独特的画作。
无所谓这张画的内里是否蕴含灵魂,他不在乎这些问题——在他的笔下唯一栩栩如生的人物是他的恋人就足够了。
尽管卧床三年后的身体虚弱不堪,但今泉昇始终没有忘记——
他是个警察。
还有潜藏在迷雾里的真相等待他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