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熏望向跳转页面后, 便缩放转移向屏幕右上角的倒计时,上方显示:距离爆炸还剩下八分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回答问题的机会只剩下最后一次, 如若再出错, 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他扶着摇摇欲坠的右臂,费力地站起身,隐忍着全身的疼痛,迈向窗边的轮椅。
青年张开唇瓣,想要再度开口, 先前被黑崎扼住的喉咙却传来刺痛。他干咳了几声,平复了好半天,才用嘶哑的声线喊道:“醒醒——”
他抬起没什么力气的左臂, 推了推山下井, 然而面色惨白的老人却只歪靠在轮椅上, 头部无力地低垂着。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川江熏的眼皮紧跟着一跳, 他扯着对方衣领的左手不禁加大了力度。
“喂——醒醒, 山下井!!”
老人依然毫无反应,无声无息。
跪坐在一旁的国仲佳抬起头,眉头紧蹙,只小声地:“那个……他还会不会已经……”
川江熏松开手,将左手的指腹贴靠在老人遍布颈纹的脖子,触向动脉处。
半晌之后,青年无力地垂下胳膊。
他深吸了一口气,于心中暗骂了一句脏话。
…………
“先生、先生!!您到底怎么了!!”
医院内,当护士焦急的喊声在耳畔再度回响时,青年遮盖在黑发下的眼珠才终于僵硬地转动了几下,极浅的灰色不再浑浊,终于闪动起些微光亮。
今泉昇捂着右臂,以腿部的力量支撑着上身,缓缓地站起,气息有些虚弱。
他看向了身侧的小护士,只轻轻摇摇头:“我没事……”
“可是你的胳膊……”小护士担忧的眼神落来,视线移向男人的右侧小臂。
那副小臂摇摇晃晃,五指微曲,好似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她虽然是新来急诊部门学习知识的实习护士,却也可以轻易看出,在男人左手的遮盖下,这副手臂已经受了非常严重的伤。
奇怪——
因为这个黑发男人相貌出众、气质独特,所以从他抱着伤患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她就站在担架床边多看了对方几眼。
当时这个男人的胳膊似乎是没有问题的——否则照理来说,他根本就抱不动那名伤患。
“先生,您现在就在医院,几分钟就能见到值班的外科医生。”小护士皱着眉,“您要是着急等这边的结果,只要
病人一出来我们就立刻告知您,您现在最好尽快去……”
只见那名眉目清峻的男人摇摇头。
“抱歉,让我再等八分钟。”他说。
“八分钟之后,如果我还能站在这里……”他的唇角缓慢地挑起,长眉却下压着的,话语之间尽是苦涩的意味:“我就立刻去看医生。”
****
“他死了。”川江熏无力地宣告着这一事实。
“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再三确认之后,栗发青年缓缓地闭上眼睛,“的确已经死了。”
山下井死在了1月19日到来之际的前几分钟。
祸福相报,罪有应得。
他终究没能等到女儿忌日的那一天。
但是想从山下井这里寻求突破口,也成为了不可能。
没有其他办法了。
现在他的那十几名NBC队员还被困在迷雾蒸汽博物馆,就算通知工作人员疏散游客、回收手环,那些几分钟后就会被引爆的大量手环,也仍然是个无法处理的烂摊子。
川江熏走回国仲佳的身后,再次蹲下身,打量着那块电子屏幕。
“你被绑架之后,就一直都在这里吗?”他问。
也许国仲佳还听到了什么其他的情报,现在只能将希望寄予此处了。
国仲佳不确定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当我有意识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醒了之后,你还有没有听到山下井说了什么其他话?”
国仲佳一愣。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回想的记忆,酷似她父亲的那双眼睛逐渐瞪大,很快便浮现出几丝惊惧,漆黑的瞳孔在震颤。
她喃喃道:“我刚醒的时候,那个人发疯似的……”
“发疯?”川江熏拧起眉心。
女人抽泣了一下,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甚至染上了哭腔:“对。”
“他一开始在抚摸我的头发,我听见了轮子滚动的声音——好像就是那个轮椅。摸过来的手干枯又粗糙,的确是老人的手……我当时动都不敢动,他一边摸我的头发一边说——”
“她的头发也是这样,乌黑柔软。”她模仿着当时老人开口的口吻。
她显然很害怕,眼眶已经红了,但还在强迫自己诉说下去:“然后他就像疯了一样开始大喊大叫,一直在重复‘你不是她!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诸如此类的话。”
川江熏很快便捕捉到了关键词:“她?”
国仲佳用力点点头。
这个“她”,首先绝对不可能是山下千和子。
风见裕也后续又给他发来了一些他在山下井的房子里收集的线索,其中有一张图片就是山下千和子的照片。
照片里,那个年幼的女孩是一头偏黄的褐色头发,显然不符合要求。
但是……
他的眼前很快便浮现出了那张挂置在山下井卧室的结婚纪念画。
油画上穿着洁白婚纱,笑容幸福而灿烂的女人……渐渐和面前这张白皙的面孔重合。
风见裕也当时说,画像上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其中一个是“山下井”,而另一个是……
“优子。”他无意识地呢喃。
山下井刚才说他因为没有钱为妻子治病,所以他的妻子才会去世。
而后来他“有钱”了,但之所以有钱,却是因为他和那个组织做了一个“交易”。
他说:他用手上唯一的筹码和那个组
织进行了交换。
在他的妻子离世之后,他靠着这个“筹码”交换来了金钱和地位。这一点却值得令人深思:值得让那个组织看上的“筹码”——究竟是什么?
“是优子。”
青年抬眸,再度目视向正前方的女人,“答案可能是‘优子’。”
国仲佳眨了眨眼,困惑地:“这是谁?”
“山下井的妻子。”
“他之所以会说‘你不是她’,可能是因为你和他的妻子在某些地方相像,我看过他妻子的画像,你们的确有些相仿。”
青年再度触向电子屏幕上的答题框,键盘跳转出来,他在上方打上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山下优子。
距离爆炸还有6分43秒。
但是……很奇怪不是吗?
他盯着答题框上的人名,眉头紧皱,左手停滞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按向旁边的提交键。
那副画像上写着“山下井和优子”,“山下井”分明是以全称出现的,为何他的妻子却只出现了个名字,而没有姓氏?
“优子”前面……真的要添加上“山下”作为前缀吗?
公安的准确情报所言:山下井的身边,始终没有出现过“妻子”一类的角色。
他的身边——始终没有出现过“妻子”。
而他床畔对面挂着的,不是结婚照——而是一副油画。
油画是用笔绘画下来的,并非影像,未必是真实的。
他之所以不在“优子”前面挂上“山下”的姓氏,有没有可能……他和优子根本就没结婚?
距离爆炸还剩6分30秒。
“先生,答题机会是不是只剩一次了?”国仲佳的声音将他飘散的思绪拉回。
“……对,还有一次机会。”栗发青年闭了闭眼睛。
“您别紧张,可以告诉我还剩多长时间吗?”
“还剩6分26秒。”
女人随即舒展开眉眼,声音轻柔:“我们素未相识,今晚您能来拯救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最后一次答案如果填写错了,想必整个游乐园都会爆炸吧?”
川江熏没有回应。
她扬起下颏,目视着不远处的落地窗。烟花表演尚未结束,天际间仍然此起彼伏着不同形状的烟火,绽放着夺目的光彩。
“六分钟的时间,趁着现在,您还有机会逃跑。”国仲佳再度看向他,眼神坚定。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恍惚回忆起他初次步入警校时的场景——
那日天际湛蓝,操场开阔。
他站在一众新一期警员的队列中,国仲总教官则站在高台上,警旗在和煦的风间飘逸。
那时,老人如鹰隼般肃穆的目光扫向众人,仿佛正在审视他们是否有资格承载那枚樱花形状的勋章。最后,国仲弘昌的视线穿梭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与站在队列中央的他对视。
望着女人坚毅的目光,青年紧跟着一怔。
“先生,快走吧——我从出生就带着疾病,我给我父母、朋友添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最后的时间,我不想再……”
先天性心脏病、配型一致的心脏、五成相像的面孔。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川江熏突然道。
“诶?”国仲佳一顿。
青年重复道:“你母亲的名字,叫什么?”
“她叫做国仲……”
“不是这个。”他迅速打断了她,继续道:“是她嫁给国仲弘昌之前,在她还没有结婚的时候,她的姓氏是什么?”
“清水。”国仲佳回答,“我母亲原本姓清水。”
“你母亲有没有和你提过她姐妹的事情?她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好像、好像有!”国仲佳的眼睛亮了亮,“她提过!”
“母亲说她五岁的时候,祖母又怀了一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生下不久之后就失踪了……听说是外出的时候被人偷走了,祖母一直都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原来如此。
难怪“优子”的前面没有姓氏。
因为“优子”是个孤儿。
山下井在往后的生活中掌握了整个银座,身负雄厚的财力与人力,为一个没有姓氏的人找到她原本的名字,想必不是难事。
——更何况这是他“最爱”的女人。
青年垂下头,指腹触及屏幕,飞快地删除了“山下”,将之替换为“清水”。
最后,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提交键。
第96章 Chapter96(上卷完)
chater96
“嘀。”
倒计时停止了。
时间定格在4分13秒。
当电子荧幕周遭的灯带亮起莹绿色的光时, 青年浑身紧绷的肌肉在倾刻间舒张开;悬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地,焦灼的情绪一晃而空,钻心的疼痛都好似得到了舒缓。
青年展露出今夜第一道纯粹发自内心的微笑“停下了。”
一头乌黑长发的女人顿时长吁出一口气“呼——太好了, 终于……”
游乐园的游客们,终于不再是无知无觉的人质, 他们可以看完最后五分钟的烟花表演, 安全地迎接这一夜的落幕。
当他们有序地走出游园,慨叹着这个精彩而美好的夜晚时, 将无人知晓几公里外曾有人在黑暗中竭力挣扎过,用声嘶力竭的呐喊为他们拼搏一片天地。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你很勇敢,国仲小姐。”川江熏站起身, 从地面拿起一片大小合适的玻璃碎片,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为女人切割着身后的绳索。
或许是刚才和黑崎搏斗留下的短期后遗症, 他开枪的时候枪管离头部极近、几乎快要贴上了, 那阵巨响导致他的头皮传来一阵极为不适的麻木感, 甚至微妙地开始耳鸣。
姗姗来迟的耳鸣令他有些听不清国仲佳的道谢——
“谢——谢——”
那道来自女性的轻柔声线虚掩在耳畔。
他好似漂浮在海里,于水面沉沉浮浮,繁长的传播介质令他难以听清女人的话语,还需要依托对方的口型来辨认。
但他还是意识到对方是在致谢了。
“没事。”川江熏有些不适地眨眨眼睛,额角滑落一滴汗珠,手下的动作仍然未停。
其实他也有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不妨碍他讲话“有哪里受伤吗?还可以行动吗?要从这里离开我们需要爬扶梯下去,如果你不舒服也可以等营救人员赶来。”
长而粗糙的绳索尽数落在地面, 他又等了一会, 却没有迟迟没能等到国仲佳的回应。
青年只好抬起头, 却发现此刻女人眉头紧蹙, 满脸都是担忧。
国仲佳很焦急, 唇瓣在上下开合——她分明在说话,可是川江熏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能听见。
“哔————”耳鸣还在持续,将他的大脑搅动的天翻地覆。
川江熏揉了揉太阳穴和耳垂,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耳鸣阻断,依稀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先生——!”国仲佳又一次高呼“先生!!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见了。”他回答。
“是哪里不舒……”
“不!”女人摇摇头,惊惶地打断了他,指向不远处的墙壁“那里!那里还有声音!我听见了!!是从您告诉我炸弹停下来了之后,才开始响的!!!”
川江熏并没有听见国仲佳所说的声音。
但他还是顺着女人指去的方向,快步走近那处墙壁。
这里没有人造光源,越向角落走可见度便越低,尽管眼睛已经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但他还是费了些功夫,抬手反复触摸着墙壁辨识触感,才有所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