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小男孩的西川绫人对成为最强的蛊虫, 从此作为神父的刀这件事, 没有任何向往。
但他很快发现,神父挑孩子的眼光十分独到, 能精准地从一群小孩子里分辨出哪一个具有成为小变态的潜质然后带到身边。
那他是怎么被选中的呢?西川绫人自认为是个正常人, 怎么就能被当成变态了呢?
西川绫人天生冷情, 与其说他对成为杀手不感兴趣,倒不如说那时候的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但活着是作为一个人类最本能的追求,他无法抵抗自己的本能。
在名为教堂实为训练营的地方,人要从正常到堕落,只需要生的欲/望。
无法反抗,无法逃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幻境里的西川绫人看着面前的教堂,整个人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极其冷静地冷眼旁观,一半被幻境诱导着产生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恐惧。
幻境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面前的场景自动变换,血腥而残酷的一幕幕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现。
日日饮毒的三餐,不少孩子连雅库茨克的太阳都没见过就离开了,尸体被草率地丢进地窖。
自相残杀的训练场里,嘶吼着杀戮的人们对着同伴举起屠刀。
充斥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实验室里,难以忍受的痛苦带走了绝望而扭曲的灵魂。
在不断变换的场景中,西川绫人忽然感觉到了疑惑,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西川绫人面无表情地在幻境中迈步向前,那个被神父如获至宝重点培养的红发男孩逐渐和西川绫人记忆里的自己重合了。
神父是那时候盘踞在他心头最深刻的恐惧,他无所不能,强悍得让人心惊,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只要输入指令就能永不停歇。
但神父并非没有弱点。
——他是个人。而且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西川绫人的脚步在教堂的神像前停住了,断了头的神像让他找回了部分记忆。
从他有意识起,就一直有一道声音在耳边询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他一直知道,只要他开口,任何愿望都将成为现实,但那好像是他无法跨越的鸿沟,总有一条锁链在拉扯着他,告诉他一旦迈出这一步,他将永远失去某些东西。
但他不过是个脑子聪明一点的普通人,无法抵御痛苦和恐惧,所以他还是许愿了。
——不管你是神明还是魔鬼,快点结束这让人痛苦的一切吧。
场景再度变换,红发少年单手扼住中年人的咽喉,无数条漆黑的锁链悬浮在他身边,那张样貌普通的脸上是扭曲到极致的表情。
“绫人……你就是……我最完美的杰作……”
——咔嚓。
——他经年的恐惧就这样如潮水般褪去,和呼吸一样简单。
在他完成了心愿之后,他的异能失控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异能如何出现,叫什么名字,到底有什么作用,但从后心口出窜出的漆黑锁链已经反客为主,他成了被异能奴役的人,他的眼中世界彻底变成了黑白两色,每个人身上,灵魂中黑白交织的模样让他厌恶至极。
黑是恶意,白是善意,极其分明的判断,所有灵魂沾染恶意的人只要靠近,就会被漆黑的锁链收割性命。
他在血迹斑斑的教堂里枯坐。
他是盘踞在雅库茨克深处的恶龙。
他在深渊里,他不能离开,他不向往屠戮。
可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以为自己不需要陪伴,以为自己可以守着隆冬里的大雪,和冰天雪地一同呼吸。
但二十一天后,他被难以承受的孤寂压垮了。
他不停地反问自己,我的坚持有意义吗?我的名字不被世人所知,我的暴戾却为世人所恐惧。
注视着人性的我,还能回到人群里吗?
西川绫人站在幻境中央,那个被漆黑锁链环绕,席地而坐的红发少年与他对视。
少年说:“听说过瓶中魔鬼的故事吗?”
西川绫人微微叹息:“当然。”
少年和魔鬼一样狡诈,在让人心死的孤寂中,他厌恶这非黑即白的世界。
——下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如果他想救我,我会杀了他,如果他想杀我,我的异能会代替我杀了他。
少年说:“你所有的坚持毫无意义。”
西川绫人轻笑:“但我等到他了。”
少年的身影和西川绫人重合,西川绫人推开了教堂大门,冰天雪地中,带着毛毡帽的黑发少年披着斗篷向他走来,黑白双色的世界里,少年身上刺目的鲜红在他冰冷的心上点燃了星星之火,顷刻燎原。
西川绫人已经很少回忆起费奥多尔的少年期了,可再次在幻境里见到时,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熟悉。
费奥多尔在他身前站定,向他伸出了手,唇边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温和:“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绫人。”
“真是个好主意。”西川绫人感叹着,将年轻的恋人拥入怀中。
下一刻,银链从他袖口窜出,从他的心口刺入,连带着怀中的恋人一并贯穿。
‘费奥多尔’在他怀里吐出一口鲜血,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了。
‘费奥多尔’嫌恶地注视着他,突然轻笑起来:“你为什么要抛弃真正的自己呢?你打断四肢,拔掉獠牙,放弃思考,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提线木偶,真的值得吗?”
西川绫人将手指放至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唇角带血,那笑容里带着极致的促狭。
他身上好像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锋芒毕露的红发青年笑得分外张扬。
——我们之间,谁是最后的胜者,还未可知。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下定论呢?
幻境在面前彻底崩解,西川绫人跪坐在地,四周是小洋房的废墟,时间居然黑夜,月光倾落而下,几步之外的大床上躺着个人,身上源源不断往外冒黑气。
吐出一口鲜血后,他轻声低喃:“真是太矜持了,说不定脱了衣服勾引一下,我就心甘情愿留下来了呢?”
右耳边传来一阵电流声,时隔这么久,费奥多尔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他耳边,“是啊,有觉得遗憾吗,毕竟他比我温柔多了。”
“那怎么会呢亲爱的,我可不敢啊……”西川绫人抬头,看向不远处大床上的中年女人,“何况我对女人可没什么兴趣。”
费奥多尔嗤笑一声,“是吗?”
“当然。顺便,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但估计要很久你才会看到了。”
耳边没有了回应,西川绫人咳了咳,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冰冷的东西悄然顶住了他的后脑。
“你这么沉不住气?”西川绫人捂着胸口的伤叹了口气。
黑发青年拿着枪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说:“非常抱歉,西川先生,您看起来随时可能失控,我这是未雨绸缪。”
西川绫人沉默片刻,略有些无奈:“你精神分裂这件事,自己知道吗,井野?”
没错,站在西川绫人身后的,竟然就是一直唯唯诺诺的小实习生井野。
井野,异能特务科下属孤儿院养大的孩子,天赋异能“两生花”,双重人格。
主人格完全是弱鸡,但也是最好的掩饰,他被派来监视西川绫人绝对是种田长官深思熟虑的,要真算起来,加入异能特务科的与其说是井野,不如说是他的异能本身。
西川绫人眼中,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可灵魂完全变了一个颜色。
“是异能吧……你是他的异能,但他自己却不知道,有意思。”西川绫人喘息着说道。
井野拿着枪威胁性地向前顶了顶,“西川先生真是聪明。我很想和哥哥见面,但哥哥怕鬼,我不想吓到他啊。”
他说话有些咬牙切齿。
西川绫人不明所以,怎么,他耽误你和主人面基了?
井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不是西川先生接了任务,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涩泽龙彦的雾区里和哥哥见面了,真可惜,只能等下一次了。”
啊哈。
那你估计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西川绫人想。
“你把那个小鬼带哪去了?”西川绫人询问道。
他完全没在意自己头上还被枪抵着的事,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视线转了转,看到了倒在地上脏兮兮的黑发少年。
西川绫人:“……”
呦呵,小实习生这异能怎么比他都带恶人呢,直接把幸存者往地上一扔?
井野没感受到西川绫人的无语,笑眯眯开口:“西川先生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怎么解决那个咒灵对吧?”
作者有话说:
井野怕鬼前边写过,伏笔:有两份西川绫人异能力分析报告
幻境对他不起作用是因为不是人owo
说起来,还有小天使在看文么qwq?
31、三十一
西川绫人并不怀疑, 自己只要表现出一点不对劲,这个道德感淡漠而且不待见他的井野(的异能)立刻就会给他一枪。
西川绫人胸口的伤不断抽痛,懒得和他搞什么攻心计, 解释道:“你其实看不见咒灵对吧?不过可惜, 我不是咒术师,没有杀死咒灵的能力,那边的小鬼应该可以, 你看了这么久的戏, 居然都没看出点问题吗?”
西川绫人语气轻蔑,井野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但额角的青筋压都压不住, 握着□□手紧了紧,开口道:“那个咒灵就在床上对吧?那小鬼是咒术师?他在幻境里说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
西川绫人:“……”
所以你就把人打晕制服了?还讲不讲道理?
这位异能先生显然不知道道理两个字怎么写, 保持着挟持西川绫人的姿势,踢飞了脚下一块石头, 准头还不错, 砸在倒在地上的黑发少年头上。
少年整个人一个激灵,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
他转过身,茫然的视线聚焦在了西川绫人身上, 原本清浅的灰色眼眸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猩红!
西川绫人轻声说:“让她走吧,拉斯科尔,她停留太久了, 她不属于这里。”
拉斯科尔看了看西川绫人, 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他慢慢走到床边, 将手中一团蓝黑色由咒力凝聚的火焰扔到了大床上。
很可惜, 如果井野能看得到咒灵,就会发现,躺在大床上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正是直江庸介已故的母亲。
火焰缓慢将大床吞噬,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中央,突然出现了不知名的心跳声,在窜高的火苗中逐渐变大。
然而听力并不敏锐的井野并没有发现,他只是皱着眉将□□向下按了按,威胁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直江庸介诅咒了他的母亲,致使他的母亲变成了咒灵,他来到河鹿村后,墓地里的咒灵被他母亲无意间吞噬了,估计就发生在直江庸介暂时离开的那段时间吧。墓地里的咒灵估计有制造实体幻觉的能力,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他母亲控制不了身为诅咒的力量,导致能力暴走了。至于那个小孩,能在幻境里活那么久,是因为觉醒了咒术。”
这略有些让人难以相信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井野不会全盘相信,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所以,直江庸介根本就没有异能力,他母亲复活是因为成为了咒灵,高野建复活只是那个咒灵的实体幻术?”
“这个啊,谁知道呢……”注视着站在火场旁边的黑发少年,西川绫人突然询问道:“我记得异能特务科有相关规定,那个我救下来的小鬼,我可以带他走吧?”
异能状态下的井野挑了挑眉:“你要从这里带走一个咒术师?外面那群疯子不会同意的。”
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咒术界其实相当排外,非要说的话,这群负面情绪时常爆表的人都有些自视甚高,大概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吧。西川绫人想从一堆咒术师把手的地方带走一个刚刚觉醒奇怪咒术的独苗苗,这个迂腐的圈子是不会放人的,就跟守着这片土地最终全部葬送于此的河鹿村村民一样愚不可及。
“没事,我有办法。”西川绫人说:“我知道异能特务科很想招揽咒术师,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井野嗤笑一声,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死在这里了。”
“哟?你关心我啊?”西川绫人直呼稀奇,他摊了摊手,“可惜了,我有主了。”
井野一脸无语,看着不是很像和这个名义上的上司继续交谈。
西川绫人沉默下来调整呼吸,他身上的伤也就是看着严重,对他来说并不致死,但失血过多会让他大脑放空,陷入十分懒散的情绪里,所以西川先生摊在地上,根本不想动。
然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灵魂哀悼的挽歌分明已经奏响,西川绫人看着那升起来的烈火,却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蹿了上来。
与此同时,在医院附近的小野御河接到了最不希望听到的报告——贝尔摩德已经带着高野建联络上了上线。
乔装后的小野御河抬头看了看亮着零星灯光的住院大楼,神色有些不耐,他优柔寡断的上司还是迟迟没能决定对直江庸介的最终判决。
组织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行动格外谨慎,所有不在任务内的人员一律不被允许插手这件事,哪怕是他这个有了代号的成员,连过问一句都要惹得琴酒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