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方才说怀疑高桥先生是被谋杀的,有什么依据吗?”太宰治问。
老人不说话,而是起身回自己的房间,打开上锁的衣柜里,从里面小心翼翼抱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又回到客厅,轻轻放在玻璃茶几上。
五太两人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老人浑然不在意外界的反应,自顾自从纸箱中抽出一份纸质报告。
“这是阿秀的尸检报告,你们可以看看。”老人语气冰冷,却是满眼眷恋地抚摸着报告姓名那一栏。
尸检报告已经有些年头了,页面微微泛黄,页脚也卷起,生出了毛边,看得出来这薄薄的一页纸,曾被眼前这位老人反复紧握,反复翻看。
她第一次拿到尸检报告时,心情会是怎样沉痛绝望呢?
老一辈往往刻板而固执,一是认为死者为大,要维护死者最后的体面和尊严,二是认为人如果身体部分残缺,死后会没办法上天堂,所以会选择拒绝进行尸检。
但眼前的老人,为了调查孙子的死因,却是接受了警方的尸检请求。
她是用着怎样的语气和表情,和法医沟通交流的呢?
五条悟保持沉默,接过报告单,忽略被水渍晕开的黑白相片及其他无关信息,直接看向死因一栏。
偌大一片空白栏,写了一长串含糊不清的分析,只在末尾得出结论:身上大面积烧伤,生前曾服用过量克罗尼,疑似致命死因。报告的结尾,还签署着法医龙飞凤舞的姓名,以肯定这份报告的真实性。
“我查过的,克罗尼无色无味,我的阿秀一定是被人害的,否则怎么会吃下这种东西!”
不同于老人的激愤,太宰治神色平淡至极:“高桥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再熟悉的人,哪怕日夜惦念,面孔却还是会一点点模糊,这便是时间的无情和残忍。
老人靠着回忆高桥秀活下去,可突然之间要总结高桥秀的半生,她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开口。
不再是癫狂或者面无表情这两种表情,她目光散开,仿佛透过看着的某一个空间点,回忆遥远的过去。
良久,老人缓缓开口道:“阿秀是个很温柔的人。”
与其说是温柔,不如确切得形容为过于乖顺。
高桥秀出生起就被父母抛弃,生活在孤儿院,性格敏感,自小就明白在孤儿院的生存之道:隐匿自身,不争不抢,避其锋芒。
哪怕在被孤身一人的高桥奶奶收养后,也还是保持着这样的性格。
从不说喜欢,也从不说讨厌,对外界的恶意善意全盘接受。
上学时长发遮眼,有一点无伤大雅的驼背,坐最后一排,没有朋友,独来独往,经常进行的活动,就是上课发呆。
班级里的幽灵人,直到初中毕业,也仅仅只有班主任知道他的姓名,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高二那年。
在老人的叙述中,高桥秀的性格跃然于眼前。
五条悟感叹道:“真是很难想象,过去的高桥先生会在未来几年之后,成为那般璀璨耀眼的芭蕾舞演员。”然后死于非命。
“是啊,”老人抚摸着尸检报告,“所以我完全没想到,那孩子居然会在高二那年向我提出想学习芭蕾舞。”
“那孩子住进我家后,对我极好,却一点不愿意麻烦我,”老人浑浊的眼,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不过他喜欢芭蕾我隐约有感觉到,他总是偷偷看一些芭蕾舞培训机构的宣传单,房间也贴着芭蕾舞演员若山雅美的照片。”
“所以您同意让他学习芭蕾舞了?”
“嗯,他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作为长辈,当然得支持,”老人口齿清晰地回忆着,“幸好他很有毅力能吃苦,又很有天赋可以少吃苦,最后学有所成,得偿所愿进入了青花芭蕾舞剧团学习。”
“青花剧院?若山雅美也是那个剧团的吧。”五条悟说。
“没错,雅美那孩子也是青花剧团的,阿秀高中就将她当做偶像看待,进入青花剧团后,雅美成了阿秀的前辈,那几年也是她多次照顾阿秀,”老人眼中闪过泪花,“那么好的孩子,简直像天使一样的好孩子,居然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面,难道好人总是多受难吗,反倒是……”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老人立马噤声。
两人笑笑,没有追问,他们知道即便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五条悟转移话题,“纸箱子里还有什么吗?”
“还有阿秀的日记。”老人翻笔记本递给他。
看来高桥秀不是情感淡漠,只是单纯地不善交流,只能将心事诉诸于日记。
五条悟大致看了一遍,都是些日常琐事和芭蕾舞相关技巧。
太宰治身子歪斜,手搭在五条悟肩膀上,两颗头互相挨着,挤着一起看笔记。
“看来高桥先生真的很喜欢若山小姐。”笔记几百页,有三分之二都提到了若山雅美。
“阿秀那孩子,和我说很仰慕雅美。”不知何时,老人已经落下了泪,她没用纸巾,只是用手抹去泪痕。
“抱歉,让您想起伤心事了,”太宰治将笔记放回纸箱,仿佛像是转移话题,不经意问道,“话说您是在学习怎么制作奶茶吗?我看家里摆着制作奶茶的工具和材料。”
“嗯,阿秀生前很喜欢喝奶茶,经常去一些奶茶店坐着休息。”多余的话,却是不愿多说了。
两人又是一阵闲聊,最终才起身告辞,前去下一个调查点。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太宰治漫不经心道:“很明显,高桥雪说谎了。”高桥雪是老人的名字。
“嗯,”五条悟不置可否,“芭蕾舞演员对体型要求非常严格,奶茶非常容易致胖,高桥秀不可能经常喝这个。”
“如果没记错,调查档案里,高桥雪现在在奶茶店工作吧,”太宰治微笑,表情意味深长,“看她给我们泡茶的动作,明显因为年纪上来了,行动多有不便,想必奶茶店的工作干得也不会太顺利。”
高桥秀死亡,她获赔了一大笔保险金。
看平时的吃穿用度,也称得上节俭。所以明明衣食无忧,又为什么还要去奶茶店工作呢?
“正好,我们要找的下一位当事人,就是开奶茶店的,”五条悟摩挲着下巴,“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不是吗?”
“我们要找的,就是当年青花剧院的二把手,芭蕾舞演员猪饲廖对吧,”太宰治脸上笑意扩大,眉眼却满含阴郁,“她也是青花剧院大火的唯一幸存者。”
*
coco奶茶屋。
已经是接近傍晚,这个时间段一般客流量很小,猪饲廖正准备打烊关店回家做饭,就瞧见大门走进来两个人。
她下意识问:“需要喝点什么?”
两人找个位置坐下,五条悟愉快道:“来杯杨枝雪奶,双倍糖!”
太宰治随意道:“一杯冰美式。”
猪饲廖动作麻利,很快就将奶茶和咖啡做好端了上来。
太宰治忙着将糖块和奶精全部加进咖啡里,手上拿汤匙搅拌着咖啡。
五条悟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奶茶之后,双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漫不经心说道:“猪饲小姐,我和我的同伴有几个青花剧院相关的问题想问你,你有空闲时间吗?”
因阴沉的天气本来心情就糟糕的猪饲廖,听到青花剧院几个字,心情更是烦躁。
“你们是记者吗?还是警察?当年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都还在问还在查,还真是不死心,”猪饲廖讥讽一笑,“我可没有那个丑国时间回答你们的无聊问题。”
经过几年岁月的磨蹉,当年优雅纤细的「白天鹅」,如今还了尘俗,结婚生子,常年不重视管理的身材早已发福,面容也在慢慢衰老,青春不再。只有嘴唇涂的口红,眼周化的浓妆,彰显着猪饲廖想挽回时间的愿望。
面对猪饲廖不配合的态度,太宰治微笑道:“猪饲小姐的孩子在帝丹小学上课吧?正巧那天路过见到了,像个肉团子一样,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你想干什么!”猪饲廖警惕起来,怒目瞠视道。
“猪饲小姐不用紧张,请坐,我们只是想简单问几个问题,”太宰治拉开旁边的椅子,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你这样的美人即便做这样的表情,也还是一样美丽。”
猪饲廖怒瞪他一眼,却没再拒绝,顺从地坐在拉开的椅子上。
“问什么?”
“这个嘛,”太宰治转头,对旁边划水喝奶茶的白毛猫猫道,“五条君,问什么?”
“咳咳,”五条悟轻咳一声,放下奶茶,“不好意思。”
“没事哦。”太宰治微笑。
“快问。”猪饲廖不耐烦道。
五条悟收敛了玩笑的神情,正色道:“猪饲小姐,听说你在几年前联合剧团孤立高桥秀,这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芭蕾舞演员人物卡:
若山雅美:女,性格温柔,成名已久的芭蕾舞演员,高桥秀的前辈,领着高桥秀入门的人物,类似指路明灯,死于大火。
高桥秀:男,性格温吞,疑似仰慕若山雅美,在芭蕾上有极高的天赋,一度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星,疑似毒杀。
猪饲廖:女,性格嚣张狂烈,疑似带头孤立欺凌高桥秀,导致其死亡。曾经是剧团的二把手,目前已转行。(还活着)
克尼罗:一种有毒药物,柯南某一集就有人吃了这个没了(话说终于不是了)
第19章 濒死的天鹅(三)
“孤立高桥秀?”猪饲廖手撑着下巴,作回忆状,“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着说着,她冷笑一声,面上满是不屑,“一个男人,居然跑来跳芭蕾,和我们抢饭碗,上台还让他做主角,真恶心。”
“看来你很讨厌高桥秀。”五条悟平淡道。
“那当然,那种娘唧唧的男人,谁会喜欢,”像是想起什么,猪饲廖古怪一笑,“不对,还是有人喜欢的,若山雅美那虚伪的女人就很喜欢她,否则也不会和团长提议让他做主角站C位,他们两个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猪饲小姐是否定高桥秀的才华咯?”太宰治面上笑语吟吟,眼中却毫无笑意。
“那种家伙能有什么才华,简直丢我们青花剧团的脸。”猪饲廖面露嫌恶。
“唉?可据我所知,高桥秀是难得的天赋型芭蕾舞演员,也是剧团里少数能完美完成「黑天鹅挥鞭子三十二转」的人,青花团长非常看好他,也有意将他培养成接班人。”太宰治嘴角笑意扩大丝毫不掩饰他的森森恶意。
“猪饲小姐,你带领剧团的人孤立高桥秀,根本不是觉得他作为一个男人跳芭蕾很恶心,或是觉得他是个草包浪得虚名,恰恰相反,”他搅拌着手中的咖啡,脸却是朝向窗外,看着人流往来,漫不经心继续说,“你是因为嫉妒。”
“正是因为高桥秀太有才华,你心生嫉妒,担心自己的位置被抢走,但又没有改变现状,所以只能搞一些恶心的手段,联合剧团起来孤立高桥秀。”
猪饲廖的脸瞬间垮下来,阴沉至极,比某瓣评分1.0的电影还难看。
“不,我只是看不惯高桥秀才孤立他,仅此而已!”她反驳道。
“真相如何,只有你自己清楚,”太宰治又笑,只是这次不知道笑得谁,“不管起因如何,结果始终摆在那里,你对高桥秀造成的伤害,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
“我只是让那些人不和高桥秀交往罢了,他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我这么做有什么关系!”猪饲廖脸上瞬间煞白,梗着脖子强行辩解,“你们这次来,就只是为了当道德标兵指责我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和同伴问问题总是找不着重点,才给猪饲小姐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我很抱歉,”五条悟笑眯眯接过话茬,“只不过针对猪饲小姐方才的观点,我还有一些……不,是很多地方不赞同。”
“艺术无关乎国籍,种族,性别,单说性别,它在艺术层面上从来不是一种拘禁。即使是男人,也有权力喜欢跳芭蕾,这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相反,这是一种荣耀。”
“我曾经看过青花剧院的演出,那个时候猪饲小姐跳的芭蕾,也是闪闪发光的。我相信把芭蕾舞当成荣耀的猪饲小姐,心底也是认同的吧。”五条悟说。
猪饲廖没说话。
“猪饲小姐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只是让剧团其他成员不和高桥秀交流往来,细听好像没什么,但是大错特错!”五条悟面色严肃,“重点不是你说的这句话,而是这句话背后传达的态度。”
“你作为前辈,向剧团其他后辈传达的意思,就是要和高桥作对。”
“高桥再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个新人,她们不敢得罪你,便会选择去欺凌高桥。猪饲小姐有没有想过,会有多少人会借着你的风,释放她们自己的恶意?”
人的恶意是有迹可循的,也很容易产生,剧团其他成员,可能只是单单看到高桥秀的背影,心底就能埋下嫉妒恶意的种子。
而猪饲廖下达的口信,就像是一柄放大器,让她们有了理由和借口,任意释放自己的恶意,变本加厉地欺负高桥秀。
“据我所知,往年的报纸,经常刊登高桥先生受伤的消息,最严重的一次,我记得是有人在高桥的休息室沙发上插了几厘米的钢钉,他因此受伤,两周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两周不能练习,复健可是很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