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独步清了清喉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虎杖君，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吗？”
　　“是——”夏油杰。
　　后面三个字俨然无声。
　　虎杖悠仁的手搭在喉咙上，他有些迷茫，继续张口：“是——”
　　声音再次淹没在喉咙里。
　　五条悟察觉到不对劲，小小的手伸出搭在虎杖悠仁还包着绷带的颈项上，沉默一会儿，他仰头，“说不出来？”
　　虎杖悠仁连连点头，“说不出……啊，说出来了。”
　　他再度尝试要说出“夏油杰”的名字，可是结果还是一样。
　　他说不出和“夏油杰”有关的所有，包括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五条老师！”虎杖悠仁有些急躁。
　　五条悟的手绕过虎杖悠仁喉结的部位，如同宝石般的双眼凝视虎杖悠仁慌乱的表情，他清冷地说道：“安静一点。”
　　耳边的声音就像镇定剂一般，虎杖悠仁莫名地就平定下来，他微仰着头，毫无保留地将脆弱的咽喉展示给对方。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看了虎杖悠仁一眼，而后专心致志地继续摩挲绷带，手下的触感有些粗糙，他直接解开结带，一点点地将缠绕伤口的纱布拉扯下来，露出满是伤疤的脖子。
　　目光定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上，五条悟食指滑过伤口，略过肌肤，最后停在虎杖悠仁的后颈上。
　　那里有一块异常的凸起。
　　中岛敦有些好奇，他探过头去看了一眼，然后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这时，众人才看清那块凸起。
　　那是一个颇为诡异的黑色纹身。
　　纹身面积不大，只有五岁的五条悟掌心大小，上面烙印着四头一尾的老虎，四个老虎头部有三个是完好无损，唯有最右的的一个只剩下干枯的骷髅，再往下，老虎的身体也是无皮无肉的骨架，外延的尾巴骨仿佛一把镰刀，横亘在虎杖悠仁大动脉附近。
　　“五条老师，怎么了吗？”
　　虎杖悠仁低着头，侦探社一众团团围在他身边。
　　“你纹过身？”五条悟抚挲着纹身。
　　虎杖悠仁感觉到脖子痒痒的，他动了动指尖，没敢躲，“没有啊，我脖子上是有什么吗？”
　　泉镜花觉得毛骨悚然，她紧紧靠在中岛敦旁边，“很可怕。”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纹身后，泉镜花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树立起来。
　　江户川乱步眯眼审视着纹身，“这个东西，不太妙啊。”
　　“确实。”太宰治捏着下巴，难得严肃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制在里面。”
　　“有哪里不舒服吗？”五条悟伸手按了按那个纹身，普通皮肤的触感。
　　“这倒是没有。”
　　许久之后，五条悟收回手，“自己缠上。”
　　“我脖子后面有什么吗？五条老师。”虎杖悠仁很迅速地将绷带重新缠上。
　　五条悟面无表情，他淡然道：“诅咒。”
　　“诅咒？”
　　众人纷纷转向五条悟。
　　“和两面宿傩不一样，你是主动吸收诅咒，而现在，你后颈上的诅咒是别人强加上去的。”
　　五条悟看着已经豆豆眼的虎杖悠仁，他头疼地拿筷子在桌子上摆了一个正方形，然后捏起一颗毛豆放进正方形里，“打个比方，你是这个正方形，而你体内的两面宿傩就是这颗毛豆。”
　　“如果你可以很好地控制两面宿傩的话，即使二十根手指完全集齐，你也能够利用它，这颗毛豆，最后会被你吃掉。这就是你主动吸收诅咒的结果。”
　　“另一边，是强加的诅咒。”
　　说着，五条悟捏起另一根筷子，从尖角处把正方形给破开，“在这个阶段，你完全属于被动，你没办法拒绝，你只能顺从，直到整个诅咒消失。如果你要违背诅咒的内容，最终，你会被诅咒完全吞噬。”
　　手里的筷子被硬生生折断，五条悟接着说：“你脖子后面的诅咒，就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内容可能是让你无法说出有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中岛敦听得云里雾里的，他问：“那对方给虎杖君设置这个诅咒的理由是什么呢？”
　　没等五条悟回答，太宰治就开口了：“也许，是为了将你们完全困在这个世界。”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太宰治身上。
　　太宰治竖起一根食指，“之前我也说过，虎杖君和你，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们的气场和这里格格不入，好比一片沙地里出现两颗石子一样。所以，我推测，是不是有人故意将你们塞进我们的世界里来。”
　　“另外，你的力量，可以对虎杖君实施，但是对我们不起作用吧？”
　　太宰治直勾勾望向面无表情的五条悟。
　　五条悟也没再隐藏什么，“确实。”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陌生人包围住，五条悟不是没有想过把眼前这些杂鱼给杀死，只是，咒力在身体盘旋，纵使他再怎么使出咒力，最终，力量都会像阳春白雪般溶解。
　　“欸？五条老师不能使出咒力了？”虎杖悠仁的关注点和常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啧。”五条悟砸嗤一下嘴，他冷漠地瞥向担忧瞅着自己的虎杖悠仁，“杂鱼，谁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被骂的虎杖悠仁也不恼，他傻兮兮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没关系，五条老师，我会好好保护老师的！”
　　话语刚落，虎杖悠仁一下就飞出老远，砸在了不远处的落地窗上。
　　“不好意思，不能对他们使用咒力，并不代表不能对你使用。”五条悟冷哼一声，继而转向太宰治，“既然真相都大白了，你们还打算留下我们？”
　　“呀嘞呀嘞，这个事情不正是我们侦探社需要做的吗？”太宰治丝毫没有被五条悟的恶意所震慑，他脸颊泛着红晕，卖可爱地瞅向国木田独步，“对吧？独步桑。”
　　国木田独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推了推眼镜，重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继续吃火锅吧。”
　　这时，虎杖悠仁呆呆地从窗外移回目光，“那个，你们世界的月亮，原来是一只眼睛吗？”


第3章
　　在虎杖悠仁眼中，头顶的夜空遍布星辰，而嵌在辰光中的是一只偌大的眼睛，那只黑色瞳孔毫无焦距，修长的眼睫毛诡谲地贴合住眼眶，眼瞳反照睫毛的阴影，灵活地左右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虎杖悠仁的身体不由自主动弹了一下。
　　下一秒，准备右转的眼睛忽地停了下来，然后准确无误地对上了来不及躲闪的虎杖悠仁。
　　那只眼睛与虎杖悠仁相交。
　　虎杖悠仁只觉得那只眼睛在面前越发变大，最后完完全全贴合在自己鼻尖上。
　　找到你了。
　　有谁在耳边低声呢喃，虎杖悠仁的知觉在一瞬间被什么给强迫切断。
　　“喂，杂鱼，你怎么了？”
　　五条悟明显感觉到虎杖悠仁在说出那句话后，就一动也不动了，仿佛被什么给硬生生定住了。
　　“喂！”五条悟从椅子上跳下，他又叫了一句。
　　虎杖悠仁跪坐在那里，一只手贴附在玻璃窗上，上半身像齿轮生锈的机器一般，一点一点地往五条悟那个方向转。
　　明亮的月光洒在对方脸上，虎杖悠仁的右脸浮现出宿傩的印记，他双眸空洞地直视着前方。
　　“五条、老师——”
　　虎杖悠仁机械般地往外吐字。
　　身体不再动弹，脖子却始终往一个方向拗，就连后颈处的纹身都变得扭曲。
　　如果再这么下去，虎杖悠仁就会自己把自己脖子扭断。
　　五条悟当机立断，一个手刀就劈晕了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的身体一软，整个人往五条悟的方向倒去，五条悟蹙紧眉头，侧身闪躲，在前者的脸要砸向地面之前，他利索地拎起对方的卫衣帽子，稳稳地拉扯住了虎杖悠仁向下倒的趋势。
　　中岛敦和泉镜花急忙上前扶住昏迷的虎杖悠仁，“他这是怎么了？”
　　五条悟没说话，他仰头去看月亮。
　　完整的圆月。
　　并非是一只眼睛。
　　“要不要让晶子小姐过来看看？”中岛敦托起虎杖悠仁结实的身体，和泉镜花一起把他放在侦探社的沙发上。
　　江户川乱步闻言，摇了摇头，“如果有问题，早就发现了，而不是现在才发现。”
　　“确实。”国木田乱步予以赞同，他沉吟道：“还有，虎杖君所说的‘我们世界的月亮是只眼睛’，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宰治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朝向一动不动伫立在落地窗旁的五条悟，“那就只能等虎杖君醒来后，才能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
　　“——但是，为防意外，我建议今晚要有人守着虎杖君哦~”太宰治话头一转，他竖起一根食指，在中岛敦和泉镜花自告奋勇之前，迅速指向了沉思的五条悟，“五条君，不知道你能不能充当这个‘守护者’的身份呢？”
　　五条悟斜眼瞥了明显不怀好意的太宰治，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呦西！就这样决定了！敦君，麻烦你把他们带到客房哦~”
　　太宰治拍了拍手，满脸笑意。
　　※※※
　　“还给我……”
　　“把我的老师，还给我！”
　　虎杖悠仁跪趴在地上，他喑哑嗓子，低声嘶吼着，宛如局囿的困兽。
　　夏油杰饶有趣味地把玩手里的魔方，上面的数只眼睛咕噜噜地移动瞳孔，一同朝向前方。
　　他嘴角含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血泊中的虎杖悠仁，原本被五条悟宝贝护着的学生，如今正濒临崩溃，这让夏油杰异常愉悦。
　　“虎杖君，想要你的五条老师吗？”夏油杰捏住魔方，细长的眼睛泛着精光。
　　虎杖悠仁喘着粗气，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压在地面上，然而，他并未就此低下头，反而咬牙仰头去看夏油杰掌心的黑色魔方。
　　“虎杖君，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夏油杰蹲下身子，他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左手握紧立方体，右手忽然搭在了虎杖悠仁的脖子上。
　　“还给我！！”
　　失去理智的虎杖悠仁猛地冲上前，伸出的手就要触碰到那个魔方。
　　然后，夏油杰猛地一掐虎杖悠仁的脖子！
　　虎杖悠仁感觉到焦热在后颈处蔓延，身体被烈火舔嗜，继而自己的大脑被什么击中，意识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虎杖悠仁依稀能听见夏油杰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充斥在耳边。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就还给你。”
　　“请你好好享受这场游戏。”
　　“然后，死在我手里。”
　　“我会——”
　　※※※
　　“！！！”
　　虎杖悠仁猛地睁开眼睛。
　　头痛欲裂，耳膜嗡嗡作响，虎杖悠仁捂着头艰难地从床上坐起。
　　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虎杖悠仁始终想不起夏油杰最后跟他说的话。
　　“喝水。”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虎杖悠仁顺着杯子看去。
　　只比床头高一点的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端着玻璃杯，以命令式的口吻说：“喝完告诉我，你想起什么了。”
　　在虎杖悠仁昏迷期间，五条悟一直盯着他。
　　一开始，虎杖悠仁只是很安静地沉睡着，就连呼吸声都微不可查，五条悟一度以为对方已经停止了呼吸。
　　渐渐地，响彻在空房间里的喘息声逐渐变大，虎杖悠仁放在身侧的双手已然握紧成拳，甚至有血从掌心滑落。
　　看起来极其痛苦。
　　五条悟站在虎杖悠仁床前，眼底倒映着虎杖悠仁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的表情，他一动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
　　直到虎杖悠仁睁开眼，他才转移视线。
　　五条悟静静注视着虎杖悠仁小口啜饮的样子，后者的手还在轻微地发抖。
　　“你想起了什么？”
　　虎杖悠仁难得没有立即回答五条悟的话，他擦了擦额角冒出的细汗，无比艰难地扬起一抹微笑，声音喑哑，“五条老师，我可以再来一杯吗？”
　　五条悟视线落在虎杖悠仁苍白的脸上，静默几秒后，他默不作声地接过被虎杖悠仁捂热的玻璃杯，重新填满水，塞进对方还在颤抖的手里。
　　这一回，五条悟没有继续追问。
　　等到虎杖悠仁喝完第二杯水，五条悟冷嗤道：“杂鱼就是杂鱼，弱得要死。”
　　虎杖悠仁笑笑，没有反驳，“我确实很弱。”
　　弱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被封印，自己却无能为力。
　　五条悟轻哼一声，“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虎杖悠仁咧嘴一笑，他认真地望着五条悟，一字一顿地承诺道：“五条老师，我会变强，强到所有人都没办法伤害你。这回，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我是世界上最强的咒术师，根本就不需要你的保护。”五条悟避开虎杖悠仁灼热的视线，他随意拖了把椅子，一副要长谈的样子，“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太宰先生说的没错，我们的确不属于这个世界。”虎杖悠仁双手握住玻璃杯，直视五条悟幽蓝的双眼，“这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找替代词，“一个人将我们送来这里的。”
　　“那个你没办法说出名字的人吗？”
　　“是的。”虎杖悠仁没有否认，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他送我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但好像他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