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够看懂站在我面前的你,我能够看出来你还是萩原研二。但我好像不认识自己。”
“为什么?东大爆炸时,那个挑衅警方的广播录音,也是另一个我录下来的吧?那种语气,我早就该想到的。还有这一次炸掉警视厅。虽然在我小的时候,在我不那么清醒的时候,我确实有过炸掉警视厅的想法。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变成现实。”
“我一直想不明白。真的。”
他的脸上是明明白白的疑惑,有过一段时间没有打理的刘海,杂乱地堆在额前。
他的疑惑很多,为什么对方会变成这样的阵营,酒厂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塑造出这样的萩原研二。
——但其实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松田阵平到底在哪里?
当面对那些他还不太了解的糟糕经历时,为什么只有萩原研二一个人,另一个世界的松田在哪?
他不认为在双方互帮互助的时候,他们还能够走向那样的结局。
他也不能够理解,另外一个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以为,既然你是萩原研二,那另一个我也该是松田阵平,从刚刚我一路找过来时,你的神态动作来看,你们之间非常相熟。这个实验室的安保级别极高,前后有四道密码,一般来说,除了另一个‘我’本人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来过这里但——”
“你很熟悉这里的构造。”
“你们的关系很好。”
“那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会不管你,你也不管他?我不知道他最开始到底在哪里,但你最开始的起点一定是警视厅。为什么他不管你?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
“……因为他死了。”
“!?”
骤然间被打断的松田阵平愣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见对方说了些什么。甚至连他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只能面前看见他的面前有一个瘦长的黑色方块。方块的上半部分,还有一段白色的长块。
连带着对方的嘴型也看不清楚。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秒钟,但在他的意识当中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终于能够看清对方的嘴型。
他看到那个家伙的脸上没什么特殊的神情。那双蓝紫色的眼睛没有半点情绪,看上去就像是外出散步一般悠游。他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在兜里。
萩原研二移开视线、片刻之后又重新望向松田,转换了一下站姿,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再次重复道:
“因为他死了。”
“你的所有猜测都超级棒,简直完美猜中了真相。唯独有一点,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这边的大家全都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死掉的人,还能管什么?”
第102章 围捕降谷零2
实验室的气氛, 一时间变得很微妙。
“……”
松田阵平被对方的答复彻底弄懵了,这个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
凝固的大脑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才能够逐一消化这些信息。松田阵平低着头, 睫毛快速眨动着,却始终没有勇气抬眼直视对方。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想象到对方有可能遭受了某种不公正的待遇, 有可能发现了警视厅内部的腐烂, 有可能受到其他声音都蛊惑,但他唯独没有设想过这一种。
——大概是他先入为主的认为, 这个世界的松田和萩原本就是互相认识的, 自然也一定来自于同一个世界。这个预先出现的背景信息,麻痹了他的大脑。他拿着这个背景信息去不负责任地做出那些猜测,绕了很大一圈,始终没有找到终点。
但谁又能想象得到呢?
就在几分钟以前, 他还希冀对方能够把曾经的遭遇告诉他,让他弄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会发展到眼前这一步。
但现在, 眼前的萩原仅仅将过往经历撕开了一个小角落, 他就被震慑住、裹足不前。
死亡这种话题太过于沉重。他想要安慰,但好像没有那个立场。
但无论如何,是他苦苦追问,对方才无奈说出这个事实的。
说点什么!
他得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
对方刚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单从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任何伤感亦或是懊悔的情绪。语气和神情都是那样平静,是已经过去了, 所以不再在意了吗?
不会的, 如果真的已经走出来了, 没必要特地潜入看守所里看他。
另外一个世界的、这个研二所在世界的松田,到底是怎么死的?虽然完全不了解情况,但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和警视厅、看守所有关联。
随便说点什么!
安慰的话也好,其他东西都好,随便说点什么!
虽然大脑一直在下达指令,让他随便说点什么,但他的嗓子仿佛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堵得彻彻底底,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尝试了很久,最后也只是勉强张开嘴,空做出嘴型,风箱似的嗓子呼啦呼啦地喘着气。
“……对、对、”
“你是想说对不起吗?”
松田怔愣地抬起头、望向萩原。
后者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很伤感,眼神里也没有所谓的他脑补出来的受伤情绪。
他只是很平常地笑了一下,展着眉。
“没必要说对不起,又不是你把他杀掉的?”
他的情绪很内敛,仿佛已经完全从过去的经历当中走出来,甚至用一种旁观者的心态点评道:
“你也不用太在意这种事情。就像是打游戏,总是需要一个游戏背景。有主角,有反派,有悲惨的身世作为主角行为的驱动力。我之前的经历,大概是类似于游戏背景的存在。”
“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怎么能算是……”游戏?
松田的反驳声近乎破音,到后面又慢慢哑了下去。
这明明就是一条人命,是一个人的一生,怎么可能就这样轻飘飘地带过去?
松田的内心几乎要被那种无法理解、不可置信的情绪全盘占据。直到某一刻,他忽然灵光一现,迟疑地问出声:
“为什么?游戏……为什么会用这种比喻?”
很少有人,会用游戏里的事情比喻自己的经历。
——除了那些重度游戏发烧友。
而且更重要的是,据他所知,无论哪一个萩原研二,都早已过了那种沉迷游戏的年纪。按理说,他早应该分清楚游戏和现实,而不是拿游戏里的设定类比现实生活的经历。
“因为很贴切啊?”
萩原研二笑了一下,沉默着移开视线。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站在这个家伙的面前。这种近似自虐的行为给他带来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唯一可以分析清楚的是,他甚至有一点嫉妒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松田。
嫉妒这个家伙一直待在最好的一条世界线上,自己不用死亡,朋友全都在身边,糟糕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事实上在酒厂众人的干预之下,也永远不可能会发生。
未曾经历过失去,所以也没有那么在意自己拥有什么,会愤怒会疑惑,充满朝气和探索欲,敢于接受新的事务,也愿意用尽全身力气去和世界碰撞,丝毫不担心后果。
而且这个家伙的套话实力实在是太强,他刚刚又一次透露了重要信息。
其实靠着现有的这些信息,这个家伙估计已经能够推理出简单的前因后果了。至于更细节的东西,他没有这种把自己的伤疤割开给别人欣赏的乐趣。
但这种近乎凝滞的气氛,萩原研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在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僵局。
卡着嗓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松田找到了说话的内容,他伸手指着萩原腰侧的手机。
“……响了。”
后者迅速翻出手机,查看短信——
[BOSS带着红赤回来了,注意看好松田,不要让双方碰上面。]
萩原拧着眉,望向屏幕上景光出于好心的提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要告诉景光,这个家伙的世界观不仅不会裂开,还能无限伸展、甚至是帮着其他人一起伸展?
又或者是告诉景光,这个家伙已经把前因后果全部推理齐全,如果真的碰到了两个赤井秀一,这个家伙非但不会感到震惊,反而会一脸得意地确信、自己原本的猜测是准确的?
虽然不太清楚景光那边目前的发展,但这个短信对于他们这边来说,基本没有用处。
——但能不接触当然是最好的。
“……”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气,默默回了一个感谢给景光。
事毕,他瞥了一眼红松。
“是时候该回去了。”
·
脚步声前脚才刚刚消散,后脚,寂静的甬道里再度传来三组脚步声。
打头的十分轻快,听上去是个年轻人。
落在后面的两个,一个稍显迟钝沉闷、还夹在着不太愿意的肢体碰撞的声响,另一个始终充满威胁意味。
到了某一个时间点的时候,整个走道里的灯光忽而一同亮起,暗黄色的小灯一排排向着远处延展,使得整个教堂看上去更加望不见尽头。
在火光下,打头的青年歪着满是褐色杂毛的脑袋,脸上的笑意尤为显眼。
落后两步的赤井秀一,手腕上还带着手铐。
他的脸上、夹杂着好奇、探寻以及不太情愿的复杂神情,那双眼睛一刻不停地四下打量着,不知道想要从周围看到什么东西。
再后面的那个人,整个人都隐在黑暗当中,只有偶尔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露出的银色碎发。
之前,赤井秀一在地下室里逐渐失去意识。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这个巨大教堂的门口。随后,他见到了琴酒,以及……
传说中还在上学的BOSS。
这个大教堂,像是这群家伙的大本营。
奇怪的是,这个大本营附近的守卫根本不存在,整个教堂空荡荡的。
更奇怪的是,既然这个组织的人,已经有能力把他弄晕,又何苦要把他放在教堂的大门口,一步步领着他进去?直接把他丢到目的地不就好了?
现在这种做法,只会让他记下所经过的道路,在等到逃离时机之后、沿路逃离。
是诱饵吗?
故意诱导他到时候一个人逃出来?
还是说,这群家伙真的是在把他当做下属招揽,让他先认一认地形?
走在他前面的那个褐色头发的家伙,浑身上下全都是破绽。
赤井秀一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制服对方。
——如果忽视顶在他背后的那把枪的话。
这群家伙的态度太奇怪了,一边拉拢他、救走他,一边又关押他、迷晕他,迟迟不肯说出他们真实的目的
前方的道路看上去永无尽头,那个领头的家伙又太过于莫名其妙,总给他一种事情完全失去掌控的感觉。
穿过教堂狭长的甬道,他们步入一个角落里的小房间。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是教堂里的忏悔室,但现在却被改成一个极具现代化风格的专业刑讯室,偌大的单层玻璃占据了一整面墙。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把你们的合作伙伴带到一个刑讯室?”
赤井秀一被身后的琴酒拿枪顶着,一步步踏入这个房间。他仰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褐发青年,有所收敛点问出声。
“唔……”
那个青年顿了一下,转过身,伸手摩挲着下巴。
“严格来说,我们并不算是合作伙伴。”
?
赤井秀一愣了一下。
“之前你们明明说——”
“之前答应你的人,是苏格兰,和我有什么关系?”
·
次日早上七点半。
诸伏景光像往常一样,提着公文包,极其自然地挤着电梯下楼,踏上去上班的道路。
在走出公寓楼的大门后,他抬起头望了一眼自己家的窗户。一整排落地窗,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布遮住,完全看不见室内的情况。只要他正常上班,不露出任何破绽,公安厅的人未必能够那么快猜到他们的位置。
他装走一边急匆匆地往前走,一边低着头在公文包里翻找着什么,一时不小心撞到了大门口正对着的路灯上。
他迅速用手掌扶着路灯,借着弯下腰揉脑袋的动作,在路灯朝向公寓大门的那一面,安装了一个贴片式简易摄像头。
随后,他又拿着刚刚从公文包里翻出来的信封,走到路边的邮筒上,借着往里面投递信件的动作,在朝着马路的一面同样安装了一粒针孔摄像头。
两处监控,全部连接着他的私人手机。
这部手机是他卧底生涯结束之后给自己重新准备的,上面没有任何组织的程序,百分之百安全。
之后的一整天,变得格外难熬。
诸伏景光需要一边维持着正常的上班工作,一边趁着各种各样的机会,假装玩手机、实则切屏查看两个摄像头拍下来的内容。
他必须时刻关注着路口和公寓门口的状况,以便能够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结束卧底时间太久,休息的时间太长,他的一身本事都快要还给警校的老师了。
但好在努力捡捡,还是能够捡回来一点。
“诸伏警官!目暮警部让你去一趟办公室,把BH221号案件的报告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