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时时刻刻看着那人,他又生怕这镜中花水中月,会不会在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下午的时候他在房间里面给伤口换药,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
门外的陆怯轻轻敲了一下门,木头的门颤颤巍巍的开出了一条很大的缝。
他也有些错愕,在看到地上换下来带血的纱布之后,瞳孔紧缩,连原本要说的话都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傅呈辞正在给后腰上药因为看不清,药粉撒了一地。
陆怯声音喑哑,问出声:“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傅呈辞回过头就看到站在门外的陆怯,下意识紧张的握紧了药瓶,言辞含糊不清:“就是一些意外。”
有什么样的意外能把人弄成这副模样,陆怯不信,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恼道:“你如果不说,现在就离开这里。”
“你是在关心我吗?”傅呈辞有些愉悦,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好。他心下一暖,陆怯还是在乎他的。
然而这份热忱维持不了多久,就在陆怯下一句话中被击碎的一干二净。
“我只是不想摄政王死在这,给我添麻烦。”他说的疏离冷漠,傅呈辞几次的想要勾起嘴角都失败了,连强扯的笑意都挂不到脸上。
收了药瓶,任伤口彻底的暴露在空气下,咬紧后槽牙,他说道:“我扶持新帝登基之后,就对藩王实行了镇压手段,刺客也是他们派来的。”
陆怯唇缝抿直,没有想到傅呈辞居然如此大胆。不过这个解释最为说的通。
那些藩王守着封地油水肥厚,傅呈辞一动手就等于坏了那些人一半利益。可不就容易惹的人狗急跳墙。
只不过这些政改的事情现在也容不得他插半句嘴,沉默的盯着傅呈辞的脸。
后者被看的感觉不太自在,虽然陆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人很留恋,他一动就扯到了受伤的腰腹,无奈看了一眼陆怯,轻叹气道:“我要上药了。”
陆怯点头,还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你上吧,我在边上看着就好。”
傅呈辞哭笑不得:“你认为你在我边上,我能静得下心好好上药吗?”
况且他现在还不着寸缕。
陆怯面色一僵,原本没想这么多的,现在看着傅呈辞不免有点尴尬,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房间。
脚步还没有踏出房门就被身后的傅呈辞叫住,“你能不能帮我上药一下?后腰的地方我看不见。”
他说完,眼神就像是一只小狗,可怜巴巴的看着陆怯。好像只要陆怯拒绝了,他的眼眶能立马红一个给他看。
这话换作以前陆怯压根不相信会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站在原地,双手握拳的动作神色挣扎了一瞬,然后还是走了回来,目光落在傅呈辞后腰的伤口上,皱眉道:“你背过身去。”
“好。”傅呈辞转过身去,紧绷下颌,努力忽略身后那人指尖落在肌肤上的触感,陆怯的动作很轻,很痒。
手指的温度冰凉,明明相近的两个温度,还是能够让傅呈辞轻而易举的捕捉到。
他开始后悔提出那个要求,这不是上药,简直就是在折磨他才对。
绕上纱布隔绝了那个触感,傅呈辞紧绷的面容一刻也不曾松懈,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如果说从前两个人陆怯是那个输家,那么时至今日是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陆怯的一切都能够轻而易举的牵动他,他彻底的沦陷了。
傅呈辞在这里养伤两日,第三日不得不走了,早朝没有摄政王坐镇,小皇帝不知道被欺负的有多惨已经派了两拨人来请人。
只不过半道就被卫野还有裴朔给拦了回去。
听说第三波出宫的已经在路上了,这京城势必得回去。
烈日当空的时候,日头虽大却不热,陆怯靠在门边送傅呈辞,其实他突然也没有这么排斥对方了。
毕竟两人的日子见一面少一面,自己辛苦付出那么多年,虽然没必要让傅呈辞照着这份苦走一遍,但他也不用做那个躲着不敢见人的人。
既然做不成相濡以沫的爱人,也做不成相爱相杀的死敌,那就这样做一个朋友也不错。
下一次傅呈辞来,恰巧他还活着,他不介意亲自给那人泡一壶茶,两人聊聊天。
换了一种相处模式下,皆大欢喜。
他的这份看开落在旁人眼里是一种欣慰,只要陆怯不陷入牛角尖里面肯放过自己便是最好的。
然而这种感觉却让傅呈辞又升起了另一抹危机,既然他注定对不起陆怯,那他希望陆怯能够恨他。
而不是用这种没有感情的眼神看他,虽然面上带着笑,可也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陆怯不爱他了,甚至不恨他了。
他们之间没有一点感情,也没有一点牵扯了,陆怯真的对他彻彻底底的放手了,死心了。
这个认知一浮现,莫大的无助瞬间笼罩他,这个感觉让他瞬间手脚冰凉,大脑空白。
他走到了陆怯身边,后者缓缓的站直了身体从靠门的动作起身,一脸疑惑的看着傅呈辞。
傅呈辞伸手环抱陆怯,手轻轻贴在那人消瘦的背脊上,他甚至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的做着这个动作,同时心里还有些窃喜,陆怯没有推开他。
低哑的嗓音在那人耳边响起,声音克制着延绵无尽的爱意:“你等等我,好吗?”
甚至不敢去听陆怯的回答,他很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气呵成,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已经渗出了隐隐的冷汗。
就算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临朝听政,冒天下之大不韪独孤议决时,他都没有过丝毫惧怕,然而在陆怯的眼神之下,他却始终惴惴不安,生怕陆怯接下去要说的话会让他难以忍受。
会让他当场崩溃。
傅呈辞一走,之后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天周棠阴、阮刀还有楼鹤一同出去,本来预计下午就能赶回来的计划,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很快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混在山路上,变得泥泞难走。
三人故而推迟了一天回来。
当夜气温骤降,夜里睡梦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指尖溢出,陆怯咽了咽干涩的嗓子,起身走去点灯。
手指扶上桌角的那一刻,他面前瞬间一片漆黑,接下来是双耳嗡鸣,然后五感尽失的感觉瞬间席卷而来。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沉默的闭上了眼睛,死亡的感觉降临时他以为自己是无所惦念的。
然而脑海里面走马观花的一切,都在诉说着他这悲苦的一生。
解脱了……
带着气音的三个字夹杂着屋外雨水,电闪雷鸣,如同尘埃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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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五号的
第95章 后怕
金碧辉煌的皇城之内。
大殿上灯火通明, 执灯内侍立了两排。
静谧无声。
陆臻身为天子,稚嫩的年岁下眼神是被磨练出来的锋锐,此刻他正站在男人身边虚心求教。
“傅叔, 临源和永洲两地不论是经济还是民俗民风都十分相似,为何不能采用同一政策?”
傅呈辞接过问题,浓黑的墨眸一阅, 反问他:“陛下既然说两地经济相似, 那不如先告诉微臣他们各自的经济架构。”
陆臻被问住了, 这个原因他没有了解过,底下的人呈现给他最终的结果, 并未告诉他送上来一样多的钱, 却有不一样的赚钱法子。
将问题原封不动的递还给他,傅呈辞提点道:“遇事不能只看表面, 若是陛下解了这个问题, 这题的答案自然也就有了。”
陆臻有些羞赧, 并不是傅呈辞驳斥了他的问题而不服,而是感觉自己简直有愧对方的悉心教导。
遇到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是对方教导他的话术,可他屡次都未有放在心上。
之后他还没有走,而且先收了问题在一旁学着傅呈辞一起翻看奏章, 奏章大多是傅呈辞亲自批阅,遇到典型例子会来问他。
陆臻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来应对。
同时有些佩服傅呈辞,处理起这些事游刃有余。
也难怪当初先帝会封他为摄政王。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一向镇定自若的摄政王在笔尖落下奏章的时候突然就定住了动作。
对方似乎恍了神,陆臻看了他好久都没反应, 直到奏章上晕了一大片墨迹在那,陆臻才轻唤了一声:“傅叔?”
傅呈辞恍惚, 只不过注意力无论如何都批阅不下去这些奏章,心头被压的沉甸甸的。
他当先撂了笔,疲惫道:“今日先到这吧,陛下早些休息。”
陆臻看的担忧,以为对方是旧伤复发,连忙关切道:“傅叔您当心身子。”
傅呈辞点了点头,离开的背影萧索寂寥,站在高处能俯瞰万家,偏偏没有一处是值得他流连的,紧接他就收到了卫野快马加鞭送来的讯息,“南桥降了暴雨,好多个村子给淹了!”
南桥……
陆怯安身的地方就是南桥县城下的一个小村。
那种恍然感瞬间找到了源头,陆怯遇到了危险!
按理来说那个地势不容易被雨水淹没,只不过傅呈辞始终惶惶不安。
而且陆怯身边还有周棠阴三人守着……
按理是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个屁!
无名的焦躁笼罩着他。
他要去见见陆怯,只有亲自见着人了才能安心。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抑制不住的生根发芽,这个时辰从京城出发,若是去到那估计也要天明。
此刻他才第一次生了悔意,当初无论如何就不应该轻易放手,就算陆怯恨他也好,怎么样都罢只要把人留在身边,他都要亲自看着才能安心!
现在宫里面还丢着一个小皇帝不能不管,次日还有早朝,傅呈辞顿时焦头烂额,□□无术。
然而这时原本应该身处正殿的陆臻找了过来,在前朝一众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臣里面,能跟着傅呈辞学习的小孩心里面怎么可能会单纯如镜。
看出傅呈辞如今的状态不佳,他尚能保持冷静,彬彬有礼的朝着对方说:“傅叔可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傅呈辞见到是他,虽然感觉有些诧异,只不过这会心乱如麻同理也忽略了为什么这个时候陆臻会找出来。
点头垂眸,声音带着几分心力交瘁的疲倦,“微臣有些私事。”
陆臻十分的善解人意说:“傅叔这两月以来陪在朕的身边兢兢业业,如今被琐事烦身朕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傅叔只管前去,明日早朝朕可以独自一人的。”
傅呈辞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前不久陆臻才是被前朝那群给狠狠的欺负了一通。
才过去几天,难不成就忘了后怕?
陆臻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冷静道:“傅叔辅佐朕稳坐基业,不仅需要您费心也更需要朕自己成长起来。”
听他的语气坚定不是作假,傅呈辞欣慰一笑。
这个江山要落在这个年轻人的肩上,他能陪着对方走上这一段路,却不是一辈子。
得了陆臻准允,傅呈辞很快的就收拾好了行囊启程上路。
然而宫内接到消息的陆臻始终勾着唇角,还未彻底长开的眉眼,笑起来时偏像是一双狐狸的眼眸。
他在宣旨上练字,此刻墨笔落下,跃然纸上两个字:甚好。
说来肯放傅呈辞离开,他也有点私心在其中。
那何不成人之美,各自图利呢。
……
傅呈辞赶到的时候,这边已经乱做了一团,几个村民在那里哭天抢地,进村的唯一一条路被封上了。
那些人都是前夜离村的,现在进不去,可不着急。
傅呈辞翻身下马,身上披着的大氅随着他的动作鼓动的猎猎作响。
浑身散发着骇人低沉的气势。
他一来,那几个村民只管愣愣看着人,也顾不得在继续哭喊了。
一个眼神给向卫野,身后的人连忙带着一众跟随而来的护卫开始清路。
恰好此时碰上了周棠阴三人。
看到周棠阴三人都在,独独不见那人身影,他心底咯噔一声:“怎么只有你们三个?陆怯呢?”
“他还在村子里面,”周棠阴也被这封路弄得焦头烂额,说完他又极其不自信的补充了一句,像是自我安慰一般,“不过你不要担心,村子里面不会有事,只是外面的路被封上了而已。”
傅呈辞愤怒的出离,几乎是咆哮道:“你们三个都出来了,就只留他一个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周棠阴此刻也有些后悔,三人都不在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偏偏昨日就遇上了大雨封路。
他心里面的担忧不比傅呈辞少一星半点,此刻被这么一吼,也没顾得上反驳。
属下跑来傅呈辞面前复命,“主子,被淤泥堵住的路都清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大风刮倒了很多树,还在处理。”
事情有进展,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傅呈辞寒着面走到那人面前,“被拦下的地方在哪里,带我过去。”
“主子请随我来。”
傅呈辞一过去,身后紧跟周棠阴三人,都不甘落后。
多了傅呈辞带着的人帮忙,加上一些附近村民,很快整条道路都被疏通了。
按理来说刚刚疏通的路不适宜立即通行,只不过四人无论如何都等不住了。
一路策马狂奔抵达村口,好在村子里面的确如同周棠阴所说相安无事,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