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写了一会儿,道:“樊副将若无事,就过来帮我研磨。”
樊七:!!
上回把他当马夫,这回直接把他童了!
樊七冷哼一声,瞪江蕴一眼,气咻咻再度走开。
十方放下伞:“我来帮公子。”
十方最初到隋衡身边时,负责帮隋衡整理书案,学习过研磨。江蕴朝他微微一笑:“多谢。”
十方恍惚了下。
即兴创作并非易事,不仅要求敏捷的才思,还要有敏锐的观察力。即使是颜齐、陈麒这样的文章高手,正式落笔前,也要先花费一些时间来进行构思。
参赛者、评审官,包括隋帝和颜皇后,都要在场中待一日。中午有宫人呈上糕点,供众人食用,及时补充体力。
临近申时,颜齐第一个放下笔,完成文章。
仆从将厚厚几页宣纸恭敬呈到评审官面前,由评审官依次传阅。
其他人都已经满头大汗,或奋笔疾书,或手掌颤抖,他依然风度翩翩,俊采神飞,一派世家公子风范,丝毫看不出紧张疲倦色。
隋都有言,生子当如颜郎。
之后,其他学子也陆续开始交出作品。陈麒是倒数第二个交的,因他行文严谨周密,每落一笔,都要反复推敲数遍。
接下来就是评审官评审时间。
颜齐依旧由仆人撑着伞,回颜氏子弟所在的坐席休息。
快走到时,忽被一人拦住。
“樊副将?”
颜齐露出惊讶色。
樊七双拳紧握,身体紧绷,好一会儿,鼓足勇气问:“公子今年为何要代表颜氏参赛?”
颜齐愣了下,旋即露出类似好笑的神色,道:“我本就是颜氏子弟,代表颜氏参赛,是理所当然之事。樊副将这个问题,倒是奇怪。”
樊七愣了下,看向颜齐的目光变得陌生,像第一次认识颜齐。
颜齐施施然道:“我还有事,就不与樊副将闲聊了。”
他举步要走。
“那三年前呢?”
樊七拳头捏得咯吱响,再度咬牙开口。
“三年前,公子当真是因为生病,才不能参赛么?”
空气静默了下。
颜齐冷冷道:“你愿如何想,就如何想吧。”
上百份文章,评审官传阅起来,也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虽是匿名审阅,但看到颜齐和陈麒的文章时,评审官们依旧不约而同露出了欣赏和肯定之色。
因为太出色了,颜齐的文风,又别具一格,极好辨认。
五位和颜氏有关联的评审官第一时间将最高分给了颜齐。陈麒坐在坐席上,心脏在胸腔内发出犹如擂鼓的巨响。
他自然不寄望颜氏能给他高分,他紧密的注视着另外五名评审官的反应。
他仔细研究过即墨清雨为代表的清流派文官的喜好,所以今年特意改变以往犀利文风,加入了许多玄学清谈类的东西。
比如崇尚自然,追求忘我之境。
他还特意给文章取名《游仙赋》,迎合对方喜好。
另五位评审官阅后,果然都眼前一亮,表露出满意神色。但颜齐的《大荒赋》也很不错,他们又一向很喜欢颜齐的文风。在他们看来,《大荒赋》很可能将成为颜齐成名以来水平最高的文章。
《游仙赋》并没有到碾压《大荒赋》的地步。
他们只看文章本身,不关心参赛者身份,也不关心太子府和颜氏那些破事儿。
五位评审官举棋不定。
场上静谧地几乎落针可闻。
连颜皇后都紧张的攥紧了袖口。
除了观察评审官的举动,众人还在打量隋衡与颜冰的神色与反应。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太子府与颜氏第一场正面较量。
隋衡神色散漫,颜冰老神在在。
终于,排在第六位的评审官,第一个做出决定,将高分给了颜齐所书《大荒赋》。
众人哗然。
因这意味着,即使剩下四位评审官全部认同陈麒的文章,太子府也必输无疑。
颜齐不知何时来到了隋衡面前。
他一身绯色,卓然而立,眉眼深深,神色近乎倨傲的望着隋衡,道:“我说过,殿下需要我。”
隋衡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杯盏,扬眉,正待开口,一道声音忽道:“这里还有一篇文章,刚刚送来的。”
十方将玉牌和文章一起交上。
江蕴坐得远,十方跑了好一段路,才领了玉牌,终于在评审结果前交上。
颜齐拧眉,往评审官处望去。
隋衡也大为不解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十方。
他太子府哪儿还来的文章。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方才将高分给颜齐的那位评审官已激动地高声:“老夫要改一下结果,将高分给这篇《春日赋》!”
“老夫从未看过——如此精彩妙绝的文章!”
“啊,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如闻仙乐,如听妙音!”
这是清流派评审官里资质最老的一位,其他四位同时露出好奇色,迫不及待的将那篇文章拿来传阅。
而后,同时露出惊艳色。
今年春日宴文章类比试主题词是“众生”,大多是学子的立意都在百姓与国家命运上,颜齐的《大荒赋》则是描述了一个众生共存友爱和谐的理想世界,陈麒的《游仙赋》是用玄妙思想畅想神魂羽化登仙,探索世外仙境的美妙。
但这篇《春日赋》,却没有这些高深主题,而只是用清灵温柔的笔触,描绘了春日里万物复苏,草木生灵葳蕤繁茂的画面,和其他或玄妙或高深的主题相比,反而更显得真实可亲,让人身临其境,那些字句之灵妙,仿佛让人能听见曲水河的潺潺水声。
润物于无声。
无声胜有声。
另外四位评审官几乎也毫不犹豫的将高分给了《春日赋》。
这反转来得太突然,众人既哗然又神色不一,不知太子府何时还隐藏了这样的高人,颜齐亦罕见的拧起眉峰。
隋衡却突然舒展了眉宇。
《春日赋》
他笑了声,这样新奇可爱的名字,只有一个人能写出来。
新的问题再次出现,评审官一半支持《大荒赋》,一半支持《春日赋》,达成了平局,而文魁之位只有一个,不可能分为两半。
这种情况以前还未出现过。
而按照规定,出现平局后,可以临时增加一个评委,那就是真正的当世大儒,左相即墨清雨。
大弟子赵衍亲自将那篇名为《春日赋》的文章放到即墨清雨面前。
即墨清雨起初皱眉,有些不以为意,觉得底下那五位老门生太没见识,太煞有介事,连个文章好坏都看不出来。
等到大弟子将那叠写满清灵字迹的宣纸铺展在自己面前时,他视线倏地一定,神色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即墨清雨一把将文章从大弟子手里夺过来,好一会儿,忍着澎湃心潮,问:“做文者,是何人?”
寻常评审官不能随意翻开牙牌,但即墨清雨可以。
赵衍翻开牙牌,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卫人,楚言。
只是卫人,而非卫国。
即墨清雨眼睛更亮:“他不代表任何阵营?”
赵衍点头,反复确认了下牙牌信息,道:“没错,白色牙牌,他以个人身份参赛。”
个人身份参赛,便意味着不依附于任何一个阵营,无心仕途。
第31章 春日集宴6
即墨清雨另一个关注点,则是那清灵的字体。
旁人可能不识,作为书法大家,他却识得,这是消失已久的游龙体,道家大师徐孺子所创。他虽主修儒学,年轻时却和徐孺子有过一段交情,且很欣赏他的字体,只是徐孺子无心仕途,后来远遁山中避世,再无音信了。之后世上再无游龙体。
没想到,今日竟重现于世了。
赵衍察言观色:“师父,可要弟子去将人叫来?”
师父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不吝赞美的欣赏过一篇文章,赵衍有感觉,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弟可能真的要来了。
只是……春日宴对参赛学子年龄并无限制,万一这楚言是个年纪比他还大的,或直接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头子,再拜入师父门下就不合适了。
而且,相貌也很重要。就算不如颜齐一般才貌双全,也不能太丑了。
即墨清雨几乎要立刻点头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板着脸训斥:“叫过来作甚?你以为老夫和那颜冰一般,判个文章还要看人下菜?”
赵衍只能应是。
就听即墨清雨自顾道:“如此灵气满满的文字,不会是个老头子,一定是个年轻人……
赵衍:“……”
即墨清雨直接给了“上甲”的评价。
这不仅让在场文人学子吃惊,也让所有评审官吃惊。
因即墨清雨是出了名的严厉严苛,平日给弟子们点评课业,也很少超过“甲”,大部分都是“乙”或“下乙”。
这篇《春日赋》到底写得多精彩绝伦,才能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
“宣布结果吧。”
“是。”
全场窒息般的安静中,礼官高声宣布:“文章比试,拔得头筹者,卫人,楚言。”
“楚言?!”
“谁是楚言?”
“卫兄,你们卫国竟然还有如此高才,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场中几乎炸开锅。
一个横空出世的高手,同时打败南北两大文章高手,以个人身份夺得文类头筹,这样传奇性的事件,怎能不令人激动兴奋好奇。
陈麒目光骤然一缩,颜齐僵立原地,俱露出难以置信之色。陈麒没见过江蕴真容,也不知道江蕴用的假名,颜齐却是知道的,那个楚言,怎么可能……
隋衡啧一声,眉间漾着笑意,挑眉道:“看来颜御史的文章也不过如此,连一个籍籍无名的白衣都比不过。”
以徐桥为代表的一众青狼营将领也很激动,他们都知道殿下从南边带了个小郎君回隋都,一直是十方贴身保护,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这小郎君没以殿下的名义参赛,但能力压颜齐,狠狠打了把颜氏的脸,已经足够令人激动了!
所有人都在寻找楚言的下落,包括坐在评审席上的即墨清雨。
他也很好奇,这个楚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很多年没有收新弟子,不代表他不想收,只要这楚言年纪不是太大,相貌不是太丑陋,品行过得去,他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毕竟这样水平的文章,实在太罕见太珍贵了。
珍贵到他可以在一定程度忽略容仪、相貌这些外在条件。
江蕴正在收拾笔墨。
十方激动地跑过来:“公子,公子!”
江蕴跪坐在河边,将笔砚一丝不苟的洗好,装入囊袋,日光疏然落在那袭青衫上,宁静美好如画卷,让人不忍打扰。
十方打破宁静,帮着江蕴一起收:“公子快过去前面吧,公子得了文魁,如今大家都在找公子呢!”
江蕴眸光甚平静,甚至还问了句:“五五平局,最后如何判出结果的?”
“是左相即墨清雨。”
果然如此。
江蕴的《春日赋》自然也不是毫无目的的瞎写的,他猜到,在评审官五五开的情况下,势必要加入另一位德高望重更有资历的评审官,才能获得足以服众的结果,而这个人,最大可能就是即墨清雨。
江蕴笑了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道:“走吧。”
十方又是一晃神。
因发现今日小郎君似乎笑容格外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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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蕴迟迟不到,场上众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个楚言未免架子太大了些,让隋帝、颜皇后,这么多名人名士一起等着他。
然而当那小郎君一袭青衫,在仆从陪伴下缓缓走来的时候,除了寥寥几个知情者,几乎所有人都错愕的瞪大眼,先是怔愣,继而露出惊艳色。
肌肤如瓷,秀骨如玉,一行一止,皆风雅无双。
仿佛造物者集合了世间所有钟灵毓秀之物,精心打磨而成。
世上竟有如此漂亮优雅的人!
在他面前,无论朝阳、山水、日月、溪流,还是号称江北第一美男子的颜齐,江南第一美男子的卫筠,都黯然失色。
一向清正耿介、并不以貌取人的即墨清雨也不禁怔了下。
江蕴已走到台上,优雅行了一礼。
排在第六位,那位资历最老的清流派评审官笑呵呵站起,将刻有文魁的玉牌递到他手中,满意点头,道:“以后务必要勤勉课业,继续努力上进才好。”
江蕴点头向他道谢,双手收起。
按照规矩,拔得头筹者,要在特制的牌匾上留字纪念。
宫人很快将匾抬来。
一旁礼官见他袖口沾了些水渍,关切问:“公子可需要换衣裳?”
江蕴摇头道不必。
走上前,背手而立,提笔蘸墨,笔走如龙,写下“春日宴集”四字。
即使袖口微湿,他长身如玉,独立高台,广袖青衫随风飘舞,若仙若鹤,惊世风华亦令人倾绝。
一直等江蕴翩然离场,众人都未从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
但江蕴下台后,就被许多文人士子包围了起来。
文人慕强,何况还是如此漂亮温雅的公子,他们都迫不及待的想和江蕴交际,一起探讨文章。
还有要拉拢江蕴入仕的。
江蕴温和的表示,自己既没有入仕的意愿,平日写文章也很少,并不能指导大家多少。众人自然不会信,众人只觉得这小郎君不仅有才,还十分谦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