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保护皇帝的大内侍卫是由总统林护卫亲自所领的一匹亲卫,林护卫本欲将赵祯护送出宫,宫门已被严密封锁, 他们出不去, 外头包拯与枢密使贾大人的兵也进不来。
赵祯一听养心堂那边出了事,执意要赶往太后那边,林护卫拿他没办法,边来回走着边咬着牙齿道:“皇上,若您执意要去养心堂,属下难保您的安危, 下至九泉也愧对先皇啊!”
“反贼当道, 朕身为一国之君,岂可弃城而逃。更何况朕的母后还在养心堂内, 朕若逃了,下至九泉, 便能无愧父皇了吗?”赵祯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仍然镇定平淡,肩却不停的抖动着,到最后就用整个手将脸埋住,似乎在哭,声音却优雅到冷漠。
“属下……”林护卫忽然跪了下来,“属下带您去养心堂,大不了,弟兄们的命都拼了,誓要救出太后!”
丁月华的剑已经脱力失手了,倒在地上,瞬间一大片刀刃锁在了她的胸前,她抬头看向丁谓,脸庞因激动而显出绯红,眼睛像两团着了的火。
“住手!”就在丁谓准备下手处理丁月华时,赵祯的声音从堂外传了进来,丁谓的目光忽然锐利不少,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如走音的琴弦般撞在了一块。
丁谓收起了剑,一转眼间,目光中的所有犀利尖刻荡然无存,“皇上。”
赵祯专注的看了丁月华几眼,微带些干涩低沉的声音问道:“丁卿,朕没有想到,你会反。”
丁谓无所谓的笑出了声,“臣也以为你会是个明君,却没有想到你如此没用,就跟你爹一样,懦弱,胆小。”
“好水川之战,三川口之战,我大宋全都大败而终,而你不但不下诏严明军纪,加强训练,反而愈发纵容底下的将士们。除了狄将军手里的兵,你敢说大宋还有谁家的兵不是废物?莫说今日造反的是我,外邦蛮族想要入侵我大宋,还不是易如反掌?!”
丁谓气得佩剑都扔到了柱子上,走到赵祯面前,林护卫马上上前准备护驾,丁谓顺着剑的来势一抓,手心里划的满是鲜血,“你根本不配再坐在这皇位上!”
他一把将林护卫推开,揪住了赵祯的前襟。
被将士们押在地上的丁月华脸上闪过一抹冷笑,趴在地上,冷冷的开口道:“你再骂他一句?”
丁谓转身去看发出声音的丁月华,这一眼却看得他全身冻结般的冰冷,这个姑娘家不过十四出头的年纪,此时眉宇间却满是戾气,表情虽是还没有多大波澜,却让丁谓都不由生出一股警惕。
“你是丁氏双侠的妹妹?”
丁月华声音仍是不紧不慢,“松开你的手”。
丁谓放开了赵祯,赵祯看着丁月华瞬间眼中嗜血般的发红,连忙道:“周儿,不可!!”
迅如闪雷,丁月华狠狠从地上翻身而起,直直冲开压在她背上的一片刀刃,背上被刀刮过的地方血不断顺着地面流淌四溅,她的瞳孔映在赵祯眼里,却好像有霞光笼罩,明亮动人,不可捉摸。
丁月华随手夺过一个将士的剑,漆黑的长发从空中拂过,赵祯看得心口一痛,便听丁月华道:“我说过,有朝一日定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女侠,要保护好你,怎么能连这些侍卫都打不过呢?”
烛光明灭,投射在丁谓的眉梢,冷漠而瘆人,光亮顺着他深邃的轮廓流泻到战甲金属的质地上,丁谓冷哼一声:“本想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饶你一命,看来你是非要寻死不可。”
她的内心有兽,一直栖息,自她从松江府来到京都后,就一直咻咻的喊,尖利的爪子蹭着她的心,一下一下,挠得她几乎想将赵祯也就这么掳走。
丁谓没曾想到刚刚还普普通通的丁月华爆发起来力量如此勃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屏退了身旁的将士,打算亲自动手料理丁月华。
他的手脚轻缓,如嗅到血腥的兽类,眼瞳在大堂里闪闪烁烁,手中不停将剑身上的光晕绕开,剑光照亮整张脸。
丁月华看着他的动作嗤笑一声,摆摆手表示根本不在乎丁谓的招数,但是咳得却有些凶,嘴角都泛出了血丝。
忽然丁月华眼中闪过一丝亮意,跟着剑光就已经逼到了丁谓眼前,而待丁谓横剑而起的时候剑光又已经绕到了他的背后,他微微错开身,那剑光又横劈着堪堪扫过他的肋下。
丁谓难得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意,反手撩剑,挽起一片绚烂的剑光,并不随着丁月华飞快的剑招变化,人微退半步,狂风暴雨一般迎了上去。
丁月华的剑势也是一样的涨,看起来乌黑钝重的剑在她手里却好像失去了重量,舞得轻盈至极,又好看至极。
堂内的人只看见丁月华的招起时眼中明亮一片,所有的黑色阴影和白色剑光交错绚丽,而后金铁狠狠相击轰鸣,光影顿收,丁谓竟被丁月华震得倒退三步,斜斜拿剑,面色急促。
“没想到,竟被你个小丫头打成这样,看来我真的老了。”丁谓喘了几声粗气。
丁月华飘身在空中转了三转,才翩然落地,面色也有些微红,“你总是自以为是,其实你早就老了,益儿是个好皇帝,你根本不懂。”
“你喜欢他?”丁谓笑着问了一声。
赵祯面上一红,却见丁月华认真的点了点头,“只要我在,就没人能动他。”
若是平日里,太后必定要出声反对,甚至是讽刺丁月华一番,但她如今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眼神中都满是慈爱。
外头传来一片喧哗,是贾大人和包拯前来救援了。
丁谓深吸了口气,命令将士们将太后强行掳走。
丁月华却未曾放过他,从身后乍起,托起受伤的身体拔剑朝着丁谓直直劈下,借着丁月华明亮艳丽的剑光,丁谓凝神,转身,举起剑一挡,而后腾身而起,将他的功力提到十成,招式简化到最简,剑瞬间穿透了丁月华的腹部。
丁月华就同那灼灼耀眼的剑光一道落在了赵祯的身上,赵祯连忙把她扶住,太后见丁月华受了重伤,一滴眼泪不知不觉落到了地上,开口道:“你放过她,我随你走。”
丁谓所有的气势都用在了那一剑上,先力已衰后力未继,急忙强提了一口气才没让身形猛地坠下,闻言便就着太后的话点了点头,没再去找赵祯和丁月华的麻烦,带着人将太后急急忙忙的掳出了养心堂,朝宫外逃去。
赵祯将血全部抹在自己明黄色的龙袍上,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擦不干净手上的血,只能抱着丁月华,眼中似乎强忍着泪水。
“周儿,你再等一会,包卿他们到了,咱们就有救了。”
丁月华已经痛得快没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血在热辣辣的流。不过好在没有伤到要处,她急忙将自己的几处大穴封住,让血流的不那么快,顾不上查看伤口,握着赵祯的手,突然笑道,“益儿……你好久没抱过我了。”
赵祯强扯出个笑,唇埋在丁月华的发丝里,哽咽道:“以后我还像从前一样,每天都抱你。”
丁月华笑得更开了,脸上的血污并没影响她的美丽,越发的意气风发,少女灿烂,“那你别哭,我不会死的,我把血止住了。”
赵祯想起了什么,突然醍醐灌顶,将丁月华一把抱了起来,走到了养心堂外的院子里。
赵祯将丁月华放在廊前的石椅上,在身上摸索了一番,丁月华眼睛半阖着,没过多久,突然见皇宫之上燃起了簇簇烟花,烧得皇城的整片上空猩红猩红的,仿佛一块肆意狰狞的伤疤,在破败灰暗的肌肤上找到了一个出口,尽情的蔓延喷薄。
丁月华看得愣住,眼神融进夜色里,一回头,落入了赵祯的怀中。
赵祯牢牢抱着丁月华,夜色下看不清表情,眸光却沉淀着深邃的星光,轻声道:“好看吗?”
“好看。”院中已是月凉如水,漫卷天空的烟火还在半空舔食着黑夜,晚风澎湃中,丁月华心中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太后怎么办?你不去救她,还在这放烟花?”
两人身上的衣衫都被血染湿,不知怎的,丁月华这样的话,却让赵祯心更疼了,“这是白义士出发前特意交给朕的,说是若有意外,便可点燃这些烟花,其他四鼠义士若是看见,就可前来相助。”
丁月华一怔,“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原来是五哥的烟花,这么说,其他几个哥哥一定就在附近,太后有救了!”
赵祯点了点头,“所以你歇一会,救人的事自有他们,你现在只要好好想想……。”
“想什么…..?”丁月华倦意上头,眼皮子开始有些发沉。
“想想什么时候嫁给我。”赵祯轻轻吻了丁月华的头顶一下,“千万别睡。”
第九十一章
驰在黑夜里, 展昭俯在马背上略微喘着气, 鬃毛像针刺一样刮着他的皮肤, 而他的身上,则趴着已经昏迷的侬智高姬妾。
来不及顾忌这些男女之别,蛮族女子昏迷很深, 大半个身子都快从展昭背上滑落,风雪很急,时不时飘进她身上扎的斗篷里, 冻得她不自觉缩手缩脚。
展昭左手执缰,全速前行的马绊到了雪里看不见的石头,眼看着就要一个踉跄,展昭狠命一拽, 低吼一声, 抱住了差点被掀翻的蛮族女子,女子却仍一动不动,展昭叹了口气,马速却一点也没放慢。
他已按照沈仲元的信上所示,救出了被季高关在邕州的侬智高姬妾,狄青将军的部队刚过邕州, 他必须赶上他们, 向侬智高表示大宋的诚意,调兵回京。
夜色凝重,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火光冲天,那是狄青将军布置的疑兵, 他猛的空劈了一下马鞭,刮起一片雪花飞溅。
七天了,已经七天完全没有襄阳那边的消息,他心中比谁都要焦急,恨不得马上将人送到侬智高帐内,然后赶到襄阳救襄阳王。
狄青早已收到了包拯的信,每日在大营外来回踱步,就为等待展昭手里的人质。他身上除了盔甲外,还披了老虎的橙黄披风,鲜艳的颜色在夜色里依旧呈现清晰的一团,展昭一眼便看见了他,在蛮族女子还昏昏欲睡的时候,展昭已经骑着棕色骏马如夜色里的一支穿云箭,直直冲向了狄青。
狄青稍避开一些,才见那马将前蹄撩得高高的,悲鸣一声便倒地不起,疾跑而亡。
展昭抱着那女子下了马,狄青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展护卫来得正是及时,明日本将军便约了侬智高在城外相见,同他谈判。”
展昭点点头,“圣上已经亲自写信同他作出解释,此番全是出自季高之手,相信侬智高见到他的姬妾后,定会相信圣上的话,起兵攻入襄阳。”
狄青沉吟片刻,“既然如此,襄阳那边我便不再出兵插管,眼下京都才是要紧,明日谈过之后我便带兵赶回开封。”
展昭定定望着营内,一口水也不喝,突然道:“还请将军借匹耐骑的好马给展昭,我要先赶回襄阳。”
一匹马不过是小事,狄青爽快答应了,待他将侬智高的姬妾安置好后,展昭也已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时间拖得越久,他心下越不安定,虽有白玉堂在,季高此人的手段太高,他也怕会出什么不测。
而襄阳王这边,他们虽是靠着那一小批人手挟持着季高杀出了襄阳宫,整个襄阳却也全是季高的人,加上季高死咬着命令不肯松口,即便沈仲元刺了他一剑,也难使他撤回命令。
思索一番,白玉堂最终决定走水路带襄阳王逃出去。
襄阳王已经支撑不住半昏过去,白玉堂将他抱进了船舱,沈仲元处理了伤处,站在舱外开口道:“五爷你一向惧水,走水路恐怕不妥。”
“如今城内全是敌人,我们想从城内杀出去几乎不可能,只有这样才可保他平安出去。”襄阳王眼睛闭着,浪尖泛着银白的月光,细小的水雾飞溅如同萤火,在襄阳王眼睑上投下茸茸的影子,白玉堂将他放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沈仲元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半天才叹气道:“流水有意,落花……。五爷这又是何必。”
白玉堂将季高捆在船舱边,季高直起身子半靠在墙上,顺势把船踢得摇了一下,沈仲元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
襄阳王的人手全都留在了岸边不远守着,船不多,只有他们能够逃出去。
白玉堂朝岸边的将士们拱了拱手,忽的朗声道:“今日王爷得以平安逃出,全部仰仗各位,你们都是大宋的英雄。”
带领将士们的赵峥忽然就笑了起来,“我等性命本就是为王爷而存,还请白义士务必替我们保护好王爷!”
季高嗤笑一声,嘴被堵住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彰显他的厌恶。
一船的人一路无言,等船悠悠靠近了襄阳外的一处村落河畔时,白玉堂掀了帘子,望向舱外,外头已是大白青天,日光又近又亮,晃得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竟然逃出来了。”
“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五爷,也有这么疲惫的时候,难道耗子的精力用完了,就成这副模样了?”
白玉堂整晚用内力替襄阳王疗伤,早已有些虚脱失力,闻言猛地抬起头,只见面前的人一身湛蓝长袍,温文俊秀,此时虽然面容略有狼狈,浑身气度仍然不凡。
“好你个死猫!”刚刚还有些疲惫的白玉堂倦意一扫而空,撩开帘子飞身跃了出去,“来得这么晚,路上可是发瘟耽搁了?!”
展昭朝后退开一步,忽的笑出声来,“是谁走前大言不惭,说有他在万事不愁,如今却是怨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