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素来爱洁的长公主决定不委屈自己的眼睛——她选择看点美好的东西洗洗眼。
“这……想不到殿下所言的,竟是阳儿么?”贾敏轻咳一声。再一看,林湛阳听到动静,正懒懒抬头,刚好对上视线。
——贾敏那见到长公主就丢掉的“大人的觉悟”又捡回来了,想到自己刚刚的作态,真是一点也不优雅。
还被小辈看到了。
就很令人窒息。
长公主一挑眉:“这话的意思,莫非敏妹你认得这孩子?”
长公主这话说出来,脑子里便自动想起了贾敏夫家林如海的模样。
虽说长公主自己的姻亲缘分格外惨淡,但从前贾敏十里红妆出阁那会儿,她也是在场见过林如海的。
林海么,经历过那年的人都知道,实在是品貌身世第一流的风流人物。身具状元之才,却有探花之貌,祖上四代列侯,一脉单传,上头只有一个婆婆要伺候,自己还特别争气!
功勋家别人家的孩子,清流家少奋斗二十年的神选之子——林如海无误了。
若是林家人,能培养出这般风采,听起来倒也不意外?
贾敏欲言又止,林湛阳眨眨眼,搁笔拱手行了一礼:“未料到在此竟能偶遇嫂嫂,当真有缘。”
是啊真是有缘。
孽缘的缘。
贾敏想到自己刚刚随口接的《鹊巢》诗,心中难免惊疑不定。
——她记得,林湛阳的五感可是强到逆天。
所以…他刚刚一定听到了吧!
“这的确是巧了,今日恰巧陪了殿下来灵山寺,却好巧不巧见到你。”贾敏扯了扯唇角。
“却不知家中如何呢?黛玉与兄长可还好?”林湛阳却是一点尴尬也无,寒暄过后就耿直地询问起他的两个“小”伙伴。
——嗯,晨练小伙伴。
“………他们也很好,黛玉如今气色瞧着康健了许多。”虽然不情愿吧,不过毕竟是实话,还是摆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
大概粗神经也能传染,刚还尬得不行呢,林湛阳那副“我见到你很正常啊”的模样和几个问题一搅和……
贾敏也淡定下来了。
“嫂嫂?”长公主咦了一声。林海原来还有弟弟……等等,真有弟弟的话,这小郎君看起来也太…面少了吧!
长公主忍不住又看一眼。
……看几眼都想吹一波:这孩子是吃什么长大的,竟能长出这样一副传说般的相貌?
“是了,殿下尚不知晓此事。老爷和我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却唯有玉儿作伴。这独苗苗的孩子,总是让为人父母的舍不得让她受了一丝委屈……阳儿便是老爷在族中过继了阳儿来,等我们夫妻百年之后,多少也能帮衬着黛玉一些。”
贾敏勉强一笑,解释着又看向林湛阳:“阳儿,这是淮阳长公主殿下,你当见礼的。”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巧了。”
坦然受了一礼,长公主却没有像之前对薛鹤表现得那样,为了显示礼贤下士而半路免礼。贾敏的话听得她皱眉。
她自然不是蠢人,如何听不出来贾敏话里的暗示?
——为了黛玉,一些小委屈都不算什么,总归是都能忍耐的。
换而言之也就是……这位瞧着极好极好的少年,恐怕有点“小”毛病需要她忍耐。
自然,长公主想到了之前贾敏有感而发吟咏的那首诗。鸠占鹊巢,怪道本该是家庭美满诸事顺遂的敏妹妹会如此,看来这诗中所谓的“鸠”,多半便是指的这位了。
同病相怜往往引人认同,更何况贾敏和她可是打小的交情,个中信任自然与旁人不同。
对贾敏这个瞧着聪明灵通,实则总带点近乎痴憨的天真的小妹妹,在政治漩涡里闯荡的长公主还自信把握得当:
贾敏不会骗她,更不敢随便拿她当枪使。
那这时候,就算林湛阳长得再合她口味,又是令一番说法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半路上位过继来的孩子能有这种风仪,显然不是个简单的。
长公主视线转为审视。扫了眼周围,像是才注意到似地问道:
“先前听来,诸位郎君皆是在此体会四时奥妙,观察周天万物,品评论诗,怎小郎君独自在此?”
说着,长公主的眼神还淡淡扫了眼侍立在一旁的婢女。
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家威严,直接压得婢女脸色一白。她吓得一个哆嗦,手上劲一松,方取进手中的葡萄便落了下来。
葡萄在桌上一磕绊,跌跌撞撞滚了几下从桌边掉了下去。
却没有如其他人想的那样直接落到地上,而是半路被一只白玉似的手接了正着。
众人对着这场景,居然忍不住松了口气。
林湛阳用两指拈着圆滚滚、水亮亮的深紫果实,放进僵硬的婢女手中。再一看,发现小姑娘浑身轻颤,瞧着那小模样就十分可怜。
林湛阳眨眨眼,认真安慰道:“你别怕,不过是掉颗葡萄罢了,还没落地,不会要你赔的。”
………这哪里是赔葡萄的问题啊,大哥!
婢女万万没想到自己临时接个伺候人作画写字的活儿当个吃瓜群众,居然还能有幸成为人群中视线的焦点。感受到一时间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审视目光,她都快要怂哭了。
偏偏她的临时老板还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只慢条斯理地瞅着自己。
她缩了缩脖子,颤巍巍接过那颗葡萄,却觉得犹带体温的果子此刻如同一块烫手山芋,只能低着头,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细如蚊呐的道谢:
“多谢公子。”
“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
长公主不耐烦继续围观鸡汤现场。林湛阳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反而去管一个小小侍女的做派在她看来,根本就只有一个解释:
是在对她玩什么自命清高的名士做派?居然敢如此轻忽怠慢,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少年人!
长公主眼神一暗,嘴角的弧度有些冷,显出了颇深的法令纹:
“怎么?还是说,小郎君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说明?”
“没什么不方便的啊。日头大,外头热,里头凉快啊。”林湛阳还毫无所查,好脾气地笑了笑。
“……?”
你居然就这么坦荡荡地说了?
看长公主等人默然不语,林湛阳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又耐着性子进一步解释道:
“湖心亭临水,水的比热容比空气粒子大,在两者趋于平衡的过程中,水分子自然会吸收空气中的热量啊。”
最后总结性地一点头:“所以这里凉快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八月份送的营养液啦么么啾~(才发现原来JJ有保存过往记录的地方,我是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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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辩论【入v二更】
“你、你还真敢说啊!”
一时间, 众人的心头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一个想法。
特别是看这人一脸的轻描淡写,反而衬得他们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长公主不由拧起了剪裁精致的柳眉:“郎君这是在与本宫开玩笑?”
“嗯?”林湛阳一脸莫名其妙。
“本宫问的是你为何在此处,而非为何……”长公主一哽, 想到这话里的歧义倒是还的确存在。
所以说,果然这种玩文字游戏的人最是麻烦了!
然而她身为天历堂堂长公主殿下, 便是圣人,对她虽说算不上什么疼爱, 却因着过去种种,从来都对她是多有包容的, 难道还能在此处,被这一介小民给逞了口舌之快?长公主心中冷笑一声:
“罢了, 多言无益。郎君是聪明人,又何苦与本宫咬文嚼字?”
“什么咬文嚼字?”
“哈, 事到如今, 难道郎君认为就凭着你方才胡言乱语那一通的热呀水的,本宫便会任由你随意糊弄?”
林湛阳……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自认为自己虽然算不上是什么体贴的惜花之人,可到底该有的礼数一个不少,这些可是他来到这个地界后,正儿八经学过的。
可就算如此,怎么这位难伺候的姑奶奶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林湛阳眨眨眼, 看着长公主嘴角因为抿起,而终于躲藏,显露出的深刻的法令纹, 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窜过一个念头:
——以后一定要提醒黛玉,引以为戒,可别整日愁眉苦脸了。
转念一下,发现这其中可能还有些误会:
“是了,我差点忘了,这其中涉及到的热学常识虽然简单,可想也知道这里的人不曾接触过分子动理论,或者别的。他们对这整个世界,也不过是有一点亲身感受出来的,最肤浅的认识罢了。以我的那点半吊子的物理水平,是做不到在短短时间内便将这个概念化作最常识基础、真切可感的意象解释给他们听的。”
所以还是别说了,免得误人子弟。
林湛阳正沉浸在自己的负责厚道中,长公主众人可一点都没觉得。
阶下直接冒出来一个声音:“你可得了吧,分明是你先下手为强,霸道至极!”
“嗯?”林湛阳歪了歪头,想了一下,恍然道,“怪道你先前刚来时,数次徘徊在亭前。可是,你若想来,为何不进来?此地凉风送爽,虽不是很大,再容纳几人却是绰绰有余。”
“你这人!好生不要脸,如此惺惺作态,与你同窗读书,当真有辱圣贤。”
“嗯?这位同学,这话有些过了吧?”林湛阳再怎么不接地气,也很清楚,“犹如圣贤”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小事。
那人张了张口,方欲再言。然而无意间一抬眼,对上林湛阳的视线,却见那双幽幽鬼瞳当中,仿佛散发出摄人光芒。自己的身上像是被压上了一重无形的压力,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湛阳敛容正色,沉声道:
“我记得自己从未与你有过纠葛,就算有得罪之处,你既然当时不曾言明,想来也不至于是什么深仇大恨。我行端坐直,自问此生一世,从未有愧于心,你凭什么便说我有辱圣贤了?”
“这……你这人,娇生惯养……不然你自己看,大家都在外头忍受日晒,讨论诗赋,却唯独你在阴凉处舞文弄墨,还特意请了一位侍女来伺候,这不是特立独行是什么?”对着林湛阳沉沉凝视,男人嘴巴张了半响。憋出来一段话。
林湛阳莫名其妙:“这为何是特立独行,你们喜阳,我喜阴,你们爱吟诗,我爱弄墨,我并不曾也从未拦着你们进入这亭中,实际上,我也不懂你为何数度徘徊而不入。至于我请这位姑娘侍候,我爱怎么花钱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给自己的哗众取宠找借口!说什么喜阳喜阴,夏天呆在凉快的地方,出来游览自然要一同吟诗作对,品评诗理,这些本来就是常识吧!”
“第一,我不懂我为何需要哗众来取宠;”林湛阳认真地伸出一根手指,跟着竖起第二根:
“第二那你的常识,不是我的常识。”
“你!常识难道还分你的我的嘛?”
林湛阳理所当然地一点头:“当然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常识。比如对我而言,周天如何运转、四季为何更替、草木如何更迭、格致变化便是常识;对你而言,抱歉,我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但至少你说的这两点,都不在我的常识之内。”
居然还这样理所当然地圆上了!
贾敏忽然发现,她现在看到又有人被林湛阳那套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的逻辑噎到,居然内心已经十分平静了。
看吧,我就说会这样。
甚至还有些想笑。
对方憋得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一个字。
林湛阳继续认真道:“那你也不用太过羞愧,虽然我觉得这是一个常识,但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你的常识不一定别人的常识了,以后多加注意,莫要以己度人便好。”
什么什么常识???
那人闭了闭眼,忍着脑壳里打架的一堆“常识”道:“那你与别人总是不同,如此娇生惯养难道也是你的常识吗?”
“嗯?从一开始,先生让我们来此,便只说是来陶冶情操,其余一切皆可。我如何陶冶情操是我的自由,既然我一未妨碍任何人,二未违反先生规定,这有何不可?”
“你、学府里有明文规定,入学之后要自力更生,训练艰苦自觉的能力。你这样不是好逸恶劳么!”
“非也,现在是在灵山寺,不是在学府呀。学府里规定日常穿学服,今日有多少人穿了?学府里言不准带小厮伺候,但难道诸位同学旬日回家去便也是自力更生?如今我既然出了学府,这位姑娘也是我花真金白银雇佣来提供便利的,哪里不对么?”
林湛阳顿了顿,又道:“我们之所以不断努力向上,不就是为了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让自己生活得更好,让世界变得更好么?”
“……”
“哦,顺带,我并不觉得娇生惯养有什么不对,虽然我自认为担不起这个词,但任何一个被娇生惯养的孩子总拥有爱他的家人,这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