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么美丽又疼痛的误会啊。
“你不用对不起,我不怪你。”我一边说,一边象征性的挥了一下手,“我自己都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我会这样,不知道撞了几百次南墙,还是不知道回头,这对我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我早晚要入行,至少现在任何人想要动我,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闷油瓶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想要抽回手,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捋起我的衣袖,手臂上的十七道伤疤,便□□裸的呈现在他面前。
☆、第 87 章
手臂上的十七道刀疤,每一道都是一个故事,每一个都和闷油瓶没关系,却又都和他有关系。
即便在刚刚那一瞬间,我的情绪濒临失控,闷油瓶抓住我手臂的时候,我已经回复了平日的淡定。
“乖,松手。”我道,“刀疤而已,又不是行为艺术,没什么好看的。”
闷油瓶没有搭理我,他的手已经抚上了我的伤疤。
这简直是一个有毒的动作。
闷油瓶的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指尖划过道道参差突起的痕迹,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只是看着这一幕,我心中的高墙已是轰然崩摧。
我总是不太愿意回想起十年间的这些事情,曲折艰难痛苦,甚至于慢慢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忘记。
黑眼镜跟我说过这种感觉叫做“潜抑”,是人类的十五种心理自我保护机制之一,简单来说就是人会把自己心理上不能接受的东西压抑到潜意识中,以此来避免痛苦。
“你知道如果一直找不到他最后你会变成什么样?”我跟黑眼镜学功夫的那段时间,黑眼镜曾经坐在屋檐下,一边拿小石头砸我一边问道。
我全神贯注的躲着四面八方飞来的小石头,黑眼镜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我愣了一下一块石头就砸在我的鼻子上。
“你大爷!”我怒骂,“不带转移注意力的!”
“我是认真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黑眼镜一边说一边继续扔石头。
我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继续全神贯注的躲石头,一边躲一边随口道:“不知道。”
“最后你会忘了他。”黑眼镜轻描淡写。
一块石头砸在我的脸上,然后又是一块。
“停停停。”我擦了一下脸上渗出来的血,走到黑眼镜面前,“你没发烧吧?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他?”
这些记忆,如果说我会忘记,那未免太过荒诞。
“你忘不了,但你会逼迫自己忘记。”黑眼镜把玩着手里的一大把小石头,“太痛苦的事情,人会主动去忘记,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太痛苦吗?”我不解。
“你还在寻找,所以你不觉得。可如果找到最后发现是徒劳无功,也许就会了。”黑眼镜道。
“我会徒劳无功吗?”我心里一颤,问黑眼镜。
“他不会让你徒劳无功的。”黑眼镜轻笑。
然后他的石头又砸在我身上,我愣愣的站在那里,鼻青脸肿,却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黑眼镜说的话那时候听起来很玄,现在我却慢慢明白,黑眼镜本就有着张家外族的血统,对闷油瓶的所作所为了解也更多,那时候如果我揪着那句话刨根问底,也许我能更早的知道跟汪家有关的东西,虽然他也可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不得不承认,那句“他不会让你徒劳无功的”,在漫长的一段旅途中,都是我前进的动力。
“这十年你经历了很多事。”闷油瓶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
“都过去了。”我说道,“已经有完美结局的事情,有时候不用回头看过程。”
“对你来说什么是完美结局?”闷油瓶问道,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看着我的伤疤,却不曾抬起头来看我。
我一下说不出话来,这句话被他问出来,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在青铜门后被闷油瓶拉进暗室那一刻,整件事情对我来说,已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十年关于一个人的巨大执念,找到他时自然就会解开,后面的事情或许依然危险,但只要是和闷油瓶一起,就是另外一种感觉。
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轨迹的彗星,不必在茫茫宇宙之中再孤寂流离。
可现在的我更多情绪会选择藏在心里,而不是表达出来。
“能接到你我就算是心愿达成了。”我思考了一下说道,“不过按照电视剧里的情节,应该再有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就对了。”
听到我的话,闷油瓶抬了下头,眼神澄明,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抱住了我。
我靠,哥们,我是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的啊。
虽然脑内这样吐槽着,但手还是很听话的抱住了闷油瓶,我有点尴尬,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哄孩子那样,总觉得这样就不会那么紧张。
“你走进了我的过去。”闷油瓶道,“对于你来说,那段路应该比青铜门后更险恶,我能想到,你受了很多苦。”
我只感觉心尖一颤,很久没有这样细腻的情绪,闷油瓶的话让我意识到他也是有感情的人,我十年的辛苦并没有白费。
我用力的回抱住了他,曾经我很担心,会不会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寻找答案,最后接到闷油瓶的时候,他会靠在青铜门边淡淡的跟我说“你不必这么做”,但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不是的,我为他的付出和牺牲,痛苦难过他都看到了,这对于我来说不知道有多么窝心。
“你能这么说,我就已经一点不觉得苦了。”我在闷油瓶的耳边小声道,“我最怕的就是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都是一个笑话。”
听到我的话,闷油瓶放开我,我看着他坐在我的面前,一只手还是抓着我的胳膊。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字对我说道:“你所做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我呆呆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反应,心中如同奔雷轰鸣。喜出望外,喜极而泣,大概是两种可以同时存在的感情。
闷油瓶曾经说,“如果我消失,没有人会记得”,我总算用行动打了他的脸,闷油瓶还说过,他的存在是没意义的,到头来反而是我要用他的存在,来证明我过去十年所作所为的意义,这不得不说是个很可爱的巧合。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根线,大概我那一根从见到闷油瓶的时候就打了个结,数不通理不顺,绕着他那条线盘根错节,十几年,直到这一刻,闷油瓶用一句话把我们两个的线打成了死结。
“那咱们说好了。”我感觉自己的语气像是小公举在撒娇,“即使你失忆了,也要记得我为了你孤身犯险,历尽劫难,险些一个人死在雪地里。”
闷油瓶点了点头:“后面的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第 88 章
闷油瓶的话一下让我们之间陷入微妙的沉默,我看着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按照预想的剧情,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儿该是什么?
一瞬间划过我脑海的竟然是“亲上去”,但是我肯定不会那么做,我估计我真的凑过去,闷油瓶会吓的一脚把我踹到墙上。
闷油瓶那句话实在是有些暧昧了,房间被静止在一个略显尴尬的气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过,闷油瓶并没有让我为难太久,他松开我的手:“睡觉吧。”
我点头答应,两个人互道了晚安,闷油瓶翻个身过去面对着墙,不再理我,自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时候,闷油瓶不出所料的已经不在屋里,我迷糊着走出去,就看见他坐在桌边上,早饭他竟然也买好了,虽然是毫无搭配可言的白粥油条,但总归也能吃得下去。
王盟窝在沙发上皱着眉,显然是已经被闷油瓶弄醒了,只是闭着眼睛强行骗自己天还没有亮。
“起床了!”我吼了一嗓子,王盟这才不情不愿的睁眼,打了个哈欠皱着眉头:“老板早。”
“你看看你,懒散成了什么样。”我一脸严肃,“肯定没有好好看店。”
“老板,才五点半。”王盟不服气的说道。
我愣了一下,一看表,五点二十八,我又看了一眼闷油瓶,他淡定的坐在那里,一副我们在讨论什么都跟他无关的样子。
“反正都醒了,起床起床。”我犹豫了三秒,揪着王盟的领子把他拽进了洗手间。
我跟王盟两个人对着洗手池刷牙,王盟一边刷牙一边问我:“老板,小哥起那么早也就算了,我可是正常人,你让我在寒冷的冬天早上五点半起床,不觉得很不人道吗?”
“小哥一辈子难得买一次早点,你忍心让它凉了么?”我反问。
王盟看了我几秒,然后一边吐牙膏沫一边说道:“老板,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的。”
漱口水喷了王盟一脸:“你说什么?”
王盟擦了半天脸上的水,揉着眼睛看着我:“老板,其实我就是开开玩笑,但是你反应这么激烈,非常可疑啊。”
“大早上的开什么玩笑。”我怒道,“不想要工资了吧?”
“反正都被你扣没了。”王盟一耸肩,“不过老板,你今天早上看起来确实比平时要高兴些,是不是小哥跟你说了什么?”
“小孩子不要多问。”我一边说一边继续刷起牙来。
我们在长沙不想太招摇,也就没打算多走动,除了让王盟出去买饭之外,我们基本都不出屋子,好在三天时间也不长,很快李三就来了电话,让我们到他那边去取之前让他帮忙化验的龟甲。
我们开车到了博物馆那边,取了龟甲,李三告诉我,这些龟甲大概是秦朝前后的,也就是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古老,但是年代也差不离。
“你认识那些龟甲是什么字吗?”我问李三。
“我不清楚。”李三说道,“只是看字形不像是中原文字,倒是有点像藏区的古文字。”
我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小三爷哪里的话。”李三陪着笑道,“小三爷有什么要求,只要吩咐一声,在下随叫随到。”
“你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我从李三那接过龟甲递给闷油瓶,他检验过没有问题以后,我们就告别了李三。
王盟已经给我们订好了回北京的机票,他当然是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回去了,我们在机场告别,临别时王盟特意对我说了一句:“老板,一定要回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回来了。”我失笑道,“我就是倒个斗而已。”
“按照我的了解,跟小哥有关系的斗都很危险。”王盟小声道,“反正……老板,你多小心就是了。”
“放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上飞机之前我们已经通知了黑眼镜,所以一下飞机,就看到他拿着个接机牌在外面等我们,接机牌上面写着大大的“吴邪”两个字,大概是这个名字比较有特点,我拉着小哥走过去的时候,好几个人往我们这边看,搞得我有些尴尬。
“你也太高调了。”我低声对黑眼镜道,“万众瞩目啊。”
“你如果叫吴国强肯定没人看。”黑眼镜道,“说到底还是要怪你自己。”
我没和他辩,只是问他之后怎么打算,黑眼镜告诉我他已经跟阮淇约定过,我们现在就直接到阮淇那里去。
胖子在黑眼镜的车边上等着我们,我们上了车,跟黑眼镜说了一下龟甲的情况,黑眼镜告诉我们那张紫晶盒子影印的图片他们已经早就交给了阮淇,今天则是去找他问问进展。
我们和阮淇约在一家专卖各类珠宝饰品的百货商场,据说他的店在那边,起初我心里还感觉不太好,觉得此人是不是没把我们当回事情,竟然就约在自己的店里,到了之后,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阮淇做的是一家非常有名的金饰,应该是代理,他早早已经在自己的柜台等着我们。这个人同样年轻,长相普普通通,但是看起来非常温柔,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感,难怪他能把铺面开到这家商场里来。
黑眼镜和胖子应该已经提前联系过他,阮淇看到我们,就冲着我们笑:“黑爷,小三爷,早。”
黑眼镜点了点头,阮淇走出柜台,半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我们进了柜台后面的隔间。
隔间里面的空间倒是超乎想象的大,阮淇把我们带进暗房,然后把门反锁上,我看到暗房里那张大书桌上,摆的是我之前传给胖子的那张图,已经打印出来好几份,上面写写画画,笔记密密麻麻。
桌子上面还摆着一摞各种各样的书本资料,都是跟藏文有关的,看到这些,我对这个人的疑虑倒是打消了几分。
“阮……先生。”我清了清嗓子想开口,却被阮淇微笑着打断,“小三爷,叫我小阮就好,花儿爷他们都是这样称呼我。”
“小阮,看出什么眉目了吗?”我问他。
阮淇点了点头:“我研究了两天两夜,总算查出了一点眉目。”说着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笔记本来,“大概的内容在这里。”
我刚想走过去,忽然感觉谁捅了我腰眼一下,一回头,却发现是黑眼镜,他动作极其别扭的指着我的裤兜,我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他是让我看手机。
我拿出手机,提示有一条微信,却是黑眼镜发来的。
我狐疑的又看了他一眼,他那表情不像是在玩我,我打开手机,里面只有一句话:“花爷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