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喝了几口粥后才突然想起来，“那先生昨晚睡得好么？”
“嗯，好。”
其实，长生昨夜几乎是一夜未眠。送落落回房后，他干脆在床边席地而坐。困扰了许久终于得知了真相，刚刚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直到了现在，在这静谧的夜里，看着把自己的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的落落，长生似乎才完全接受了整件事情。
他担心落落闷着自己，因此伸手轻轻地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胸腔里的一颗心不由得颤抖。他差点失去她，在这最后的关头，终于让他知晓了一切，起起落落，悲喜交替。现在这样守着她，他都在后怕。心头千愁万绪，嘴边千言万语，到最终，只凝成两个字，“落落。”
她费尽心机瞒住他，他除了气，更多的是怕。但心下却又理解，因为正在熟睡的这个小姑娘不仅是落落，也是白落衡。
那是白帝和白后惟一的女儿，因此，无论对妖族还是神山，她永远都有一份在所不惜和义不容辞的责任。
不愿累及他人，一人独立承担的选择和做法，又何尝不是他陈长生曾经的所作所为？他与她，在骨子里，太相像。
落落喝完最后一口粥时突然平静。自从那天与长生订下十日之约后，她这几日一直都心乱如麻，就连在睡梦中都是梦魇连连。但此刻，一碗清淡香甜的粥平息了长久以来的不安和惶恐。
窗外，初夏的阳光在绿叶之间跳跃。那是在经历了一整个寒冬后的盛放，比春日更加灿烂热烈。
她并不后悔所有的一切，遇到一个人，喜欢上他，于是他成了她在这人世间的命星。
而中间曲折误解，隐瞒离散，各自煎熬。好在，原来，她喜欢的那个人，一样喜欢她。
只是，他和她，终究都不是寻常身份。使命，职责，无法抛却。
所以不说后悔，但是遗憾，没有更多时间来相守，一条路，或许要就此止步。
相比之下，长生此时的心态是轻松的。但他却无法说破，落落从始至终不曾对他开口，她既努力瞒住她，那他就只能装作不知道，即使到了现在。
就像当初他推开落落的真正原因，是怕自己命不久矣。他永不会让她知道。知道了她会心疼，而他会更加心疼她的心疼。
正如此时，如果落落知道他已经了解到真相，那么他的小姑娘又要多一层伤悲。
而正因为懂得，所以，他绝不开口。那既是落落与神女之间的约定，他会让她自己去完成。然后，她与他，一起下山。
落落，我只能让你再辛苦几日。而来日方长，我定赠你平安喜乐。
第62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快要完结了。希望我还能多写几个番外出来~ 若能执子之手
谁都没有再提起关于十日之约的一句话。而朝花夕拾间，是光影流转。
最后一天，当落日把西边的整片天空染红，而后再退却。落落坐在神庙前的台阶上发呆，还没到最后一刻，所以，结局会是什么？
长生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落落抬起头来。面前，黑发白衣的少年望着她，眼神清澈。
落落今日一身黑色衣衫，在初夏中兀自冷清。可此时，她却笑弯了眼睛，“先生。”
长生低头看着她，这几日他的心疼在此刻她的笑里达到了极致。
他能想象出她的煎熬和不安，却也明白自己未必能完全地感同身受。所以他更加心疼。宁愿她哭，宁愿她闹。可是，他的小姑娘啊，从何时起，不再是那个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就哭的落落呢？
这三日以来，长生有无数次想告诉她，“落落，我们可以下山离开了。”可无数次话到嘴边又咽下。
他努力地笑了笑，“要不要到处走一走？”
落落歪着头想了想，语气轻快地答道，“好呀。”
长生伸手拉她起来。这样的季节里，他握住的那只手竟然是冰凉。长生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把她抱紧怀里，嗓音有些沙哑低沉，“落落，相信我，我一直都会在。”
落落在被拥入怀的一刹那有些惊讶，听完长生的话后却红了眼眶。她笑着抱住长生，“先生真好。”
闭上眼睛的刹那她心里却在想着，明天，如果她真地成为了神女，那她会有足够的能力和办法送长生下山，并保证他日后绝不会踏入神山半步。
而就在同时。长生又一次忍住想要告诉她的冲动，只能心里默念，“落落，最晚明天就好了，就好了。”
当夜幕彻底降临，星空璀璨。落落关好房门，再一次进入“虚幻之境”。隔壁房间内，长生正在收拾行李。
“白落衡。”
此刻在落落面前的，终于不再是那个意识飘散于九天之外的神女。
她有些不可置信，“神女，你……你，你好了？”
“是。一年之约到了，明日，你可以下山了。”
窗台之上，有昙花在星光中悄然绽放。
落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当她终于从梦中醒来时，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头脑中有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过了许久才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下床，在屋里走了一圈，终于确定，这是白帝城的最高处，最适合夜晚看星星的地方——也是她从小到大的睡觉房间。
推门出去，整个白帝城几乎尽收眼底，远处，红河八百里蜿蜒，是她从小相伴的风景。
慢慢走下去，遇到她的宫女侍卫们纷纷行礼，“殿下。”没有一人有任何异样，仿佛就如每一日的早晨，他们的落落殿下醒来，迷糊着走出屋子。
只是这样的情景，在白帝城内，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到，是四季轮回，时至今日，终不再缺席。
那片花丛如今长得更加茂盛葱郁，落落直到走近时才发现有人正置身其中悉心浇水。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那人转过身。
似乎是隔了经年，又仿佛是当日初相见。有年华渐去，在花开花落之间。
而此时此刻，眼前人，是心上人。
“睡得好不好？”
长生弯腰把手里的水壶放下，尔后走到那个还有些迷茫的小姑娘面前，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温热的触感让落落清醒了不少，却仍是怔怔地盯着眼前的那个人，“先生，我……我们……”
长生眼底全是宠溺，“前天晚上，你说，我们可以一起下山了。所以，”长生示意她看看四周，“我带你回家了。”
“前天晚上？我怎么会睡那么久？”
长生低头没直接回答，只是轻轻说道，“落落，你看，又是一年初夏时节。”
落落抬头望去，是啊，岁月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那晚当长生收拾好最后一件行李时，落落推门进来，看到他后脸上是笑着的，可眼里分明又蓄满了泪。长生快步走向她，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可是一时之间，又怎么能擦得干？
见她又哭又笑，长生大抵猜到了缘由。因此，不说也不问，任由她去哭。她早该哭这么一场，而不是一味压抑自己。
伸手将她圈在怀里，让她哭个痛快。终于，怀里的人哑着嗓子，简单的一句话，却说得断断续续，但长生听得分明。
“先…生，我…和你一起……下山。”
听完这句话的一刹那，长生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半晌后才开口，“好。”
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可是这一刻，还是无法不动容。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怀里的小姑娘，眼角有泪无声地滑了下来，但嘴角处却是冰雪消融过后的笑意。
长生抱着落落坐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终于，怀里的人慢慢安静下来，渐渐睡着。静谧的深夜里，长生只觉得大抵世间所有繁华热闹也不及当下一刻。
神女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长生将落落放到床上，自己走出了屋子，跟着神女来到大殿内。
“明日一早，你们便下山去。这个地方也不要再来了。”
“长生遵命。”
“白落衡会昏睡两日，她之前所修炼的神女功法我已尽数收回。”
临走之际，神女似是突然想起一事，“陈长生，忘尘之草，断念之花，把它留下来吧。”
长生一怔后随即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瓶。
“当日长生逼不得已，自作主张，还望神女见谅。”
神女接过白玉瓶看了看后淡淡地开口，“随缘而已。你们去吧。”
长生牵起落落的手，“落落，下山之前我见过神女了。”
落落愣住，有些担心，“神女，说什么了吗？”
长生摇摇头，宽慰地笑了笑，“神女只是让我告诉你，神山之上，以后你不必再去。所以，她收回了之前你所修炼的功法。”
落落以为长生已经知晓了所有事情，如今看来并没有，她也就放下心来。可想到神女，不仅有些黯然，转身望了望神山的方向，低声说道：“神女，很厉害，也很好。”
长生没再说什么，牵着她慢慢走远时才问道，“饿不饿？我们该吃早饭了。”
“嗯，我们去找父皇和母后一起吃吧，还有金叔叔和轩辕……”
这样一个早晨，是结束也是开始。
若能执子之手，那么，日后呢？
第63章 往后余生 四季冷暖
白帝和白后站在楼上远远地看着携伴而来的一对人，一时之间悲喜交加。
陈长生没有食言，他们惟一的女儿终于回家了。可是，只怕这次回家是另一次离家的开始。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他们的女儿长大了。
用过早饭，落落半倚在白后身上撒娇，长生和白帝在一边对弈。不时地抬头望一眼，一时之间，只觉天下平安喜乐，莫过于此。
“一切都还顺利？”白帝落下一枚黑子时问道。
长生看了一下落子位置，拿起一颗白子后并未落子，看着白帝认真答道，“所幸有惊无险。”
“日后呢？”
“神山之上自有神女守护妖族。白帝城内，”他看了一眼正笑得开心地落落，“有落落殿下。”
白帝闻言后笑得如释重负，“快落子。”
长生微微一笑，有些迟疑，这步棋，怎么落才好？实在是，白帝的上一步棋破绽太明显。他还正在犹豫着，白帝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我输了。”
长生放下手里的白子，低下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长生唐突了。”
白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生可畏。”
“父皇输了吗？”落落凑过来问道。
白帝佯装生气，“嗯。”
“哇塞，先生好厉害！”落落忍不住欢呼。
白帝不轻不重地故意“哼”了一声，落落抱着他的胳膊，“父皇不要生气了嘛。落落一会泡茶给你喝可好？”
“这还差不多。”
正玩闹间，金玉律从门外进来，还未等说话，落落就跑到他身边，“金叔叔！”
金玉律看着终于像落落的落落回来，满心欣慰。他对着白帝白后施了一礼，对着跑到自己身边的落落说道，“殿下，前些日子有两封书信先后寄来。是写给殿下和先生的。”
“我和先生的？”落落接过信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长生。
长生也有些惊诧，走上前拆开了信。
“是三十六和小黑龙。”
白帝和白后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携手走出了房间，金玉律随后也退了出去，将空间单独留给这对小儿女一阅友人来信。
看完信，落落看着长生，“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他们呢？”
长生想了想，“不急。我们在白帝城多住些日子。”
他不能这么自私地带着落落再次离开，白帝白后就这么一个女儿，失而复得，刚刚回家，他们如何舍得？他又如何忍心？
“不过先生，我们先去看看轩辕吧。”那个力大无穷的少年啊，认准了他的殿下后，追随守护，再无动摇。
轩辕最近一直在兵营训练，此时还不知落落与长生已经回来。
看到来人的一刹那，一身盔甲的高大少年瞬间红了眼眶，这两个人，说是他的一生信仰都不为过。
“殿下，先生！”言行之间更多成熟坚毅，时间终究让每个人都在成长。
“轩辕，金叔叔说，你变得越来越厉害了哦。”
轩辕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一边挠着脑袋一边说话，“金将军和小德将军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笨，学得慢。”
“你是我徒弟，谁敢说你笨？是不是，先生？”
长生看着轩辕，好像论辈分，他是长辈，但其实，他一直都是以兄长的身份看待轩辕。
“轩辕，你真地很好，以后别再这么说自己。”
轩辕更加脸红，点头又摇头，开心得不得了。
临走之际，轩辕想起一事，很是担心地问道，“殿下，你以后还去那个神山，做神女吗？”
落落摇摇头，笑得山明水净，“不去啦。”
轩辕放心地咧嘴笑了，从心底而来的笑意。在这个世上，他在国教学院认识的那些人，早已是他生命里的至亲至爱。尤其是面前的这两个人，帮他，救他，让他真正地活着。这两个人，是他在任何都可以不惜用性命守护的两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初夏成了盛夏，长生就这样又一次在白帝城一天天住了下来。
算了算日子，他和落落给三十六和小黑龙的回信应该也早已到了。
这日，他提笔给商行舟和余人写信，那是他永远的师傅和兄长。
最后一个字落笔时，落落从门外叫他，“先生，先生。”
小姑娘跑到他面前坐下，“先生，池塘里的荷花开得好漂亮，等下我们去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