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仍然盯着那个方向,是,是落落。他的眼神不曾离开分毫,脚下却已走了过去。离开时,皑皑白雪一片,再见时,暖意春风十里,却不及他眼中的一个她。
看到长生,尼禄笑着招呼,“本君没来迟吧,教宗大人?”
听到“教宗大人”这四个字,落落从摆脱尼禄的挣扎中转过身,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先生!”她又惊又喜,而这份惊喜中有她自己也未察觉的眷恋和依赖。
长生看着她,眼眶发酸。许久未见,日日思念,夜夜入梦的这个人,终于现在站在了他面前。万语千言,他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白,本君都说了不骗你,你偏偏不信。”
有容也走了过来,看到落落后喜色难掩,“落落殿下,真的是你,太好了!”
“徐姐姐!”落落更是开心,刚想跑过去,尼禄手上用力,钳制住她的手腕就把她拉了回来。落落不禁低呼一声:“你!”
只是一瞬间,长生的无垢剑出鞘直指尼禄!尼禄毫无准备,情急之下迅速后退了一大步,将落落放在自己身前,挡住了无垢剑对自己的进攻。他眯起眼睛,声音冷了下来,“陈长生,你这是何意?”
长生的无垢剑仍然没有放下,声音比他的更冷,“放开她!”尼禄低头看了看自己拉住落落手腕的手,突然有点明白了。
可这突然的进退之间,落落却是完全糊涂的,她被尼禄带着后退,看到长生冷峻的脸色和无垢剑,有些担忧地看着长生,轻轻地叫到:“先生?”
听到落落叫自己,长生的面色稍有缓和,周身的杀气散去,他收起剑,看向落落,带着万般怜惜和珍重,似是承诺一般,“落落,我在。”他重新看向尼禄,又重复了一遍;“放开她。”
尼禄“哼”了一声,又重新站到落落前面,却仍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人我一定放,但不是现在。”尼禄转向有容,“这位是南方圣女,徐有容吧?圣女也和我们一起进周园吗?”他又看向长生,“陈长生,我们应该说了吧,不带其他人进周园。”
有容淡淡开口,“不,我只是来送长生,这就走了。”尼禄笑了笑:“原来如此。圣女和教宗大人婚约在身,情深义重,应该应该。你说呢,小白?”他回头笑着问落落。
落落白他一眼,“你放开我!”尼禄摇摇头:“没良心的小白啊!不懂事,我们先到一边去,让圣女和教宗大人告个别。”他拽着落落往前就走,经过长生身边时,长生身形微动,准确地抓住了落落的另一只手,握在了自己掌心。
手心熨贴着手心,温度传递着温度。落落连日的担忧和不安就这样被手心间的温度消融。她仰起头看着长生,声音里跳跃着春日和煦的阳光,“先生。”长生更收紧掌心的力度,“我在。”落落笑起来,“嗯。”
察觉到身后的人停下了脚步,尼禄也停下回过了头,“既然不用告别,那我们就出发吧。”
“有容,回去的时候小心。”
“放心。长生,落落殿下,你们要早点平安回来。”
终于进入周园,尼禄松开落落看着长生,“行了,现在不和你争了。”
落落好奇地看向四周,喃喃自语,“这就是周园啊。上次想来可惜没来成。”长生听得不真切,“落落,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先生,就是觉得终于来周园了。”长生没再问下去,只是心里隐隐有了说不清的不安。
尼禄看着长生紧紧握住落落的那只手,又看了看正四处张望的落落,再想想刚刚遇见的徐有容,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他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陈长生,现在我们往哪里走?对了,你要快一点,因为出发前,我给小白吃了点东西,五天之后如果我们还出不去,小白的性命我可保证不了,因为我没有解药。”尼禄说得云淡风轻,长生却是大惊失色。
“你给她吃什么了?”
“你给我吃什么了?”尼禄看着同时发问的两人,慢悠悠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小白,你昨晚吃得糕点可不是简单的糕点。至于里面加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不擅长用药。但你放心,五日为期,到时拿到我要的东西,出了周园,自会有人送解药来。”
落落仔细地回想自己昨晚吃的糕点到底有什么不对。
长生走到尼禄跟前,“尼禄,我早就说过,她若有一分差池,我便要你还十分回来。”平静的语调下暗流汹涌,他果然还是错信了尼禄。
“我记得。陈长生,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五日为期,足够。”
一黑一白的对立,剑拔弩张之势。落落从回忆中回过神,长生仍然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突然消失一般。落落弯起手指抠抠长生的手心,“先生,没事的。你每次都可以救我,这次落落也相信你。”
长生稳住心神,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抓紧时间找到东西出去才是当务之急。他看了看四周,“往这边走。”
入夜,三人找了处地方休息,落落已经睡熟,长生怕她着凉,又特意给她盖了件衣服。长生早已经替她诊过脉,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但是他依然放不下心,宁可信其有,他赌不起。
尼禄坐在不远处,正往火堆里扔木头。长生走到他身边坐下,尼禄抬起头来,“小白睡了?”
长生点点头,伴着木柴燃烧时的声音,点点火星偶尔跳跃出来,“尼禄,我已经答应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把落落再次牵扯进来?”
“陈长生,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不愿拿小白来威胁你,这次也一样。可是,谁让她是你的弱点呢?我背后是整个魔族的生死存亡和无数无辜生灵。所以,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必须要更加稳妥。身负教宗之职,你该懂吧?”
长生沉默了一会儿,是,他懂。
“尼禄,我要一个承诺。”
“什么?”
“我助你解救魔族灭族之难,日后魔族不能反攻人族,我人族也会进攻魔族。你也该知道,这个要求不是我人族不敌,而是一旦开战,必定殃及无辜。千年前的诅咒就有可能再次重演,而我记得你说过,你也并不喜欢杀戮和战争。”
尼禄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陈长生,别把你和整个人族说得那么无私。这个诅咒,当年可就是你们人族布下的。虽说两族开战,均有伤亡,可你们牵连后人,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所以今日,你来还债,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而且,今日,你和你背后的人族若是没有留有后招来以防万一,我才不信。”
“我背后是整个人族的安危,你也该懂。”
火光渐渐微弱,尼禄随手又扔了几块木头进去。“陈长生,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即使我是魔君,很多事也无法承诺。我只能保证,我身为魔君一日,绝不开战。以后的事,我管不了。陈长生,你也管不了。”
“是,但至少,我和你可以做好眼前事。”
两族之间的一个约定,就在这没有声息的周园中,在这样一个夜晚达成。不管它可以持续多久,但终归,眼前人尽力做了眼前事。
而落落却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梦里的人模糊不清,梦里的事毫无头绪。她如局外人旁观一场戏,又是局中人历经其中劫。那么近又那么远,即使是感同身受的笑与疼,她依旧没有看清梦里的那个人。
第45章 开始也是结束
过往种种过往云烟
长生和尼禄手中都只有为数不多的消息,凭借着这零散的信息在这偌大的周园里找一样没人见过,甚至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即使长生对周园已经非常熟悉,但也实在是不容易。
转眼已经过去了四天,还是没有什么进展。长生虽然向来淡定从容,但此刻的焦急和烦躁也是显而易见,因为尼禄的五日之期即将到来。落落怎么办?这几日他每日都要替落落诊不止一次脉,脉象一直正常。他不是没怀疑过其实尼禄根本就没有下毒,但是,事关落落,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时至今日,如何还能再承受一次失去?
落落倒是反而不担心自己。只是这几日,小姑娘的话越来越少,很容易一个人发呆,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夜里休息时,总是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皱,似乎承受着什么痛苦。长生担心,可每次他询问时,小姑娘总是笑着跟他说,我没事啊,先生,你放心吧,落落会照顾好自己的。长生也无法,只能更加小心她,但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尼禄潜心研究着手里的几页纸,徒劳无功后他收起那几页纸。他没去打扰依然在寻找的长生,转身坐到了落落旁边,“小白,明天就是第五天了,你怕死么?”
落落回过神,反应了一下,“怕。”
尼禄忍不住笑了,“这个答案多诚实,我也怕。怕自己死,怕整个魔族死。小白,找不到的话,我们就一起死吧。”
落落还没来得及说话,长生就走了过来,脸色并不好,语气也不好,“还没有人要死。”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尼禄真地下了毒,如果他真地找不到尼禄要的东西。明日,落落如果真地会毒发,那他体内含有星辰之力的血无论如何都可以暂救落落一命,到时再与尼禄周旋或者回到神都想办法。可是无论哪一种,都是用落落的性命安危在赌,所以他此时对尼禄的态度实在好不起来,“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落落站起身来,借着朦胧的月色打量四周,过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这么宝贵的东西,应该藏得很难找。不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长生心念一动,“落落,你为什么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金叔叔告诉我的。小时候,我和小德总是缠着金叔叔陪我们玩捉迷藏,不管我和小德藏到多隐蔽的地方,金叔叔总是能轻易找到我们。可是,反而当我和小德藏到一个很显眼的地方,离金叔叔很近时,他反而找不到我们。”
尼禄也来了兴致,“为什么?”
“金叔叔说,我们藏身的地方太显而易见,聪明人都不会想到有人会选择这样的地方,看起来太笨了。但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找不到我们。”
落落说完后,没有人再说话,一时之间,本就安静的周园在夜空下更显静谧。静默了好一会儿后,突然,长生的脑海中有微弱的光瞬时灿烂。
“大智若愚,原来如此。落落,你帮了大忙了!”
于此同时,尼禄收起折扇站起身,语气迫切又兴奋,“陈长生,整个周园,最显眼的地方是哪里?”
回到周园入口处那片空旷的院子,杂草丛生间孤零零地站着一棵树。此时清冷的月色渗透在每一个角落,每一片叶子都反射着并不太真切的光芒。
长生课尼禄看着这棵不起眼的树,又互相看了一眼,两人此时都不禁无奈地笑了起来。落落站在中间也反应了过来,“难道,东西就藏在这里?”
尼禄摇着折扇,“小白,看来你应该死不了了。”
落落转头看着长生,“先生,真的是这里么?”
“嗯,应该没错。”长生伸手系紧了落落身上的披风,“这棵树后面是变幻无穷的周园世界,生门与死门之间经常只是差之毫厘,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但即使再凶险,也难免会有疏漏。既是人力可以布局,便总可有法破局。反而是这里,最危险却又最安全。”
落落听得有趣,不禁佩服,“好聪明!”
尼禄用扇子敲了敲落落的脑袋,“什么聪明,明明是阴险狡诈!好了,陈长生,东西应该就在这棵树身上了。”
长生看着尼禄冷冷地说道:“收好你的扇子。”然后牵起落落的手往前走去。长生仔细的看着树身的纹路,片刻后,无垢剑出鞘,沿着纹路缓缓刺入。
一片叶子落了下来,尼禄一个飞身,稳稳地接住了自树冠而落下来的一个盒子。尼禄让盒子悬在半空中,长生收起剑走了过来,“你要的东西拿到了。”
尼禄摇摇头,“还不行。”他一把抓起落落的手,手中的折扇在落落的手心猛地用力划下。落落自小怕疼,突然之间更是惊呼一声,“啊!”
长生脸色大变,“尼禄,你干什么?”
尼禄看着落落手心的血液慢慢流出,又看了看指着自己的剑,“陈长生,如果你不想让小白的血流得更多,那就抓紧时间,我同样需要你的血,这样才打得开那个盒子。”
长生看着落落手心越流越多的血液和一脸坚定的尼禄,当下再不多他想,无垢剑便划破了自己的手心。尼禄张开自己的另一只手,同样划出了一道伤口。
三个人手心的血液滴落到尼禄的折扇上,慢慢地汇聚到一起,越聚越多。长生和尼禄暗暗运功,使三个人混合后的血液流向半空中的那个盒子。长生和尼禄功力深厚还受得住,可落落身体本就受损,脸色越来越苍白,痛苦的神色也越来越明显。长生心中着急,“尼禄,够了,停止!”
“现在没人可以停得下!现在停下的话更危险!”尼禄同样也发现了落落的不对,“小白,再坚持一会就好,我保证。”
落落紧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终于,盒子慢慢打开落到了地上。
长生再也顾不得其他,半抱着落落退到一边帮她包扎伤口,“落落,疼么?”
小姑娘坐在石头上强打精神笑了笑,“嗯,有点疼,先生,你没事么?”
“我没事。血液里的星辰之力可以很快帮我恢复伤口。”
“先生好厉害,是我太没用了。”
长生摇摇头,“落落是因为之前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