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雷因感激地接过,上面满满地堆着烤得正好的食物,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谢……”斯雷因刚开口,就被伊奈帆夹了一片牛肉喂到嘴里,他一口咬下,肉汁四溢满嘴都是鲜美的味道。斯雷因刚吞下去,第二块烤鸡扒就已经贴心送到嘴边。
“会不会太烫?味道还可以吗?”伊奈帆问。
“嗯嗯!”斯雷因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又拼命点头,其他人根本不懂他在表达什么,但伊奈帆是看懂了,斯雷因这是“不烫”和“好吃”的意思。
伊奈帆心想如果斯雷因跟自己一组就不会饿得这么可怜了,这次活动分组以自愿为原则,如果只是班级活动就算了,可是这次还加入了学生会的成员,结果分组时就被蕾穆丽娜抢先了一步,她挽紧斯雷因的手臂说:“斯雷因当然要跟我一组的,对吧!”
斯雷因没能拒绝蕾穆丽娜,于是两个人就没能分在一组。
“咳咳。”艾瑟端庄含蓄地打断了他们,毕竟他们还饿着肚子呢,“伊奈帆愿意帮忙就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
斯雷因这才想起还有别人在,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他不舍地看着伊奈帆递来的碟子,最终还是忍痛地说:“那……大家分一分先吃点东西吧……”
根本没人跟他客气,斯雷因只看见眼前手臂筷子齐舞,再眨眼就只见碟子已经空了。
唯独蕾穆丽娜一动不动,从她紧绷的小脸上谁都能轻易察觉她的不愉快。
“不要你帮忙!”蕾穆丽娜生气地站起来,推开了伊奈帆,“斯雷因会做好的,不需要你!”
“要是他能做好,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情况了。”伊奈帆回答,这话听得斯雷因不太舒服,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止是蕾穆丽娜,向来沉静理智的伊奈帆也隐含着怒气。
“你……”蕾穆丽娜对他的回答也有些意外,可反正她也不打算跟伊奈帆讲道理,气呼呼地说,“我相信斯雷因能解决的,你就回去你那边好好看着吧!”
“看着你们到活动结束都没吃上东西吗?”伊奈帆反问。
和女生争执并不是他的作风,所以其他组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韵子和莱艾走了过来,她们还端来了烤饭团,是准备分给大家尝尝的,没料到正碰上了尴尬的一幕。韵子凑到伊奈帆身边,小声地问:“怎么了?”
伊奈帆还没回答,斯雷因便先一步开口:“没什么,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伊奈帆看着他,很明显就是在说“你这是要怎么解决”,斯雷因那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出来他就有点后悔,因为就像在让伊奈帆赶紧离开似的。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是因为看到韵子在伊奈帆身边。
不是他想让伊奈帆他们赶紧离开,而是他自己想要逃离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
他也讨厌变得这么小气的自己,可是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理智就会输给情感。
“蕾穆丽娜……”察觉到情况不对,艾瑟连忙打圆场,“我们的木炭不多了,还是……”
“那我去找木炭,捡柴也行!”蕾穆丽娜扔下一句话,就往烧烤场后面的树林走去。艾瑟想追上去,就见斯雷因已经快她一步,库兰卡恩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也对,她的宝贝妹妹气在头上时谁的话都不听,除了斯雷因。
玛兹鲁卡本来也想跟上去的,被莱艾扯着衣领抓回来,随手塞他一个饭团堵住嘴。
韵子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她刚来就遇上这么尴尬的场面,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这种不舒服的安静令韵子感到不自在,她看了看身边的伊奈帆,本想问他接下来怎么办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第一次看到伊奈帆这么沮丧的样子。
她知道没有必要问了,因为就连伊奈帆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伊奈帆从姐姐的婚礼上离开,回到了研究院。他只有一个人回来,但他跟其他人说的是他已经安排了军方的行动队来支援。
虽然是研究院,但这里是专门拨给他们进行人工智能研究的地方,所以只有一栋楼,占地面积不大,除了研发小组成员外,没有其他的项目组。伊奈帆甚至以测试为理由,拒绝了警备人员,把这方面的工作也交给人工智能负责。
一方面确实是为了程序测试,另一方面,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
他解开了领带,松开领口,他没有使用电子ID进入研究院,如果反叛军已经攻占了这里,那很可能已经夺取了里面的控制权。但他事先给自己留了备用方案,他用钥匙打开了隐蔽的后门,并同时开启了信号干扰器。
但很快他就发现根本不需要,因为监控系统并没有在运作,四周一片漆黑,系统进入了休眠状态。研究院里面静悄悄的,虽然为了让敌人上钩他特意让清空了研究院内部,但从进来的一刻起他便敏锐地感觉到没有入侵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莱艾的情报不会有错,而且Analytical Engine确实发出了警报,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显然有人停止了人工智能的运作。
除了拥有全部控制权的他,地球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让Analytical Engine停止。
会是谁?还能是谁?
他沿着只有应急灯亮着的走道,来到位于最底层的中央控制室。因为系统瘫痪,电子锁尽数失效,中控室这道原本需要多重验证才能通过的大门,轻易就被推开了。伊奈帆拿出枪,握在手里。
巨大的仪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主控台上一扇显示屏亮着,莹莹蓝光照亮了站在那里的人,淡金色的头发和鲜亮的红色伯爵服在昏暗的光线底下显得十分暗沉。伊奈帆记忆中,他曾经穿过这样的衣服,在电视上发表演讲,在月面基地与他交火,在银月照耀的海边,他穿着这身制服笑着指了指脑门。
他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枪,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唯独这一刻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因为只有在做梦的时候,他才能看见这个人。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他做梦时总会一遍又一遍地梦见的那双碧色眼睛,正安静地注视他。光落入那美丽的瞳孔里,波光粼粼,目光宛如梦境般温柔。
斯雷因?特洛耶特,他一生都忘不掉的那个人。
他走近伊奈帆,朝他笑了笑。
这一刻,梦境碎了,他清醒过来。
多么讽刺,他一直希望他没有死,但当他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真正地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
因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即使五官如同复制般一模一样,但那也不是斯雷因?特洛耶特。他没有那么温柔的眼神,也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那个灵魂已经不在了,他所爱的那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已经死在他怀里。
伊奈帆及时按住了对方想夺过他的枪的举动,他反应敏捷,对方也不弱,绕到后方出手就是一连串擒拿的动作,把伊奈帆面朝下按在了地上。
伊奈帆没有反抗,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也这么把我按在地上。”
“别对我使用这么恭敬的语气,伊奈帆。”温柔的女声说道,“这会让我很伤心的。”
一阵光芒盈满了中控室,当光芒消退,伊奈帆身上的重量也消失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眼前是穿着女王服饰的金发女子。
“瑟拉姆……”伊奈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是的,地球上确实没有第二个拥有最高权限的人,但火星有。
Analytical Engine原本就是火星的技术产品,在研究过程中为了方便合作,所以也给了女王一个最高权限。
“我知道一定骗不过你的。”艾瑟依拉姆女王说,轻柔地整理着自己的裙子。
“我听说女王陛下身体不适,不应该做长途出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我怀孕了啦。”艾瑟依拉姆摸了摸自己并不明显的肚子,“从时间上算起来,这孩子出生的日期,差不多就跟斯雷因一样……”
她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让伊奈帆一时失神起来。他很久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什么时候起,这个名字成了禁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不在他面前轻易说起斯雷因。
只有他自己,每天都在心里反复地默念这个名字,会在夜深的时候醒来,握着那枚护身符轻轻呼唤这个名字。
“其实没有反叛军,莱艾是骗我的。”伊奈帆说。
“真不愧是伊奈帆,马上就猜到了。”艾瑟依拉姆柔声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骗你,反叛军是存在的,他们永远都会存在。但那已经不是伊奈帆的职责了,那是我作为火星女王的职责。”
“可是……”
“你想要复仇,是吗?”她叹了口气,“可是那样斯雷因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没有意义。如果由伊奈帆来做的话,没有一点意义,但如果是我来做的话……”
伊奈帆迎上了面前那双坚定的眼睛,艾瑟依拉姆说:“那就是我身为女王的义务,你明白了吗?”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会因为看见海洋和天空就惊讶不已的少女了,她变得成熟而稳重,可以肩负起一个国家的重责了。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她已经是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了。看着这样的艾瑟依拉姆,他猛然发觉自己的时间一直是停止的。
只有他始终没有改变,不管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不管他现在多少岁,他停留在原地,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追上来的人。当他回过神时,过去那些曾经与他并肩齐行的人,已经走得非常远了。
“别再让我们担心了。”艾瑟依拉姆说,她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伊奈帆,你相信有来世吗?”
——伊奈帆,你相信有来世吗?
斯雷因也这么问过他。
“其实战争结束后,我偶尔会能与斯雷因说上话,他曾经这么对我说。”艾瑟依拉姆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他说他并不后悔这一生,但是希望有来世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们就能以不一样的方式相遇,一定能有更好的结局’他是……这么说的。”
伊奈帆缓缓捂住了脸孔,她安静地倾听他发出的细小悲泣,并体贴地没有打扰他。这个人已经痛苦了太久了,在斯雷因死去的时候他也死去了,从此不再允许自己得到幸福。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对于斯雷因而言,伊奈帆才是他最希望能得到幸福的人。
即便死后也无法互通的心意,在这一刻,是否稍微能传达到了呢?
过了好一会儿,伊奈帆平复下来了,他问:“你特意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如果你刚才情愿沉浸在假象中,让我夺过了你的枪,那我就会把Analytical Engine格式化,因为这个东西只会让伊奈帆沉溺在过去里。”艾瑟依拉姆女王果断地说,“但你拒绝了我用光学迷彩造出来的幻象,所以我觉得这个东西可以交给你了,包括这个……”
她说着,身后的仪器纷纷亮起来,这是Aldnoah的光辉,温柔而夺目。
“我在Analytical Engine赋予了Aldnoah的因子,这么一来它便拥有永动能源,同时还有一种能力。”
随着她的话语,无数道细小的光束从四面八方射来,在伊奈帆面前聚集在一起,交织出一个逐渐清晰的人影。秀气的下颔,修长的颈脖,上扬的、带着傲气的眼角,纤长的睫毛,他闭合的双眼慢慢睁开,碧色的眼眸宛如易碎的翡翠。
依旧是年少高贵的模样,却不是他死去时的年纪。他与现在的伊奈帆齐高,发尾长长了,淡金色的发尾覆盖过后颈,几缕垂在锁骨的地方,身体的骨骼比记忆中的他长开了一些,表情也成熟了,嘴角和眼神里,都带着自信与傲气。
“界冢伊奈帆。”他说话了,合成的声音完全没有瑕疵,一如那人呼喊他的名字。
一切都与他想象中的模样一模一样,哪怕以后3D立体成像技术再怎么进步,都不可能拥有这么自然鲜活的影像,就像真的一样。
伊奈帆抬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可是顿住了。他知道他手指触及的只是光影的幻象,这真是一份残酷的礼物,把那个人完美的幻象带到他身边,却又在无时无刻提醒他,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艾瑟依拉姆女王说:“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权限,所以只有你有权赋予投射的影像。现在你看到的,是你心里最渴望看见的影像。”
这始终不是斯雷因,伊奈帆垂下了手臂。
“如何使用,是你的自由。”她说,“但我……我们都希望伊奈帆可以原谅自己。”
蕾穆丽娜不知道自己胡乱跑到了哪里,她只想远离那个地方,直到斯雷因捉住她的手臂,她才停下来。
她生气地扭来扭去,但没有什么作用,赌气地说:“斯雷因不高兴吧,因为我非要你和我组队,其实你想和他一组的,对不对?圣诞节的时候你偷偷溜走了,就是为了去找他对吧?”
斯雷因想了想,点点头,他说:“是的。”
他这么直接,反倒让蕾穆丽娜没话可说。
“斯雷因,你——”她涨红了脸。
“我虽然那么想,可是既然决定了与蕾穆丽娜一起,我也并不会不高兴。”
“骗人。”蕾穆丽娜一口否定,“不能和喜欢的人一起,怎么会高兴呢?因为……我最清楚了……”所以,才非要跟斯雷因在一起,因为她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能够任性地霸占斯雷因的时间不多了。
“喜、喜欢……”轮到斯雷因结巴起来了,他松开捉住蕾穆丽娜的手。
“对啊,斯雷因不是喜欢那家伙吗?”蕾穆丽娜死都不肯说出伊奈帆的名字,“那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呢,大骗子!”
“因为就算喜欢也没有用啊!”他情急地说,“就算分组在一起,也并不会真正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