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经过再次调整后,人工智能的对话变得流畅多了,它说:你看起来,做了个好梦呢,界冢伊奈帆。
伊奈帆懒得纠正它的称呼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设定了好多遍它应该喊自己“界冢先生”或者“界冢博士”的,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也就随它去了,毕竟如果这是人工智能自己的意志,那他们应该高兴。
时间到了,你的日程安排,提交申请。
“嗯,对。”伊奈帆拿起那份文件,走了出去。他找到相关的部门,不少人都在提交各种申请资料,接文件的年轻女孩已经认识他了,忍不住问:“界冢君无论被退回多少次,都十分坚持呢。”
他递交的是申请前往火星进行相关项目研究的表格,在此之前他已经被退回来十多次了,但每次被退回来后,他还是坚持提交。
“因为有无论如何都要去火星的事情。”他平静地说。
可是火星人不会太欢迎你这个地球的战争英雄吧?在场的其他人都这么想,不过说来也奇怪,虽然是有些微妙,但作为界冢伊奈帆挚友的火星女王,怎么也应该通融理解才对吧?
他们不知道伊奈帆每次被打回的申请,都是艾瑟依拉姆女王亲自签的字。
她不希望伊奈帆到火星来,她知道他是为了斯雷因来的,可是到一个埋葬了他的星球来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哪怕界冢雪私下恳求她好几次,她依旧冷酷地拒绝了。
“对不起呢,界冢小姐,作为姐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说着话的时候,艾瑟依拉姆女王心里想着的是自己那位已经好久不肯踏出房门,一直在哭泣的妹妹,“我也是为了伊奈帆才这么做的,他不能来。你没有看见他那时候的模样,但我看见了。所以……请让他留在地球吧,如果他来了火星,他一定——”
会再次失控吧?她真的不想再看见那个抱着斯雷因尸体,疯狂而悲伤的伊奈帆了。他把脸藏在他颈脖间,固执地不肯抬头,拒绝听任何人对他的解释,他把斯雷因抱得那么紧,好像一旦松手他就真的死了。
可是……伊奈帆,斯雷因是真的死了啊,无论你是否愿意,都只能接受这件事。
但就算她驳回多少次,下一次,写着“界冢伊奈帆”名字的申请书,还是会出现在她面前吧?
文员姑娘接过了伊奈帆的申请,她并不知道这份表格无论申请多少次都会被驳回,她还笑着祝福伊奈帆:“希望这次顺利呢。”
“哇!”另一个办公室的女孩突然叫了一声,“那个……原来界冢君是在热恋中啊!”她看见了伊奈帆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下好事的人都热闹起来了,纷纷凑过来看,毕竟这位地球英雄同时也是最杰出的年轻研究员,看起来就是跟“恋爱”绝缘的物种啊!
当中也有对伊奈帆有意思的女孩不甘心地说:“别胡说啦,界冢君可能只是随便戴的……”
但伊奈帆说:“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热恋吗?是的,他确实是在热恋中,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爱上了某个人而不自知,那份爱意至今不曾冷却分毫。
他不可能像爱他那样,再去爱另一个人。
很可笑吧?很荒诞吧?
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从来未真正地、面对面地见过对方,但却总是感觉好像相识了很久一样。但他们却把最好的年华都用在相互厮杀上,彼此都濒死过一次才知晓对方的姓名。
可是,能呼唤彼此名字的时间,却又那么短暂。
“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呢。”年轻的姑娘们还在聊天,她们的话题总是转变得很快,“冬天太冷了就很可怕。”
伊奈帆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转身离开。对啊,冬天真的可怕,仿佛连心都被冻住了。即使盛夏又如何?即使让他身处地球上最炎热的地带,他的心依旧只有一片冰冷。
只有爱人的体温才能化解这份冰冷,可是他再也无法感受与所爱之人相拥的温度。
他想起刚才那个梦,那是多久之前的梦呢?一个遥远的、宁静而安逸的午后,天气炎热而他的指尖微凉,梦境有多美好,醒来的现实就有多残酷。
他不害怕睡着时梦见那个人。
他害怕醒来后,发现那只是梦。
这天放学后,一大堆文件丢在斯雷因面前,让他晃神了一会儿。丢下文件的人轻飘飘地说了句“那就拜托你咯,前辈”然后跟同伴搭着肩膀笑嘻嘻地走了。虽然年纪比普遍的高一学生大一岁,但斯雷因还是货真价实的高一学生,刚才那个把工作塞给他的学生会成员才是高二年级的前辈,他那样称呼斯雷因,其实是在挖苦他跟艾瑟同学的关系,说他当火星公主的跟班比任何人都有经验。
吵架的话会让艾瑟同学很为难吧,在地球人的学校里让一个火星人当全体学生的领导,总会有人不满意。相信艾瑟同学也知道这一点,但她还是接纳这样的人在学生会做事,因为她总是乐于给任何人机会。
她曾经在邮件里跟斯雷因说过:“我以后是要掌管一个星球的人啊,斯雷因,这点小事算什么。”
她以后一定会成为温柔又强大的女王的,所以自己也不能拖她后腿。像那位“前辈”一样的人哪里都有,他已经习惯了。他可是骑士,他的君主如果不低头,他也绝对不会认输。
逞强的后果就是包揽了一大堆不属于他的工作,不过这样也好,斯雷因叹了口气,翻开文件,其实这段时间他有事没事就跑到学生会办公室,也是想躲开伊奈帆。
之前的圣诞节过后很快就是新年了,界冢家的家长从国外赶回来,与孩子们团聚,他作为外人怎么可以打搅别人一家团聚呢?而且在新旧一年交替的时刻,就连斯雷因的父亲也暂时放下了工作,他还是那么与众不同,直接给儿子订了机票,他们一起回北欧那边跟亲戚过年。
虽然在登上飞机之后,斯雷因才看到父亲。
新年假期很快就过去了,跨年那天他收到了伊奈帆的贺年短信,不过因为他在飞机上又加上时差,等他看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回复的最好时机。这样太不礼貌了,可是他该怎么办呢……斯雷因趴在桌子上十分惆怅,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伊奈帆正常地说话了,因为……
砰!斯雷因想起水族馆里发生的事情,直接把脑袋往桌面上一磕,然后捂着撞痛的地方,感觉这才冷静下来。
亲、亲、亲……他亲了伊奈帆啊!莫名其妙的就亲了人家,虽然是因为太困所以迷迷糊糊的,不过这不是乱亲人家还是很失礼啊!就算只亲到了脸颊也……不不不,斯雷因拼命摇头,“只”是什么意思?你还想亲伊奈帆的其他地方吗?!太不知廉耻了吧!
算起来,开学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斯雷因和伊奈帆却没有好好地说上话,一个变成了学生会的模范骨干,一个不知为何好像沉迷在做练习题的世界里,彼此十分难以沟通。
“啊,斯雷因。”温柔甜美的女声打断了斯雷因混乱的思绪,艾瑟同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一放学就过来了吗?”
“呃,艾瑟同学。”斯雷因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却被艾瑟掩着追取笑了。
“不要这么做啦,难道你还要跪下来行礼吗?”艾瑟翻了翻那些文件,碧绿眼瞳里的笑意顿时黯淡了几分,“斯雷因又和伊奈帆吵架了吗?”未来的女王陛下开门见山,绝不废话。
“没有啊……”他露出几分狼狈。
“我的学生会可不是你的避风港哦,如果讨厌对方的话也要好好说出来啊。”
“我、我没有讨厌他啊!”斯雷因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地说。
“不讨厌的话就是喜欢了?”艾瑟露出得逞的笑容。
嘶嘶……斯雷因窘迫得头顶冒出烟来,艾瑟同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啊……喜欢什么的……嗯?斯雷因脑子里转动的齿轮突然卡住了,喜、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才想亲他;因为喜欢,所以才特别地在意他;因为喜欢,所以最开始感觉被欺骗的时候,才那么的生气又难过……
“如果不讨厌的话更加要告诉对方哦。”艾瑟一边说,一边转动着纤细手指上一枚小小的银色指环,声音又软又坚定,“因为人类都是非常愚笨的生物,会为了各种各样微小的误会而做错事,甚至引发战争,这种事情会让人非常难过的。”
“那个……”斯雷因眯起眼睛。
“就像我跟库兰卡恩吧,虽然是从小订下了婚约的对象,可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他呢?还是因为家族和责任而必须喜欢他,我的犹豫不定所以也伤害了他,我们也度过了非常艰难的一段时光呢。”
“这个戒指……是库兰卡恩送你的新礼物吧?”
“哎呀,被你发现了呢。”艾瑟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一直在我眼前晃这个戒指我眼睛都被闪痛了,话说上面那是真的小钻石吧?!斯雷因没好气地说:“你是来炫耀给我看的吗?”
“要是觉得不甘心,你也可以想办法炫耀回来啊。”艾瑟非常优雅但也非常调皮地笑起来,她伸出手指弹了弹斯雷因的鼻尖,“你不是有的吗?可以向我炫耀的对象。”
放学已经那么久了,伊奈帆会不会已经走了呢?斯雷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慌慌张张地跑出学生会办公室的,见面要怎么开口呢?彼此冷落了那么久的尴尬要怎么打破呢?但现在不是畏畏缩缩的时候了,如果不踏出第一步的话……
“啊!”还好放学后还留在教学楼的人不多,不然一定被斯雷因这一声吓到,他从走廊的窗户看见了对面的伊奈帆,真是走运,看起来他才正准备走出教室,他身后一个女孩也跟着走出来,是韵子,两个人紧挨着走在一起。
斯雷因顿住了,雀跃和兴奋的心情被揉成一团扔到了被寒流肆虐的西伯利亚。
他觉得自己要不就冲上去叫住对方,要不应该转身就走,可他就是动不了。
他看着伊奈帆和韵子走到楼梯的转角处停下来了,黄昏的光芒把他们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他看见伊奈帆朝女孩俯身,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今天他们开始交往了吗?
——没有。
第十二章
今天他们开始交往了吗?
——没有。
伊奈帆把一小片纸屑从青梅竹马的女孩头上拿下来,然后退开,地面上交叠的两道影子也随之分开。韵子脸颊红彤彤的,尽管小时候也有过比这更亲密的时候,但当年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好看的少年,刚才那一瞬间,他干净微寒的气息靠过来,那么亲密无间,让她心跳加速,脸蛋发烫。
韵子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丢脸,还好在傍晚艳丽的余晖下应该不是很显眼。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她的脸颊红成黑暗里的一颗灯泡,伊奈帆大概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对于恋爱方面的事情迟钝得不科学。
“韵子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伊奈帆说。
“呃?可是……啊、那个……为了谢谢你刚才帮我整理班级手册,回去的路上我可以请客哦!听说车站旁边新开的可丽饼店很好吃呢!”韵子慌慌张张地说。
伊奈帆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少女的羞涩,一板一眼地回答:“不用了,我对甜食一般。”
那也有咸味的可丽饼啊,不然也有其他东西可以选择,而且、而且今天是……韵子心里越是着急,便越是无法好好说出来。
“那么,路上小心。”不解风情的家伙说完,沿着楼梯往上走去。
跟不上伊奈帆节奏的韵子也只好挥手道别,她在鞋柜前一边换鞋子一边想伊奈帆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呢?今天可是非常特殊的日子,伊奈帆答应她放学后留下来时,韵子还窃喜地想过这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想着他是不是多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意呢?结果他就真的是公事公办而已。
她把食指点在下巴上思来想去,他们班级教室上面就是高年级的教室,还有就是学生会的办公室……韵子气闷地嘟起双颊,还是想不出来伊奈帆到底干什么去了。
伊奈帆早已发觉从水族馆回来后,他与斯雷因之间反而变得尴尬了,虽然不到不说话的地步,但之前好不容易靠近了的距离一下子又变得遥远。他因为内心难以启齿的欲望而止步不前,然而想要更进一步的渴望并没有因此平息,所以听艾瑟说起斯雷因最近好像有点太勉强自己的时候,他便觉得必须得做些什么。
“我只能拜托伊奈帆了,总觉得只有伊奈帆才有办法呢。”艾瑟同学是这么说的。
伊奈帆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前,他很少有犹豫不定的时候,但他现在却难得地纠结起来,不知道等一下见到斯雷因要对他说些什么,用艾瑟同学来做话题的开头或许是最好的吧……他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门。
里面的人从资料里抬起头,与伊奈帆四目相对。
傍晚艳丽的夕阳总会让事物沾染上温暖柔和的色调,窗纱因为气流转动而微微飘荡,摆放在矮几上的鲜花飘荡着清新的香气,安静舒缓的氛围因为伊奈帆的到来而掺入了紧张的气息。
整理着资料的人开口:“请你不要用这么明显的厌恶表情看着学长,界冢。”
伊奈帆平静地说:“大家都说我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是你的错觉而已,哈库莱特学长。”
“不不,你现在脸上就清清楚楚写着‘怎么是你,啧’几个字。”
“太多了,顶多只有一个‘啧’。”
“你这不是承认了吗?!”哈库莱特差点就要拍桌子,一直看这个学弟很不顺眼,在斯雷因转学过来之前,他就对伊奈帆有着本能的排斥,但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哈库莱特清了清喉咙,说:“找斯雷因的话,他刚刚回来过一下,接着就走了……喂!你别关门,听人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