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痛啊,痛到夜莺时时刻刻觉得下一个字已经唱不出来了,可它终究还是坚持下来了。它的脑海里闪过了燕子的影子,想起了它还是只雏鸟的时候曾经试图教燕子唱歌,可燕子翻来覆去只会那几个音节,它同情燕子,可燕子却笑着回答它“没关系,因为我是燕子而你是夜莺啊”;它还想起了苏沐秋给它讲的他过去的故事,讲他在精灵之森成长的趣事,讲他如何打造出千机伞,讲他如何孤身与恶龙缠斗,它还想起了苏沐秋孤零零地站在雨里撑着灰蒙蒙的千机伞的身影;它还回忆起每一个苏沐秋让它去帮助过的人,现在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呢?是喝着热茶还是在顶着风雨呢?还会记起他们吗?会在上帝面前为他们祈祷吗?
夜莺望着熟睡中的苏沐橙,看见她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看到她眼角的泪痕渐渐干涸,看到她脸上的苍白缓缓褪去,它便唱得更大声了。
黎明快要降临了,暴风雨也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在玫瑰树最靠近窗台的那根枝条上,终于有一个花苞在一点点地膨胀,随着夜莺最后一句唱词的结束,终于完全绽放了,甚至在花蕊上,承接了第一滴被太阳亲吻的晨露。
夜莺挣脱开尖刺,想啄下那朵玫瑰送到苏沐橙的枕边,可它却只来得及在玫瑰最外面的花瓣上留下它尖喙的一个浅痕,就跌落到玫瑰树旁边的泥泞里了。
苏沐橙醒了。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哥哥牵着她的手,带她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指给她看许许多多的路人,一一说着他们的故事,让苏沐橙都有了“自己也在这座城市生活了相同的年岁”的错觉。梦里的哥哥,身上的勋章与宝石一一少去,身边盘旋的燕子与夜莺也飞走了,但身子却愈发透明发亮。最后,哥哥把她送到了小旅馆的屋檐下,把护心镜上的白水晶取下来递给她,随即就撑着灰蒙蒙的千机伞走入了雨中。
苏沐橙没有追。她的脚下仿佛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伸手出去却什么都没能抓住。她依稀看到哥哥回过头微笑了一下:“沐橙,我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很高兴你成长为了我期待的样子。希望你依然这么坚强、勇敢、美丽,也永远不要委屈自己。”
“哥哥!”苏沐橙坐了起来,才恍然惊觉是一场梦。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还带着几分冬日的寒意。突然有什么东西晃了她的眼——是那块白水晶!
那块白水晶静静地躺在窗台上。苏沐橙愣愣地伸手拾起它,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一朵盛放的玫瑰,比精灵之森里任何一朵玫瑰都要红。梦里依稀听到的歌声仿佛又回响在了耳边。苏沐橙急忙跑出去,绕到了窗台下,果然在泥泞里看到了一只死去的夜莺,胸前的伤口还依稀可辨。
苏沐橙呆呆地捧着夜莺,不顾它浑身的泥泞,就这样伫立了一整天。
“希望你依然这么坚强、勇敢、美丽,也永远不要委屈自己。”
哥哥的话又回响在了耳边。苏沐橙收拾起心情,替小小的夜莺清洗干净泥泞,亲吻了那朵红玫瑰,又亲吻了夜莺的额头。最后她把夜莺与玫瑰,还有她身上佩戴的精灵族的熏香吊坠——有着传说能驱逐恶鬼不被夺走灵魂的香气,放入了精致的小木盒,一起埋葬在了玫瑰树下。
虔诚祈祷之后,苏沐橙带上白水晶,踏上了返回精灵之森的旅途。出城门时,她与一群拉着板车的工人相遇了——一车的铅块,早已碎得看不出来形状了,而市中心的花坛中央,也变得空落落的了。
苏沐橙与那群工人擦肩而过,些微的熟悉感让她恍然回过头,却谁也没看见。
是的,谁也没有看见,从那堆铅块里,有一团透明的东西缓缓脱离,飞向了雨后湛蓝如洗的天空,飞向了彩虹的彼岸。
苏沐橙回到了精灵之森,造了一个手炮,把白水晶打造成了护目镜。她能用松子当炮弹,去击落浆果上的晨露;也能用寒铁做炮弹,去打断恶龙的腿骨。
苏沐橙当选了精灵公主,之后更是继任成为了精灵女王。她永远容颜如少女,她是无数精灵族乃至人族男女老少心目中的女神,可她却也是精灵族最负盛名的“战神少女”——永远勇敢、坚强、美丽,给喜欢的人献上晨露,对讨厌的人致以炮火,活得自由又肆意。
也会有人问起:“你找到你的哥哥了吗?”
而这个时候,苏沐橙就会莞尔一笑:“找到了,只不过……”
只不过,他去了更远的远方了。
他的那个人族朋友,在他的遗物里看到了一本关于千机伞的详细手记,扉页上写着“给我的人族朋友——你的一个精灵族朋友”。
如果连名字都不曾写上,就能假装从未存在过吗?
你大概是忘了,我们可是约定好要一起屠龙的啊。
☆、蓝色妖姬
这个王国的人都知道,喻文州是非常出色的巫师。他刚出生时,身上就出现了六芒星的光环,可以说是天生的巫师体质。然而他不仅会巫术,还会算命,此外还会配制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水——才不是黑暗料理呢!每一样都有“神奇”的功效的!
可惜这样优秀的喻文州,却在出生后不久就受到了诅咒。
在他的满月宴上,国王承诺要请来的巫女里面有一个忘了请,于是那个巫女便诅咒喻文州“每许下一次承诺,手速就会变得更慢”,于是从此喻文州就陷入了非常纠结的境地。就算他是对母亲说“等这朵花开放了我就搬过来给您看”这种话,都会觉得手腕一疼。
对于一个巫师来说,手速决定着画符印的快慢,是对战时至关重要的决定因素。喻文州只好尽量避免“口误”,对于别人单方面做出的承诺,以单纯的肯定句或否定句来回答,连“我一定会准时来的”这种话都不敢说。
好在他天资甚佳,小小年纪就把藏书库里的典籍给看了个遍。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写写画画的,记录他关于一切的灵感。也许那些药水就是这么来的呢!
他很快就声名远播,明面上的成功案例有预测了恶魔唐昊一年后的际遇,私底下的好评业务有给魔镜江波涛配置了专用的“心脏培养液”,从此享誉黑白两道。
这样优秀的喻文州,自然是获得了老国王的青睐,老国王更是打算把领主的位子传给他,还立他为储君。这样一来,喻文州的那些哥哥们当然就心里不爽快了。
终于,喻文州到了该选拔骑士的年龄了。作为储君的他,可以拥有十二个圆桌骑士。而人选就从王国各地报上来的名单里甄选。
喻文州并不想多费心思。他觉得自己的实力其实不需要什么圆桌骑士,就把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大臣们。可当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二十四个人到了喻文州的跟前,他才意识到,自己那群不安分的哥哥们恐怕早已在其中安插人手了吧。
“储君殿下,您瞧瞧,名单在这……”大臣甲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了喻文州,喻文州很快地浏览了一遍,接着指出来其中一个人:“这是什么情况?”
原来单子上是二十四位候选人的资料,每个名字下面都写满了各种功勋与表彰,甚至连“街道扫雪第一名”这种都写上了——唯有一人,不仅照片不是规规矩矩不苟言笑的证件照,就连履历也只有一行“独自屠杀了一头熊妖(未证实)”。
“这……这不知道是哪里的乡野之徒,实在是狂躁难驯,殿下您要是觉得碍眼,从名单里除了便是。反正他那履历也多半是作假。”大臣甲战战兢兢地说。没办法,这个人实力高强,又不肯被他们收买而放水,硬是在他们的重重阻挠下,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二十四强,虽然名列末位,可他们这一派的人都深知内幕。
“好啊你居然说我狂躁难驯履历作假?本剑圣这么温文尔雅人见人爱又什么时候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了?那头熊妖的牙齿我可还带过来了呢!你若是不信尽管来找我论剑!本剑圣说一不二,才不是你们这种弄虚作假往自己脸上贴金想蒙混过关的人一样的垃圾水平!喏,你们瞧瞧这串熊齿项链,这是能用钱买到的吗?能吗能吗能吗?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怕我了?”
喻文州还没发话,队列里最后一个年约十六岁的少年就已经按捺不住地上前一步开始数落大臣甲了,一边还随意地解下脖子上挂的沉甸甸的项链朝大臣甲身上扔去:“仔细看看吧你!正好我脖子都戴酸了,这丑不拉几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这么不识货!呸,都用‘百里香’熏了那么久怎么还这么臭!不过我看你这品味应该和这东西正般配吧!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这就送你了,反正我那儿多的是!”
熊妖虽然没有恶龙那么难对付,但通常也是一队五人才能猎杀的对象,现在居然栽在这么一个小剑客的手里,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那熊妖的牙齿还闪着凌厉的寒光,散发着一股混杂着花草香的腥臭味,此刻已经稳稳地套在了大臣甲的脖子上,惊得他哆哆嗦嗦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喻文州本来昏昏欲睡的状态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直了身子,嘴角扬起一个微微的弧度:“你就是黄少天?”
那小剑客这才收起了一脸的鄙视,转而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对对对就是我!大名鼎鼎的剑客黄少天!号称夜雨声烦!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名字?”
“大胆!怎能不对储君殿下使用敬称!”大臣乙呵斥道。
喻文州却微笑着摆摆手:“你们去把猎人公会上一年度报上来的妖兽猎杀统计报告找出来。”
顿时一群大臣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在呈上来的报告里,喻文州看到黄少天的名字在单人猎杀榜上排了第一,还把第二名甩开了很远——也就是说,他是上一年度这个王国最厉害的妖兽猎人。
“这就是你们说的‘未证实’?”喻文州把档案夹轻轻合上,虽然面上微笑仍在,可那帮大臣们都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臣丙急忙开口道:“正是因为如此,臣等才觉得他是乡野之徒,唯恐不能好好服侍殿下啊!”
喻文州闻言,把目光投向了黄少天,仔细打量之下,才发现他身上衣装简洁,能绑紧的地方都绑紧了,丝毫不像旁边那二十三人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黄少天见喻文州望着自己,不禁将身子板得笔直,右手摁在剑柄上,目光灼灼地回望着,就好像一柄待出鞘的宝剑,掩藏在不起眼的木匣子里一般。
“就他了。”喻文州突然开了口。大臣们都是一愣,好半天才有人叽叽喳喳地反驳起来。
“殿下,您这还没进行下一轮比试呢……”
“就算是选定他了,那另外11人呢?”
“请务必三思啊!”
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扫了堂下一眼,语气不容置疑:“圆桌骑士,他一人足矣。”
满堂哗然,旁边更是有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候选人冲过来就要揪住黄少天的衣领,却被他轻轻巧巧地躲开了:“你们这种货色还好意思和本剑圣同台比试?回炉重造个一百年再说吧!”
喻文州起身,瞧见黄少天那灿烂得好像在发光的眼眸,不禁又是莞尔:“少天,跟我来。”
黄少天睁大眼睛眨了眨,便毫不犹豫地丢下了在场的诸人,跟着喻文州去了。
进了书房,世界终于清静了——好吧其实并没有,因为黄少天又开口了:“殿下殿下殿下!你可真是慧眼识珠!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当选的!本剑圣还没有做不到的事呢!不过总算是找到你了,我实在太开心了!不枉我费那么大功夫从边境赶回来……”
“等等,你说你找我?”喻文州疑惑地挑挑眉。
“对啊对啊!十年前我们见过的!那时候你说我们十年后还会见面的,我说要和你拉钩钩还被你拒绝了呢。我还一直纳闷不是约定好了的难道还能是算命算出来的吗?后来才知道你就是储君啊!”黄少天笑嘻嘻地说。
喻文州不禁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十年前吗?那正是自己巫术突飞猛进的时候,也正是他离其他人越来越远的时期。他渐渐习惯了下命令而不是说约定,无论多么小的事都不能说。偶然有几次口误,手腕都会疼上好一会儿。为了保持他王国第一的巫术,乃至冲击天下第一巫师的名头,他都要保住他的手速。
记忆里好模糊啊,自己真的见过这个少年吗?
喻文州下意识地又问道:“那时候应该也就是玩笑话吧,你就当真了?”
“可能是……当时觉得你这个人很孤独吧?”黄少天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些什么,“反正来陪陪你也没什么不好嘛。至少你是王国第一大巫师,我捞个圆桌骑士的名头也不错!”
喻文州不禁失笑:“这么明摆着说你自己‘沽名钓誉’真的好吗?”他仿佛刻意地把前一句的“孤独”给略过去了。
“那有什么关系——等等,什么‘沽名钓誉’啊,明明是实至名归好不好!”黄少天气鼓鼓地说,想了想又问道,“说起来,你不是还可以再选十一个人吗?”
“没必要。”喻文州投过去一个促狭的眼神,“剑圣大人不是说自己实至名归么?我看剑圣大人一个人干的活儿顶十二个人。”
“过奖过奖!”黄少天顿时又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第二天,反对派的大臣们把这事捅到了老国王那里,老国王却没有立即就下诏让喻文州继续选拔,而是捋了捋胡子,不紧不慢地说:“只要储君和圆桌骑士通过了妖兽峡谷的试炼,就没问题。”
妖兽峡谷的试炼是历届储君和他的十二个圆桌骑士都要经过的试炼。唯有三天之内从峡谷的另一端全身而退,才能定下君臣契约,行使最后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