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白豆腐。
他失忆了多好,没那么多事,没那么多缘。
他们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本来就是南辕北辙的人生,要不是什么天下大乱什么天人,他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大起大落。
前世非也,前世的前世非也,今生,他还真只想做个普通人。
于是,他笑了出来,笑茂茂多愁善感,笑他自己。
“那是,渝州城多好,等到了神界,办完事,茂茂,我们就去渝州城最大的酒楼吃个尽兴!”
还未说完,他转头便是揽过了唐姑娘的肩膀,玩笑着。
“唐大小姐,看我们一路照顾你,赏口饭吃呗!”
“赏,赏你个臭豆腐!”
唐雪见自然是立马就将他的手扔开,糊了他一脸花楹,然后将走神的龙葵拉了过来。
“龙葵妹妹,你看这个臭豆腐正事不做,想一肚子歪事情!”
“唔唔唔。”这是花楹被景天捏在手上的申诉。
龙葵轻声笑了,说:“雪见姐姐,哥哥也是好意嘛。到时候,一起去吃一顿也不错的。”
明媚如风的微笑,既让唐雪见下意识地点头,也让景天有机会从那些苦闷中抽出身来,揉了揉自己妹妹的头发。
“看!”他朝唐雪见做了个鬼脸,“唐大小姐,我妹妹说的多好!”
“哼哼,你就得瑟吧!”唐雪见插着腰,一脸不愉,却很快阴转晴,牵起龙葵的手往一旁去,“龙葵妹妹,我们去找长卿大侠谈事情!”
“唉?”
“你们去吧。”
景天故作不在意地说道,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还在开玩笑。
“打扰别人谈恋爱,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这句话是假的。
随即,他就转了个身,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往旁边走,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那背影,却显得如此萧索,仿佛在这秋日里忽然下了一场雪。
“笨蛋臭豆腐。”
谁嘟囔了一句,又很快被身旁的人拉走了。
景天没有走多远,他也走不了多远。
一个老人过来了,或许说是老渔夫更恰当,毕竟他身上带着打鱼的网和遮蔽风雨的宽敞草帽,他满头的白发,胡须也很长,仿佛一位世外高人。
徐长卿走了过去,问起老伯这是何处。
他回答:“这是安溪。”
安溪?就算得知这地方叫什么,景天的脑海里也没什印象,很少有人进了当铺讲什么故事,多说几句话,所以他不知道什么安溪,但紫萱的眼睛好像一瞬暗淡了。
他难以清楚对方为什么会这样,白豆腐就在她的身边,当初带他们找到她的女人——后来他知道她是圣姑,名字不祥——已经跟她说开了,走之前,说要去个地方,稍后再来。还会有什么样烦恼的事情?
但他没有问,将视线跟其余人一样转到了这位老人的身上。
因为他说了一句话。
他们没有意料到,也非常吃惊的一句话。
“你们,是来找圣灵珠的吧?”
“圣灵珠?”景天急匆匆地开了口,他本以为这是风灵珠所在之地,但并非这样,可是五灵珠中为何多出了一个圣灵珠呢?便又问道,“老伯,这圣灵珠为何物?”
“它是五灵珠结合而成的余晖所形成的宝物,如果你们不是来寻找圣灵珠的,又是来寻找何物的?”
老伯反问诸人,而景天未回答,徐长卿也没有。
紫萱却抢先回答了:“老伯,我们就是来寻找圣灵珠的。”
“紫萱。”
徐长卿困惑地看向她,可她没有偏头,于是,他便将这一缕疑惑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
紫萱继续问起老伯:“不知老伯可知圣灵珠所在何处?”
“何处?”老伯的目光投向那海,饱经沧桑的双目充满一种非是岁月所能带来的明智,“老夫先给诸位讲一个故事吧!故事结束了,你们就知道圣灵珠在哪里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手中还是抓着渔网,发花白,神色正经,看那模样,大约是要带他们到前面的村落里去讲那一个故事。
景天虽然不知道为何这老伯如此想告诉他们圣灵珠所在,但还是迫不及待地就喊着“老伯等等我”就跟着一起去了,接着是唐雪见、茂茂、龙葵,徐长卿与紫萱反倒是最后走的。
他们有一场简短的对话。
景天他们刚过去不远,徐长卿便面色平静地再喊了一声紫萱,就算他拥有两世的记忆,但太短的相处,每一次相见的短暂与误解,其实他岂能真的知道她的想法吗?
时间,是恋人最大的敌人,比其他的阻隔更深,更能直击人心。
“……一百年了”,紫萱在他深邃的目光中淡然开口,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回答,“已经一百年了。”
她恍惚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那是他曾见过的慌张神情,而那一次是他身中数箭快要死去之时。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徐长卿暗自想着,但紫萱并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
那美丽的眼眸露出的眼神只是在他脸上晃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圣灵珠既然跟五灵珠有所关联,应当是需要的,得到了总不会有坏处。”
这是她云淡风轻的解释。
徐长卿相信了,只是——“紫萱,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的”,她承认了,优雅地托着手,美丽的瞳孔中是他所难以看懂的悲伤,他发现在那一天后紫萱就变得越来越陌生,或者说——这就是一百年后的紫萱,“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长卿我们快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她轻轻笑了起来,亮起的眼眸像是花朵绽放般绚丽,依稀间可见曾经单纯少女的影子。
曾经的风华岁月,那些单纯到想起都会会心一笑的过去。
徐长卿有些恍惚,在回神后垂下了眼。
“好。”
这是他直白的回答。
很久很久以前,记不得是多久前了。
老伯在桌子上讲起了故事。
安溪曾有一位叫溪风的男子,他虽面目丑陋,但声音就像是他的名字一般,如——溪水般潺潺动听……
溪风遇见了追寻着他歌声而来的神女水碧。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唯一不同的是那悲剧的结局。被自己容颜自卑的溪风与魔尊重楼做了交易,在一天结束后带走了将自己的五百年时间卖给他的溪风,而神女水碧在那短暂的与溪风相见的一天后,依照着看起来是溪风留下的其实是不懂爱的魔尊留下的承诺,等待着那五百年后的再见,等待着,等待着,变成了雕像,岁月流转,又沉入了海底。
“多么动人的故事啊!”
“水碧好可怜啊!”
“这与圣灵珠有什么关系?”
“闭嘴啊,臭豆腐!”
根本没被感动的景天,遭受了自己妹妹跟唐大小姐有情的鞭挞。
老伯却是一笑,道:“因为,圣灵珠正是神女水碧所持之物,如果要找到圣灵珠,就要找到神女水碧,而她,正是在这海里——在那深海中的海底城里。”
“原来如此。”景天已经在想其他事情了。
“太可怜了,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一对有情人?”
而唐雪见还沉浸在那个故事里,龙葵清醒后忽然就看向了紫萱。
等待五百年……等待……
紫萱面带着微笑,了然。
“这就是女人,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可以忍受着等待的寂寞。”
“紫萱。”
白豆腐还是那样说话简洁,一点也不像是他那样,多说几句情话,说什么你辛苦了,我回来了,就只会喊名字。
那天晚上,也是只喊着他的名字,低声地喊着。
好像,他真的是他心上的人。
那又何必这样?
景天突然就嗤笑出声,他没再试图麻痹他的双眼,而是问老伯。
问他:“那我们怎么会海底城?大海那么大,怎么找得到?”
“自然是有的”,老伯笑了,那双睿智的眼睛里似乎洞明了一切,“从前有很多人来这里寻找圣灵珠,可惜都无功而返。”
“然后呢?”
景天最不喜欢这样说一句留一句的人了,特别是某个清微老头儿,比总是凶巴巴的元神老头儿还要讨厌,蜀山那群臭道士!
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不过,每当阴历十五,海水涨潮时,海面上就会出现一条鱼骨,只要输入其中能量相当,就会打开一条通道,通向那海底城。然,只有有缘人,才有机会遇见其物,且看你们的缘分如何吧。”
“当然是有缘了!”
景天笑嘻嘻地说,然后漫不经心地扫了白豆腐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水了一下,下一章,还要再等等。
有种坑填不上来的感觉了,咔。
希望有评论,疯狂暗示。
☆、等待
永恒,遥远。
“每当阴历十五,海水涨潮时,海面上就会出现一条鱼骨……”
景天重复了那个老伯的话,伸长了手臂,往海那边看,什么都没有,连一条鱼都没有跃出海面,真是平静极了。
而那老伯跟他们说完,就进屋带了什么东西,走到其他地方去打鱼了。
慢腾腾走着的龙葵在海岸上拾起了一枚贝壳,放在耳边,试图想试验一下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
没有声音。
这是真实无比的。
然即使如此空荡荡的,却仿佛有什么哀伤的声音顺着时间潮流而来,如此悲伤,几乎让人都想落下泪来。
她望向了大海,心底,红葵懒洋洋地开了口。
“痴情人,这天底下的痴情人可真多。”
“对的。”
无论是水碧,紫萱,还是她,都是这样的,等待着,在漫无止境中等待着另一个人。
只是,时间总是无情。
“我觉得你那傻哥哥很快就会高兴起来了。”
红葵突然就开口,令她一怔,很快,她就在心底问她为什么。
她嗤笑了一声,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眼中,其实已经有些释然了。一个放下感情的女人,往往要比男人更绝情,更能了断。”
红葵所说的是紫萱,她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又好奇起来,据她所知,红葵其实是魔剑诞生在她身体内的意志,为了保护她所存在,又怎么会知道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呢?
然而龙葵不知道,这世间本就有太多不合理的存在,她的存在不正是如此吗?
在她耳畔响起了红葵银铃般的笑声,一阵一阵。
“哈哈哈——因为,我见多了,也就知道了。”
接着,龙葵还想要再问她什么,她又没有回答了。不久,唐雪见带着花楹过来找她,她便放下了这件事情,不再想了。
但景天还在想那条鱼骨,摸了摸自己的头,硬的,头真硬,又转了转眼,视线被立刻锁定了朝他走来的白豆腐。
说来别人会觉得奇怪,他感觉这样的白豆腐很是陌生,并不是说他长得陌生,而是他的习惯与动作,跟他记忆中的白衣道士相差太大了,也许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是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常常注意着白豆腐,因此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走路的神情。
他走得不急不缓,嘴角通常会挂着一抹客气的笑容,虚假得不行;他总是犹豫地看着别人,好像那双眼睛会说话一样,行事却又从容果断;身为道士的白豆腐习惯于斩妖除魔,因此身上也就带了一点常人不曾察觉的凶煞之气,其连干净得如纯白天幕的笑容也抹不去。
但是,白豆腐的前世,还是不同。
或者说,拥有了前世却没有今生记忆的白豆腐是不一样的。
“景兄弟,阴历十五还有两天时间,现在等着也无用。”
这个称呼对于景天非常熟悉,毕竟他跟白豆腐真正在一起只有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所以在此之前,白豆腐都是喊着他景兄弟的。
但也温柔得像是含了蜜一样。
而现在,他的语气却显得相当地客气,哪怕是真知道如今的情况,景天的心却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只是一下。
只要是一个普通人,如此情况,心又怎会不痛?
男子汉大丈夫,啥事不能忍,啥事啊——要不是多年的教养,他还真想打白豆腐一顿或是骂一顿。
只是,怎么也舍不得。
“是的。”他只好笑出来,这笑或许是尴尬得很,脸上的样子滑稽得很,也许就像是舞台上被牵着线的人偶一样,干瘪瘪的,但他想不出他能做什么表情。
徐长卿呼吸却是一颤,那只是一瞬间,但却被时刻注意着他的紫萱察觉到了。
然而紫萱也没有过来,她既然真的来了,就不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位名叫景天的少年真的跟她的长卿的关系,她不能无视。
只有正视。
景天没有注意到什么暗潮涌动,便笑了,便继续说了:“不过,白豆腐属下,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海,多看几眼,万一以后再也看不到了怎么好?”
他还顺着自己的话,做了一个相当夸张的动作,然后背过了手,转过身,看海。
无论人心如何变,真的沧海桑田,这海的一切真的是太久太久了,以至于人们都以为自然是永恒不变的。
但一切都会改变。
“这倒不会,景兄弟已经学会了御剑飞行,何时想来看看,就来看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了,又是嬉皮笑脸,看起来就想让人扯一扯他的脸,是不是面皮儿做的,怎么这么想让人揉一揉。
徐长卿动了动手指,将其按在了衣袖间。
“白豆腐,你不明白,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活在一个地方就不想走了,这里再好,也不是渝州城,更没有永安当,我何必再来?看够了,就够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没白豆腐你长得神气,更没有你老大我长得玉树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