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暗暗告诫自己不要避开他探究的眼神,冷静开口:“怎么?”
太宰治轻轻眯起眼打量着他,然后忽然开口:“好像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是什么?”说着他想起来了在意外发生前,芥川的黑兽牢笼被中也强行破坏的那件事,于是紧接着问:“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虽然早就清楚荒霸吐的事情大概瞒不了太宰多久。中原中也在心里啧了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先告诉我,在我不在的时候,你这边发生了什么。”
太宰治挑起一边眉梢:“就好像中也不告诉我,我自己就猜不出来似的。”
中原中也显然经验丰富,跟着露出一个假笑:“但关于这个,就好像如果我没有亲口承认,你就真的敢认定似的。”
“……”
太宰治的表情冷了下来,两人分毫不让地对峙,一瞬之间紧张起来的氛围甚至让不远处的广津与红叶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动声色向这边投过来目光。
片刻后太宰治无声叹了口气,对接下来话题感到无聊似的率先移开眼神:“由那位福泽管理官牵线提出的,想要警视厅、黑手党与秘密结社Guild三方在钟塔侍从与死屋之鼠前达成联合。”
“哈?”纵使从菲茨杰拉德那里已经听到了只言片语,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中原中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睁大了眼睛,“这种阵容的联合……总感觉会在对上敌人前先自己掐起来吧。”
他默默思忖着其中的关窍,然后问眼前的黑手党首领:“你答应了?”
“算是吧。”太宰治点点头,“三方联合这种事从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当然临到头肯定是有各种因素,但所带来的回报有让我们做出这个尝试的价值。还有一点的就是……我觉得那位福泽管理官除了三方联合外,还有一点其他的深意。”
“?”
说到这里太宰笑起来,受伤的手臂已经简单包扎好了,他放开中也后伸出胳膊,伸了个略长的懒腰,收回后他懒洋洋支着下巴,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中也觉得现在横滨势力分布的情况怎么样?”
突然被提问,中原中也明显愣了一下:“势力分布啊……还好吧。不是一直沿用了‘白天黑夜’的做法吗。”
“问题就是出现在这里。”太宰治说道。他百无聊赖地往一旁走了两步,眼神越过简陋的顶棚,望向站台外被乌云覆盖了大半的灰白天空:“‘白天’与‘黑夜’,这种说法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两方势力分庭抗礼各司其职,看上去好像一切都井井有条,但真的是如此吗?毕竟跷跷板之类的东西并不稳定,很难一直保持在中间的那个平衡点上,而大部分时间都会是向某一方倾斜的状态。”
他眯起眼,伸出手去,好像想要抚摸乌云边缘被日光描上的灿烂金边,喃喃:“小学生都知道,比起跷跷板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三角形才是更加稳定的形状。”
“……”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惊悚地体会到了他话中隐喻的深意,“你是说……”
“没错。”太宰治回过头,在乌云笼罩的天空下冲中原中也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我猜那位管理官真正想要做的,是打破横滨长久以来的势力配比,由‘白天黑夜’改为‘三方联合’。”
某处不知名的和式院落。
福泽谕吉推开纸门,回到了屋内。他解开围巾挂在了衣钩上,往书桌前走了两步,看样子是打算坐下来泡一杯茶。但还没等他迈出步子,屋内的另一扇纸门被推开了一些,露出隔壁房间的昏暗。
然后是一个含笑的男人的声音从隔壁昏暗中传了出来:“辛苦你了。专程跑一趟,看你的样子,结果应该是还不错。”
福泽谕吉只脚下一顿,便继续做自己原先想做的事:坐下、泡茶,好似隔壁的男人全然不存在一样。当他有条不紊地将一杯茶泡好已经时间过了大半,先前出声的男人可能又昏昏睡了回去也不一定,但福泽谕吉这时才冷淡地开口回答道:“想传达的事情,那个年轻人应该已经猜到了。”
“嗯~所以不是说了吗,”隔壁的男人停了停才打着哈欠慢悠悠说道,“太宰君可是很聪明的啊。所以对于福泽阁下你的深意,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吧,包括你想要在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打破现在的局面、彻底从根源处杜绝会再次发生这次事件的可能性的事;以及你想要离开警视厅,建立一个新的组织来成为‘第三方’的事情。”
“毕竟,这次的敌人证明我们以前的做法是有缺陷的。想要横滨有更稳定的和平与安宁,就只有动用魄力从根源处切除不足之处了。”福泽谕吉眼神纹丝不动,慢慢喝着茶,听着隔壁传来夹杂着有些咳嗽的愉快的笑声。
他放下茶杯,片刻后还是皱眉提及了另一件事:“然后,你还是老样子趣味恶劣啊,森医生。”
“咦?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哦,最近。”
“不是让我代为转交了一张你写给那个年轻人的纸条吗?”
“嗯?啊,那个啊,哈哈哈,怎么说也是好久没有见了,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应该也没什么吧?我觉得那样做很有趣。”
福泽谕吉:“我不觉得你会做出单单只是为了有趣才做的事情。”
那边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慢条斯理地,又打了一个哈欠。
偏僻小镇的车站站台。
“……然后他就给了你一张纸条?”中原中也将手中一张巴掌宽的纸条翻来覆去翻了一遍,那是太宰治刚刚从外衣兜里摸出来给他看的、先前福泽谕吉离开前交到他手中的纸条。
“嗯。”大约是站久了有点累,太宰治找了个干净地方半倚半靠地一坐,两条天怒人怨的大长腿无所事事地支在眼前,“不用怀疑,那的确是森先生的笔迹。”
“先不说好久没有露面还有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那些事情,他给你这么一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中原中也将纸条对光举起来,眯起眼仔细打量,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暗语。
“嗯……以我的经验看。”太宰治摊开手说,“不要在这张纸条上耗费太多精力比较好。”
“那是什么经验。”中原中也放下纸条,瞥了他一眼,“被整蛊的经验吗。”
素白的纸条上,除了端端正正的“太宰君、”四个字符外,剩下还有简短一句话,但却被笔墨涂黑了,完全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中原中也反复打量研究,也只是看出了寥寥几个毫无意义的字符。
“现在要听吗?我和森先生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交易。”太宰治说。
中原中也摇摇头,把纸条塞还回去:“不,不用了。知道他还活着,并且几年前他被迫离开起码有一半是在他的计划中,我知道这些就够了。反正这些和你我吵架也没什么关系,我开始也只是想找森先生的下落,谁知道后面越查越复杂,牵扯出一大堆事情,反而束手束脚,不好随意行动了。”
“唔,其实关于这张纸条,我倒是多少能猜到一些那个讨厌大叔的用意。”
“哦,是什么?”
“才——不说呢。”太宰治握住中也的手腕,将人拉扯到自己面前两腿中间的位置,两人近距离贴在一起,又因为太宰治是半倚靠的状态而颠倒了视线的高度差,太宰治仰起头眯眼笑着看向中也,伸出手,把他揽在自己面前,“你先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原中也垂下头,和太宰治对视时回想起当时那一瞬间的惊惧。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好似嗓子不舒服似的有些沙哑:“……那家伙。”
太宰治:“什么?”
中原中也:“在黑暗中,我好像看见了‘那家伙’,看见了‘荒霸吐’。他问我……我什么时候,才会放他出来。”
于是一时之间,这一小片的空间被突如其来的沉寂填满了,好像天上铅块一样的灰云,黏稠得停止了流动,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即使心中有一点模糊的预料,但太宰治在听到这件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在火车上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两人无声地对视,都知道了这件事仿佛是个不祥的预兆,也都在试图想知道对方眼神中的含义。
许久,太宰治轻轻地,率先开口:“你有考虑过吗?”
考虑关于……死的事情。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可有可无地提了提嘴角,低声说道:“怎么可能没有考虑。”
考虑自己可能迎来的死亡的契机,什么时候会死,以及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但假如中也真的有那么一天,”太宰治想了想,弯起眼角说道,“那也肯定是你自己所选择出来的路吧,贯彻了你的意志的那条路,痛快淋漓地打上最后一架,用尽了全力,然后从容迎接死亡。我从以前就觉得,中也即是要死,总有一天也是会死在战场上。”
“大概吧。”中原中也从鼻腔嗯了一声。
“真酷呀。”太宰治轻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后,还是太宰治先开了口,接近自言自语说道:“那样的话,也许趁机和中也殉情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中原中也皱起眉似乎在犹豫,犹豫了很久,直到太宰治抬眼看他,他才猛地伸手抓住了太宰披在肩上的那件黑色外套,把笔挺的西装大衣抓出了层层褶皱。他忽然说道:“我说谎了。”
太宰治眨眨眼,看着中原中也本来一直很平静,但突然间,睫毛倏地颤动了一下。
“不,也不是说谎……但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中原中也低着头,本来他低下头太宰治就完全看不见他的脸了,但现在他们两人一坐一站,所以即使他垂下了头,太宰还是能看见他的薄而漂亮的嘴唇,看见他的鼻尖,看见他垂下发丝所半遮半盖住的眉眼。中原中也喃喃地说:“我本来以为我就算这一天真的来临,我也能好好接受的,因为那样潇洒又风流,看起来很帅也很酷。死亡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宰治这次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听见中原中也飞快地、好像停下一瞬就要后悔把这些话说出口一样的速度说道:“但是现在我后悔了。我有遗憾。我不甘心。”
他用冰凉的指尖捧住太宰仰起来的脸,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想和你吵架,想和你旅游,想和你做黌爱,想和你大笑着喝啤酒吃烧烤,想和你一起晒太阳。”
“严格来说我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现在主人要回来了,我却不想把这具身体让出来了。”中原中也轻轻一闭眼,声音又小又咬牙切齿,“都怪你。”
白骨化作的妖魔制造出漂亮的分身想要为己所用,却在分身诞生的一刹那反被分身封印了。
“……”
终于终于,太宰治露出了这几天第一个真心的小小的微笑。他慢慢抬起手覆在中也触碰着自己脸颊的手上,笑起来,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这也怪我吗?”
“嗯。”
“真不讲理。”太宰治笑道,抬起下巴轻轻亲了中原中也的嘴角一下,“好吧。那我们就接着吵架,然后去旅游,然后在临海的窗子前做黌爱,在夜晚来临时在海边吃烧烤喝啤酒。管他什么东西,如果妨碍了这个计划,那就统统都踢开好了。比如爱伦坡,我们就可以考虑一下暗杀他的计划。”
“?”中原中也眼神有点茫然,“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突然想到而已,果然还是让我有点不爽。”太宰治笑嘻嘻地,揽在中也腰上的手臂收紧后同他接吻。在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的漫长一吻后,他说:“放心吧,暂时还不用担心你所担心的事情,而且我猜,你所看到的事、梦到的事,还有我梦到的事,应该不只那么简单,可能还有一些别的深意我们没有注意到。”
“什么?你梦到的??”中原中也本来因为和他接吻而弯下了点腰,现在猛地直起腰身,眯起眼,“说起来,你先前的确是说过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的样子……”
“有时间再告诉你。不过现在我觉得中也真的需要去度个假,放松一下。”太宰治跟着站起来,现在两人又恢复成了平时的身高差距,他俯下身,拨开中也的额发,在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去玩吧。”
“什么意思,我自己的度假吗?”中原中也摸了摸额头,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嗯——不是中也刚才说的吗,想和我继续吵架。”太宰治摸了摸下巴,“吵架就要有吵架的样子嘛,我才不要继续陪中也玩过家家的旅游游戏了,而且刚刚决定了合作的事情,我要忙的事情可是成山一样——再说了,叛逃者要有叛逃者的自觉,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中也叛逃’这件事再看着怎么处理一下,要不要当做什么事没有发生过而一笔勾销吧。”
说着他拍了拍手,引来旁边已经差不多忙完了的那些黑衣部下们的注意:“你们的干部先生要去度假了哦,想要找他要手信的人最好现在快点和他讲。”
目前除了干部之外的人都不知道中原先生的突然离开的详情,都以为只是放了个有点任性的新年假期,听到首领发话,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围上来,把各小个子的干部围在了中间。
“中原先生!你走的好突然啊!”
“中原先生是想去哪里度假?啊啊啊好羡慕!”
”中原先生,如果你去南方的话,能不能……”
“喂,太宰,你……!”被围起来的中原中也有点气急败坏,看着太宰治挑眉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身后站着广津柳浪和尾崎红叶。
随后他懒洋洋转过身,带着两人从车站出口处离开了。
TBC.
第二十九章
Episode29